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来点开“幽途”APP，屏幕幽光映照着周围，鬼压瞬间凝重。崔判口中那家功德无量的机构原来叫慈心慈善基金会，果然被高亮标记在地图上。然而指尖划过，当地图的比例尺缩小到能显示出全城范围时，她轻轻“啧”了一声。
“平安苑在城北老区，慈心基金会却在南边……”她指尖划过屏幕，丈量着那条几乎横跨整座城市的对角线。
“略远”
她熟练地切换至阳间招聘软件，搜索“慈心基金会”。弹出的岗位寥寥无几，唯一开放的，只有咨询客服。
“绕了一圈，还干老本行？”姜来挑眉。
地府接线，人间客服。
还真是“专业对口”。
身份是首要问题。她点开“天堂牌”手机里那个图标古朴的冥府通APP，在审批栏输入“咨询客服身份”。
下一秒，一套完整的个人履历与相关证件瞬间生成，清晰罗列在屏幕上。
姓名、年龄、户籍、教育经历，以及本地认可度比较高的泺城大学的本科文凭，专业是行政管理，甚至连在校实践、毕业实习证明都一应俱全，完美的一份的应届生简历。
“效率还不错。”姜来低声自语。
将这份天衣无缝的简历，精准投向了慈心基金会的客服岗位。
出乎意料，不过半小时，手机便响起了铃声。接通后，对面是慈心基金会人事主管，通知次日上午十点前往面试。
次日。
姜来准时踏入慈心基金会所在的写字楼。大厅光洁明亮，衣着得体的职员，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
然而，一进入这里，姜来心头便掠过一丝疑虑。
判官描述的“功德金光亮得晃眼”并未出现。
目光所及，与任何一家运营良好的公司没什么两样，氛围寻常，甚至感觉不到多少慈善机构应有的、温和正向的气场。
空气中流淌的，是普通的、略带某种压抑的办公氛围。
“老崔看走眼了？还是……”姜来心下狐疑，表面不动声色，跟着前台指引走向面试的会议室。
面试官是之前通话的人事主管，一位面带标准微笑、眼角带着些许精明的中年女性。
办公室的布置颇为讲究，角落摆放着泰山石，几盆绿植生机勃勃，位置看似随意，实则隐隐构成一个小风水局。
问题都是流程化的：自我介绍、职业规划、对岗位的理解、能否接受加班……
姜来早已记下冥府通生成的阳间简历，对答如流，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青涩，与应届生的不谙世事。
“你的毕业院校不错，怎么想来做客服呢？”人事主管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目光带着审视。
“希望能进入慈心这样有高度社会声誉的机构学习，从基础岗位做起，积累经验。”姜来的回答四平八稳。
人事主管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似乎在她看来，本地知名大学的毕业生做客服是笔划算的买卖。
“我们客服岗位的双休，综合薪资是四千元，试用期三个月，工资八折，没有试岗，五险一金。早九晚六，上班不能迟到早退，能接受吗？”
“可以的。”姜来点头。
“很好，明天上午九点，带齐资料来找我办理入职。”
双方都觉得对方“真好糊弄”。
离开人事办公室时，姜来经过一间装潢档次更高的会客室。
姜来脚步未停，眼神却锐利起来。
门关的很严，缝隙中忽地溢出一丝极微弱、却纯正的功德金光，那金光瞬时便被吞噬或着掩盖了下去，快得几乎让姜来以为是错觉。
“果然，没那么简单。”
刚回到平安苑那间三百块月租的屋子不久，门外便传来了沉稳有力、节奏分明的敲门声。
姜来放下手中正在摸索各项功能的“天堂牌”手机，心道：“终于来了。”
开门，外面站着两男一女，虽着便装，但身姿与气质已然说明身份。为首的青年男子掏出证件，神色冷峻，眼神如鹰锐利，周身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正气：“秩正，李默。需要你配合调查一起失踪案。”
秩正，阳间的执法人员的名称。
旁边那位模样清秀的女正在看到姜来时，眼中掠过一丝疑惑。姜来也觉得她有些熟悉。
“你……”女执卫犹豫着开口。
李默直接切入正题，语气公事公办：“你是姜来？什么时候搬进这里的？”
“昨天刚搬进来。”姜来回答，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最后那位男执卫看起来更年轻，气质也更跳脱一些，正目光敏锐地扫视着屋内简单的陈设。
“失踪者张峰是这里的上一任租客。他所在的公司报案，称他超出年假多日，完全失联。”李默简单说明情况，
“我们需要进屋查看，请你配合。”
姜来侧身让他们进来。房间本就空荡，除了墙角那个积灰的鱼缸和光秃秃的床板，几乎一无所有。
李默和另一位看着更年轻些的男执卫仔细检查了各个角落，甚至探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壁橱和仅有的几件简陋家具背后，一无所获。
“你搬进来后，有没有清理或丢弃过什么物品？比如……床垫？”李默转向姜来，目光带着审视。
