好像也就睡了那么一眨眼的时间，江暨白就又被枕头旁边震动的手机叫醒了。嗡嗡嗡——嗡嗡嗡，关不掉。
江暨白头疼得很，挣扎着撑开眼皮，发现原来是手机没电了，只是定的表还在坚强地继续工作。
他原本打算出去写一写实习日志，现在也只好在家里写了。
客厅里依旧清冷空旷，陈献容正在餐厅里做早饭。
电视柜上不知什么时候又摆回一张遗像。江暨白站定在黑白照片之前，和照片中那个微笑的男人对视。
江山恒，他的父亲。江暨白和这个男人好像不熟。
“你爸真是一点责任心都没有，”陈献容把粥端过来，看到江暨白正盯着遗像发呆，把碗磕到桌子上：“他自己是这么就走了，让我一个人管这么大的烂摊子。”
“那收起来呗。”江暨白心平气和：“眼不见心不烦。”
“不收，”陈献容干脆地说：“我要让他看，没有他我照样活得好好的。”
“况且——”
她敲了敲桌面：“你昨天晚上的外卖是谁给你点的？”
江暨白瞥了一眼，桌面上摆了两碗炖得稀烂的鱼腩虾仁海鲜粥，还有乱七八糟的牛肉盒子之类的，明显不是陈献容自己做的。应该是昨天晚上赵观一给他点的外卖，他睡得太早，外卖员敲门没有听到。
“你不是知道吗，还来问我。”江暨白坐下来，舀了一勺粥。
“赵观一是吧。”陈献容过了一晚上，已经能把这个名字心平气和地说出来了：“我昨天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了一晚上，查了很多东西。我可以暂时不管你们的事儿，但是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江暨白抬眼看她。稀薄的晨光里，他面容沉静，风雨不动。
“第一，不许跟他发生实际关系。第二，我给你介绍别的姑娘，你得去见，尝试一下能不能接受，你高中不是谈过姑娘吗？那时候还跟我闹别扭……现在你又……”
陈献容干脆道：
“说实话，妈宁愿你打一辈子光棍，也好过找一个男的，你知道有多难吗？而且，我把话说白了，这根本就是违背生物属性的。听妈一次话吧，啊？”
江暨白觉得荒谬，陈献容知道她自己在说什么吗？明知道他在和赵观一有“恋爱关系”的前提下，还让他去见别的女孩？
他嘴角稍稍一提，露出一个类似冷笑的表情，陈献容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一下子住了嘴。
弥漫的安静里，江暨白清晰明白地告诉她：“不可以，两个都不可以。”
“你要什么时候才能搞明白，这是我的人生，不是你的？我不是那个事事要你管的小孩子了，有自己的想法？”
三年前，他就被逼无奈出走异乡，只想逃离这一切。现在他回来了，发现一切竟如过往别无二致。
但江暨白不能再做那个只会逃避的孩子了。
陈献容重重地把手往桌子上甩，沉重的一声，颤颤回响。
她扬起眉毛，语气很重：“江暨白我跟你说白了，我养你这么大不是让你当白眼狼的。我就想抱个孙子，想让你过一个幸福的普通人生活，就这么难？”
“别吵，不想和你吵架。”江暨白放下勺子：“你身体不好，别生气。”
“你还知道我生病呢？我看你是想气死我。”陈献容一副带着凄凉和愤怒的表情，声音发着抖：“你要是和男的过日子，我死了都不瞑目。”
“什么死不死的，真晦气，妈你会长命百岁的。”江暨白语气强硬，不容置喙地道：“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我今年二十五岁了妈，我有自己的决断。”
陈献容冷声道：“我快五十岁了，不比你见识多？那个赵观一，喜欢男的就不说了，之前就天天来招惹你，现在还来，能是什么好东西？”
江暨白微笑道：“你儿子我也喜欢男的。另外，当年是我先追的他。”
陈献容一拍桌子，就要站起来，江暨白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顺手提起电脑包，懒得再和陈献容争辩什么，两步走到门前，说了句“有事出门”，就反手关上了门。
