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驶至村口,忽然一顿,停了下来。
花清正倚在软垫上闭目养神,感受到车身的停滞,微微睁开眼:"平生,外面怎么了?"
车帘未掀,却已听到外面嘈杂的人声,夹杂着孩童的嬉笑与老者含混的道谢。
阿莲好奇地探手撩开一角,晨光倾泻而入,映亮了车厢内细小的浮尘。
村口的老槐树下,乌泱泱站满了人。
衣衫朴素的农妇们挽着竹篮,里面盛满新摘的果子,还沾着晨露;几个半大的孩子踮着脚,手里攥着刚编的草蚂蚱,想递又不敢上前;佝偻着背的老者拄着拐杖,浑浊的眼里泛着泪光,嘴唇颤抖着,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
"多谢姑娘的粮食!"一个黝黑的庄稼汉率先喊了出来,粗糙的大手捧着一袋新磨的面粉,布袋上还绣着歪歪扭扭的"谢"字。
"感谢花小姐!"几个妇人跟着附和,声音里带着哽咽,"……若不是您,我们怕是熬不过这个冬了……"
众人说完纷纷要跪下,就在村民们膝盖即将触地的刹那,平生的身影骤然化作一道墨色残影。
"使不得。"
花清站在马车前,望着眼前一张张饱经风霜却满含热忱的脸庞,胸口微微发烫。
她深吸一口气,清朗的声音在村口回荡:"诸位乡亲的心意,花清都记在心里了。"
她抬手轻轻按在胸前,指尖能感受到自己急促的心跳,"这些粮食不过是杯水车薪,但能解一时之急,已是万幸。"
她目光扫过人群,看到抱着婴孩的妇人、佝偻着背的老人、面黄肌瘦却眼含希望的孩童,声音不自觉地更柔了几分:"天灾虽无情,但人心可暖。只要大家互相扶持,总能熬过这个寒冬。"
风掠过干枯的稻茬,卷起她素色的衣角。
花清顿了顿,忽然抬高声音:"我向诸位保证——待来年春暖,必带着新种再访。到时我们一同犁新土,播新苗,定要让这片土地重新焕发生机!"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低低的欢呼。
几个孩童睁大了眼睛,脏兮兮的小手拽着母亲的衣角问:"娘,明年真的会有新粮食吗?"
花清听见孩童天真的问话,鼻尖蓦地一酸。
她蹲下身时,青石板路上的碎石子硌在膝盖上,却浑然不觉。
她弯腰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包裹。
"这是..."她解开布结时,甘草特有的甜香便飘散开来。
阿莲在身后轻轻"啊"了一声——这是小姐平日里都舍不得用的上等甘草。
花清却毫不犹豫地掰下一大块,又细细分成数十个小块。
阳光透过她颤动的睫毛,在掌心投下细碎的阴影。
她托着这些棕褐色的"糖果",先给问话的小女孩嘴里塞了一块。
"甜不甜?"她轻声问,指尖还沾着甘草的粉末。
小女孩瞪圆了眼睛,突然绽放的笑容比蜜还甜。
更多的小手伸过来,花清便一块块分过去。
有个瘦得见骨的男孩舍不得吃,紧紧攥在掌心,她便又往他另一只手里多塞了一块。
"含着吃,别噎着。"她说着摸了摸男孩支棱的肩胛骨,触手全是硌人的骨头。
阿莲突然别过脸去,手指死死攥住衣袖,指节都泛了白。
她看见小姐的指尖在男孩嶙峋的背脊上停顿了一瞬——那触感像摸着冬日里干枯的树枝,稍用力就会折断似的。
"阿莲?"花清轻声唤她。
这一声让阿莲再也绷不住。
她猛地蹲下身,假装整理药箱,实则让泪水狠狠砸在樟木箱板上。
药箱里躺着最后一包桃花糕,是今早她偷偷塞进去要给小姐路上垫肚子的。
"傻丫头。"花清的手轻轻搭上她颤抖的肩头,掌心还残留着甘草的甜香。
阿莲抬头时,看见小姐逆光站着,素色衣衫被风吹得贴在单薄的身形上,整个人像一株随时会折断的芦苇。
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倒映着孩子们捧着甘草的欢欣模样。
平生突然重重咳嗽一声,粗声粗气道:"再耽搁天要黑了!"
他转身时,袖口狠狠抹过眼眶。
花清视线与男孩齐平,将糕点轻轻放在他脏兮兮的小手里:"这是桃花糕,你拿着慢慢吃。"
男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盛满了星星。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块精致的糕点,喉头滚动着咽了咽口水,却突然掰下一大半,踮起脚尖往花清嘴边送:"姐姐也吃..."
花清愣住了。
男孩的手指沾着泥土,指甲缝里还有干草屑,可那半块桃花糕在他手心却显得格外珍贵。
她看见男孩干裂的嘴唇,看见他突出的腕骨,更看见他眼中纯粹的善意。
"你吃,我不饿。"她柔声说着,将男孩的手轻轻推回去,指尖触到他冰凉的皮肤。
男孩执拗地举着手,糕点碎屑簌簌落在两人之间的尘土里。
阿莲在一旁红了眼眶,平生别过脸去假装整理缰绳。
花清忽然笑了,眼角泛起细纹:"好,我们一起吃。"
她接过那半块糕点,在男孩期待的目光中咬了一小口。
花清看着他鼓动的腮帮,看着他因满足而微微眯起的眼睛,看着他脏兮兮的小手珍惜地托着那一点点甜食的样子。
男孩吃到一半突然停下来,把剩下的半块小心翼翼地用衣角包好,藏进了怀里最深的那个口袋。
"怎么不吃完?"花清轻声问。
男孩仰起脸,露出一个带着糕点香气的笑容:"留给妹妹尝一口。"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花清的心像被什么狠狠攥了一下。
她看见男孩拍了拍藏糕点的位置,那里立刻洇出一小片油渍,在他本就单薄的衣衫上格外显眼。
阿莲站在马车旁,手指轻轻绞着帕子,望着花清的背影,终于轻声唤道:"小姐,该启程了。"
"嗯。"花清轻轻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哑。
阿莲看见她眼角泛红,却带着温柔的笑意,像是将整个村庄的灯火都装进了眼睛里。
阿莲伸手扶她上马车,触到她冰凉的指尖,不由握紧了些:"小姐的手这样冷..."
花清摇摇头,弯腰钻进车厢。
车帘放下的瞬间,一滴水珠落在阿莲手背上。
不知是谁的泪珠。
阿莲抿了抿唇,转头对平生使了个眼色。
平生甩了个响鞭,老马打了个响鼻,车轮缓缓转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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