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的光辉,无私地洒满书房的每一个角落,将一切都镀上一层永恒且虚假的金边。萧雨霁端坐于光晕中心,处理着仿佛永无止境的公务。他的侧脸在光线下如同冷玉雕琢,没有任何情绪透出,完美得如同神殿中的神像。
一份关于帝国雇佣兵团“龙团”的常规调查报告,静默地躺在电子文件堆的底层,其粗糙与边缘性,与这间书房格格不入。或许是因为那充盈天地间的光辉过于饱和,反而催生出一丝极致的空无,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本能的好奇,驱使他的指尖在那份文件上轻轻一点。
光屏亮起,无声的画面开始流淌。
训练场上的尘土与汗水,任务中的爆炸与突击,一张张在生死线上挣扎、咆哮或沉默的面孔。粗犷,原始,充满了未被帝都华彩所驯化的野性力量。然而,看在他眼中,这与帝都精致帷幕下的权力博弈,并无本质区别,不过是另一种形态的……运行。遵循着更直白、更**的规则,但依旧是规则之内的往复。
他的目光平静地掠过,如同神祇俯瞰人间百态,洞悉一切,却不为所动。
直至——
画面陡然切换。某次清剿任务的尾声,一条被炮火熏黑的残破小巷。一名龙团佣兵正粗暴地揪着一个惊恐万分的平民少年的衣领,枪口冰冷地抬起,即将为这次行动增添一个冰冷的数字。
一道身影如银色的闪电劈入晦暗的画面。
那是名少女副官。她的动作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一只手精准而强悍地格开队友的枪管,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丝毫犹豫。她以自己并不宽阔的脊背,全然隔绝了少年与危险的距离,构成一道决绝的屏障。
她侧头,对队友说着什么。然后,她转过身。
镜头捕捉到她的侧脸。
没有怒火,没有呵斥。前一瞬还凌厉如出鞘寒刃的眼眸,此刻竟沉淀着一种……深沉的、几乎与这杀戮场格格不入的悲悯。她对着那吓至僵硬的少年,极轻地摇了摇头,眼神柔和。她从那沾满硝烟与尘土的战术口袋里,摸索出一块能量棒,塞进少年冰冷颤抖的手中,并为他指明逃离的方向。
动作完成,她毫不迟疑地转身,身影再度没入钢铁洪流,变回那个高效而冰冷的战争部件。仿佛那瞬间乍泄的温柔光辉,只是残酷战场上一次短暂得令人心颤的错觉。
萧雨霁原本匀速滑动光屏的指尖,倏然停滞在半空。
他周身的姿态未曾改变分毫,但那仿佛亘古不变的、完美凝固的神性光辉,似乎被这微小的、异质的闪光轻轻撬动了一丝缝隙。
他轻轻滑动了一下光屏。画面再转。黄昏降临,废墟之上弥漫着短暂的宁静。她倚靠着布满弹痕的装甲车,卸下了沉重的头盔,几缕发丝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疲惫染上她的眉宇,她拿着一块压缩饼干,却忘了送入唇间。
她的目光,穿越了所有忙碌的同伴,穿越了硝烟与尘埃,精准地、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怯意与专注,落向那个被众人自然簇拥着的、如山岳般沉稳的男人身影。
刹那间,她身上所有属于战士的棱角与冷硬悄然隐匿。
那双能迸发出决绝力量与深沉悲悯的眼睛里,此刻浸润着一种纯粹的、几乎透明的仰慕。像迷失的舟船仰望永恒的灯塔,清晰感知其指引,却也清醒地丈量着那不可逾越的距离。那目光专注而轻柔,带着一点少女独有的、小心翼翼的虔诚,以及一丝因这距离而自然生出的、淡淡的怅惘。
杀伐与慈悲。坚毅与柔软。强大的力量与一份生怯的仰望。
这些截然不同的特质在她身上不是矛盾的撕裂,而是奇异的融合,淬炼出一种独特而夺目的光彩,纯粹,复杂,且……无比真实地刺破了这间书房内永恒的金色光晕。
萧雨霁彻底静止。
那完美无瑕的、如同面具般附着于身的日神光辉,在这一刻,仿佛被一道来自真实人间的、携带着泥土与血汗气息的箭矢骤然击中。
冰冷的神像内部,传来某种东西苏醒与龟裂的细微声响。
他深不见底的金色眼眸,第一次真正地“看见”。不再是洞悉规律的俯瞰,而是带着未知探究欲的凝视。仿佛开天辟地以来所有的规则,都在这一刻为这意外闯入的变量而悄然改写。
书房内,一种全新的、极度专注的、几乎能吞噬一切声响的寂静降临了。先前那饱和的光辉仿佛被无形之力收束,聚焦于那已消失的光影之处。
许久。
他缓缓向后,靠回椅背,目光却仿佛已穿透黑暗的屏幕,牢牢锁定了那惊鸿一瞥的光源。
他未曾转头,声音平稳地滑入死寂的空气,每个字都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绝对重量,对始终静立如影的利安德道:
“接她回来。”
利安德发出恰到好处的疑问:“以何种身份?”
