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6月9日星期日晴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我不知道我为何开始写日记。
也许是因为不真实感。
它促使我拿起笔，写下这几行字。
太不真实了。
好像这与我无关，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
可是，明明，就发生在昨天啊。明明，是梦里都渴盼的啊。
昨天下午，收卷铃声响起，扔下笔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瘫在了凳子上。窗外，下了几天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阳光照进窗户，恰到好处，就像所有青春小说都会有的完美结局一样，为这一年，不，为这十八年的一切画上了一个再完满不过的句号。
阳光是金黄色的，蜜糖一般，淋在我的指尖。但是，为什么没有温度？
一定是我记错了。
正如我记错了走出高考考场后的心情。
我绝对是欢欣鼓舞的，如同被放出囚笼的金丝雀，和大街上每一个人击掌拥抱，和我鄙视过的、痛恨过的、嫉妒过的熟悉的陌生人亲吻。但在我的记忆里，好像并没有这一段。我反倒像一根漂浮的木头，从色彩斑斓的人群洪流中穿过，狂喜的喧嚣流经我，没有沾湿半片衣角。
一定是我记错了。
我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家。
一眨眼，我就将教室里那些堆成山的书本全扔掉了，将磨出一个洞的笔袋和泛黄的书包全扔掉了。走廊里蓝色的塑料垃圾桶呆滞地张开大口，废弃书页像呕吐物，五花八门地从它嘴边漫溢出来，流到地上，流到我脚边，巨浪一样托起了我。
所以，我是被巨浪送回家的吧。不然，怎么一眨眼就躺倒在了自己的床上呢？
不。我一定是昏了头。怎么说出这样的疯话。
一定是昏了。否则怎么还会听到那个声音。
“唰——唰——”
不。不要再响了。
“唰——唰——”是他们。他们翻动卷子。他们做得又好又快，绝不会运算出错，看漏条件。
不要！明明考试已经结束了！明明所有考试都结束了！
“唰——唰——”他们已经做完一整面了。翻页的声音像是一种趾高气扬的炫耀。怎么会有这样可耻的人。
我把自己蒙进被窝，用杯子紧紧捂住脑袋。
“唰——唰——”声音像毒蛇的涎液，一刻不停黏在皮肤上，怎么也扯不下来。他们在冷笑！他们说，你一点也不聪明，别想着考赢我们，别想着走出县城，别想着去“外面”的世界。
我在床上出了一身汗，但是响声越来越大，几乎像是在尖啸。
够了！
我从床上跳下来，把桌上的墨水瓶子往地下猛地一砸。
“砰！”玻璃四分五裂。黑色的液体流出，在木地板上，疯狂向四周蔓延。
声音终于停下了。
我松了口气，坐在地上。
剩下的，只有一片巨大的空寂。没有边界的荒原笼罩着我。
心里好像有一个大洞，怎么也堵不上，向外流出的不是血，而是……而是什么？
我揪紧了胸口，没有疼痛，却喘不上气。
不是血。
而是记忆。
白色的记忆、黑色的记忆……唯独没有彩色的记忆。
白的是教材、草稿纸、作业、试卷，黑的是它们上面印刷的清楚字迹。
而其他的呢？我奋力回想黑白二色之外的东西。这十八年里，一定有别的！
涌入脑海的东西却不是我想要的。圆锥曲线的方程、世界气候分布图、近代史大事年表、常见语病类型……
别的呢？别的呢？
“你最近状态怎么了？从分科开始就一直是文科班第一名，怎么这次统考掉到十几名开外了？给老师说说，最近碰上什么事了？”
“什么？想找心理咨询师？哎哟喂，那种东西都是骗有钱人的，没病偏说你有病，不就是为了捞钱！我说你们年轻人就是太脆弱，现在不缺吃不缺穿，能有什么心理问题，还不都是自己东想西想想出来的！就是苦吃得太少！”
闭嘴！闭嘴！别的呢？别的呢？
“高考是你唯一的机会，能够从咱这小县城里走出去。妈知道很苦，但你看，不就只有一百来天了吗？熬一熬啊，就过去了。上了大学可就轻松啦。”
“同学们！号角催征急，使命奋楫行！你今天做的卷子、流的汗、熬的夜，将来都会成为你通往梦想道路上的阶梯！奋斗吧！冲吧！不负青春，不负韶华！”
几千只大黄蜂在我耳边嗡嗡鸣叫。
我拿起地上一块碎掉的玻璃，紧紧握住，血渗了出来，但是，远远没有我想的那样痛。
一种诡异无比、宁静无比的清醒罩住了我，好像又重新回到了地面，好像对身体又有了掌控权。
手上的隐痛几乎让我痴迷。
我攥紧了玻璃。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是一个让人宁静的好方法呢。
我几乎感到了幸福。
殷红的鲜血滴答滴答坠落，落在地上未干的墨水中，和黑色纠缠在一起。它嫣然微笑着，是一朵永远不会凋谢、永远不会抛弃我的花。
这篇文章是过去和未来两个时间线交织叙述哦~下一章就是六十年后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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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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