马上就又要吵起来了，和她说什么都没用的。
外面在飘着小雨，江暨白没带伞，顶着雨走到了附近的咖啡馆。
还是靠窗的位置，他拿出手机一看，电没充上多少，只剩下百分之二十几的电量了。
一切都很糟糕。
但是江暨白打开电脑后，也只是叹了一口气。
他走出咖啡馆时，小雨仍在连绵。他没有带伞，也不想动，就站在屋檐底下发呆，脑袋里乱糟糟的。
两个学生打扮的姑娘互相推挤着走过来，个子高些的那个叫了一声：“哥，要伞吗？”
江暨白把目光收回来，看了一眼她手里拎着的透明塑料雨伞。很常见的款式，下雨卖五块钱的那种。
他点点头：“多少钱？”
“不用不用，”那个姑娘笑着摆了摆手：“我们也不用这把伞，几块钱的事儿，送给你了——加个绿泡泡，交个朋友就行。”
这张燕国地图还挺短的。
江暨白出示了自己的二维码，随口问：“为什么要加我微信。”
矮些的女生“噗嗤”地傻笑起来，很天真烂漫的那种笑。江暨白住了嘴，看了她一眼，有点茫然，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就是……”高个子有些羞赧：“你和有个明星长得很像，有人和你说过吗？”
江暨白顿了几秒。
“《春水东流》那个主演吗，好像叫许明宣。”他问。
他就是因为脸长得像，他的朋友方侃知道他缺钱，才会给他推荐这个活的；他才碰到了赵观一。
“哇，你居然知道！”矮个子抬起脸，巴掌大的小脸红扑扑，眼睛也亮晶晶的：“那你也知道赵观澜了？”
江暨白的心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听到这个名字从陌生人嘴里冒出来，感觉非常新奇。
“嗯，我知道啊。”他微笑一下：“怎么了吗？”
两个女孩子七嘴八舌围着江暨白说了半天，他才搞明白，原来她们是这两个人的cp粉，还有个cp粉名叫“观宣”，在大眼上有超话，两个人有多甜多好磕，云云。
江暨白问：“……在哪里看你们说的这些啊？什么超话？”
两个女孩大惊失色，居然有人不会用大眼。大概也很少有人这么耐心地听她们说这个，她们干脆也不急着走了，带着传教的虔诚拉着江暨白，教他下载了一个大眼，注册了账号。
江暨白点进超话，热度真不小。耳边是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笑闹。
高个子说：“据说同期还有更好的资源，澜哥本来不想来拍这部电影的，是听说许明宣也要来——他立马就答应了。”
矮个子抓着高个子的胳膊晃：“他们肯定是真的，眼神拉丝好吗！”
江暨白轻声问：“真的吗？”
“——肯定是真的啊！”
江暨白手里遂被塞了好几张“小卡”，有赵观一单人的，还有赵观一和许明宣两个人同框的。
许明宣真的和他很像，只是轮廓更稚嫩年轻，也总是喜气洋洋的模样。双人照里，许明宣在冲镜头比心，脸上两个酒窝；赵观一则正眼神专注地盯着他。
江暨白很难说清楚自己是什么感觉。不应该在乎的，但是，他居然全程听完了两个女孩子颠七倒八的絮絮叨叨。
像一件一直摆在桌子上的玩具忽然被别人抢走了。
江暨白确定他对赵观一没有什么兴趣。但是……
那凭什么，他还和别人勾勾搭搭？有没有一点男德了？既然祈求他的垂青，要做他的狗，要做他的玩意儿，就应该乖乖守他的规矩。
江暨白就是这样蛮不讲理的一个人。
江暨白回到家，阴雨仍旧，雨云堆积不去，小区里的玉兰已经开败了，泛着蕊黄的乳白花瓣无人清扫，零落稀疏地铺了一层。陈献容不在家，又在忙。
关于这件事，江暨白也劝过她无数回，告诉她注意保重自己的身体。
但是就像关于性取向这件事一样，陈献容从来没有在乎过他的意见。
那两个女孩子把他拉进了一个名为“官宣九九”的群，而且在群里分享了好几个cp粉剪的视频。江暨白看了半天，微抿着唇，给赵观一发了一个黄豆微笑的表情包。