阳光依旧慷慨,却仿佛失去了温度。书房内,因那惊鸿一瞥而骤然紧绷的寂静仍在无声地蔓延。
萧雨霁的身姿依旧放松,甚至堪称优雅,但某种无形的、极度专注的力场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使得这间华美的书房仿佛变成了一个即将决定剧情走向的精密实验室。
他的视线没有焦点,却又仿佛在穿透层层迷雾,高速运算着无数种可能性与变量。那份关于龙团的粗粝报告,以及报告中那个矛盾而鲜活的灵魂,在他浩瀚的思维中被迅速拆解、分析、重构。
S级Alpha的卓越战力。龙团副团长的身份与忠诚。那份对弱者的悲悯。那份对苏曜真小心翼翼的、带着距离的仰慕。她的强大,她的柔软,她的归属,她的……可塑性。
所有数据流在他脑中汇聚、碰撞。
正常的途径?以帝国皇子的身份去接近?结果显而易见——她会敬而远之,她的忠诚在龙团,她的目光追随着苏曜真。他得到的只会是又一个被身份光环吸引的、或是因地位差距而疏离的模糊面孔。这不是他想要的。
强行掳掠?一个久经沙场、S级Alpha的激烈反抗,变数太多,难以确保绝对的掌控,更可能彻底摧毁那份吸引他的独特光芒。
他需要一种方式。一种能彻底切断她与过去所有联系的方式。一种能将她全然置于掌控之下,却又不会完全扼杀那份内在力量的方式。一种能让她……只属于他的方式。
他的目光,最终落向了书房内嵌式保险柜的方向。那里,静置着一支幽蓝色的药剂,在特殊的保存环境下,散发着微弱而神秘的光晕。帝国最顶尖科技的结晶,耗费无数资源,为他量身定制,通往传说中Enigma阶层的唯一钥匙。
他的视线在那幽蓝的光芒上停留了足足三秒。
然后,他没有任何犹豫地移开了目光。仿佛那并非世人梦寐以求的成神阶梯,而只是一件……或许更为合适的工具。
放弃自身进化?这个念头甚至未曾引起他情绪上的一丝波动。于他而言,这并非牺牲,而是一次冷静的权衡,一次精准的资源再分配。用一次确定的、个人的进化可能性,去换取一个更确定的、关于“她”的未来。
他需要的不是自己成为Enigma,他需要的是……让她无法逃离,让她只能依靠他,让她在毁灭与重生中,被打上他的烙印,最终走向他。
那支药剂,就是达成这个目标最完美、最彻底的基石。先剥夺,再给予。先摧毁她原有的世界,再由他亲手为她构建一个全新的、以他为核心的世界。
他终于微微动了一下,指尖在光洁的桌面上轻轻一叩,发出清脆的一声微响,打破了书房内长久的寂静。
他依旧没有看向身后的利安德,声音平稳如初,却带着一种已然落定的、不容置疑的决断,仿佛在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自然定律:
“准备一下。”他顿了顿,接下来的话语内容残酷,语气却冷静得像在吩咐明日的行程,
“她需要……一个全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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