十几分钟后，江暨白正在开着电脑在北**宝和裁判文书之类的网站检索既往例案时，放在一旁的手机嗡嗡地响了起来。
江暨白短促地笑了一声，心情莫名轻盈一些。
仿佛事情还在掌控之中。江暨白喜欢这种感觉。
他接了电话：“赵观一？”
“是我，”赵观一好像还在剧组里，身周嘈杂。江暨白下意识看了一眼时间，晚上九点多了。
“怎么了？”
那边的声音渐渐小下去，赵观一似乎走到了某个房间里：“我刚刚知道，明天导演不是让你来补镜头吗？”
“嗯。”
“不是补之前的镜头，是新的落水戏，待会儿估计会给你发剧本。要在水里泡很长时间，我记得你不太喜欢碰水。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就和导演说一声，让他再找人。”
江暨白考虑了片刻，决定给赵观一一点甜头尝尝，就笑了起来，用很撒娇一样的嗓音说：
“这么厉害呀，赵老师？”
那边的声音好像被掐断了一秒钟。
赵观一很久才接上话，带着笑意，像叹息：
“哥，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已经不是了吗。”江暨白温温和和：“那你不愿意和我继续了吗？”
这次，那边的声音好像被掐断了三秒钟，然后是赵观一发着抖的声音，不可置信，好像去彩票店中了三百万，有点晕晕乎乎的：
“哥……？”
“开玩笑的，”江暨白心情愉快地往后一靠，转着椅背，懒散地道：“听说你谈了新的男朋友，顺嘴一问。”
“嗯？”赵观一被江暨白接连不断的话头砸得有点懵，重逢以来强势张狂、自信十足的形象终于隐隐有了碎裂之势：“……什么？”
江暨白就是有这个本事。
“许明宣啊？”江暨白说：“喜欢他？长得和我蛮像的。”
赵观一那头这回沉默得更久，久到风声穿过夏林，海蚌含吐珍珠，久到夏天闷潮，立夏将至，终于听到了一阵低低的、带着无限缱绻和温柔的笑声。
“吃醋啦？”赵观一问。
江暨白长腿蓦然踩地，转圈的椅子“啪”地被他急停下来。他嘴角噙着笑，眼光如刀光一样冷，可是嘴里吐出的嗓音却轻佻随意，刻意温柔：
“嗯，我不高兴。”
赵观一说得很慢，很认真，一边思索一边保证：
“以前只是公司要求我和他炒cp而已……那我以后绝不在私底下的场合和他说话，也不和他搭戏，也不和他参加综艺，绝对不主动联系……”
小狗话好多。
“嗯哼，”江暨白说：“好乖，给你个好东西，要不要。”
“什么东西？”
“重新在一起的机会，看你表现？”
轰然一声，闪电雷鸣，大雨倾盆滂沱。赵观一险些握不住手机，耳中隐有嗡鸣，惊涛骇浪后，化成唇边的一句又薄、又浅，又无力的话：
“没有骗我？”
“骗你是小狗。”
赵观一哑着声音说：
“哥……”
“嗯？”
“我爱你。”
沉默。台灯沉默，呼吸沉默，江暨白也沉默。
赵观一紧张得心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忽然后悔这么说了，好像让江暨白很为难。可是覆水难收，赵观一可以一直忍，可是春天的芽苗总要破土，成熟的秋果总要坠落。
“抱歉。”江暨白淡淡的，听不出多少歉意：“我不喜欢你。”
嘟、嘟、嘟……
电话挂断了。
赵观一捧着挂断的电话，笑了一下，又叹了一口气。
9/12捉虫[让我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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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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