“没有。”姜来摇头，语气坦然，“我搬来时就是这样。那个鱼缸挺占地方的，本来想挪一下。”她指了指角落，
“还有这床上连个垫子都没有，睡着硌得慌，我正打算发了工资再去买。”
李默的眼神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他立刻对身后的男执卫道：
“顾峥，联系技术队，派人过来查一下张峰的出租屋，重点检查床板，尤其是边缘和缝隙！”
顾峥立刻会意，拿出手机快步走到一边联系。
李默则对姜来道：“姜小姐，为了更详细了解情况，麻烦你跟我们去局里做个正式的笔录。”
李默的目光在现场快速扫过，关键线索已然明确，后续的流程需要人稳妥收尾。他头也没回，声音沉稳而迅速地安排道：
“苏甜甜。”他准确地叫出女执卫的名字，“保护现场，拉好警戒线。联系一下物业，核实近期的监控情况，再和周围邻居做一轮基础走访，完善记录。”
他的指令清晰、简洁，指向明确。这些工作是刑侦流程中不可或缺的一环，要求细致与耐心，但通常并非冲击在第一线的核心任务。他将这部分交给了队伍里看起来最年轻、也最需要积累现场经验的苏甜甜。
被点到名的苏甜甜立刻收敛了其他思绪，神色一正：“明白，李队！”她回答得干脆利落，随即从随身携带的勘察包里取出警戒带，动作麻利地开始执行指令，展现出良好的训练素养。
从平安苑小区前往秩正局的车上，气氛有些沉闷。李默专注开车，顾峥偶尔通过后视镜观察着后座并排坐着的两位女性。
苏甜甜微微侧头，目光几次落在姜来沉静的侧脸上，那股模糊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这不是例行公事的怀疑，而是一种源于记忆深处的直觉。她斟酌了一下语气，尽量显得不那么像审讯，带着些许探寻的意味，轻声开口：
“姜小姐”她顿了顿。
苏甜甜想了想改用了更自然的称呼：
“姜来……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总感觉你有些面熟。”
姜来闻言，转过头，对上苏甜甜带着疑惑却友善的目光。她心里清楚，这是“冥府通”植入的背景信息在苏甜甜记忆里起了作用。
她脸上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随即像是努力回忆，微微蹙起眉，不确定地回应：
“被您这么一说……我好像也觉得，是有点印象。”她的声音不高，带着点刚出校园的学生面对秩正时固有的那丝拘谨，却又不是完全的陌生感。
这个回答，让苏甜甜心中的那份熟悉感更清晰了些。
她不是那种会轻易套近乎的性格，但这份莫名的眼熟，以及姜来那与她年龄不太相符的、有些过于沉静的气质，都让她觉得这其中必有缘由。
姜来适时地露出一点“认出”的表情，她看着苏甜甜，忽然想起履历备注里那个极具反差的小名，试探性地低声问：
“你是……刚子？”
苏甜甜的脸“唰”地红透了，连同耳根都泛起粉色。
她下意识瞪了姜来一眼，那眼神里混杂着几分羞赧和被人戳穿秘密的恼意。
“刚子”这个土土的小名，是她小时候家里长辈特意找先生算过的。说她八字偏软，得取个硬气点的名字震一震。
当时差点连大名都定成“苏成刚”，还是妈妈极力反对，最后各退一步，小名叫“刚子”，大名保留“甜甜”。
这事儿在家里都是嫌少提起的话题，更别说在外人面前。
“你……”苏甜甜猛地转过头，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被窥破秘密的警惕，“……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她这句话虽是对姜来说的，声音也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车里却足够清晰。
就在这时，副驾驶座上传来一声极力压抑却仍漏了音的闷笑。
原本只是肩膀微耸的顾峥，在清晰地捕捉到“刚子”这个称呼被苏甜甜亲口变相确认后，再也忍不住了。赶紧别过脸看向窗外，假装在研究街景，但那抖动的肩膀出卖了他。
谁能想到平时看起来颇有些淑女形象的苏甜甜，竟然有个“刚子”的小名。
“顾峥。”驾驶座上传来李默平稳无澜的声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在，李队！”顾峥立刻坐直，强行板起脸，只是嘴角还强撑着用力往下瘪而发出的噗嗤声。
李默从后视镜里瞥了后座一眼，目光在苏甜甜通红的脸和姜来无辜的表情上短暂停留，什么也没问，只淡淡道：“坐好。”
这前后截然不同的反应，以及苏甜甜那过于真实的羞恼，让姜来心下确认。
“冥府通”安排的身份背景，确实天衣无缝地起到了作用。
在秩正局的询问室里，氛围比在出租屋时更为正式。
李默主要负责询问，问题细致且富有逻辑性，从姜来如何找到房源、签订合同的过程，到搬进来后的所有细节。
当问及租金时，姜来如实回答：“三百块一个月，短租。”
在一旁记录的苏甜甜笔尖一顿，抬起头，脸上带着明显的惊讶：
“三百？就算地方偏一些……怎么可能？”
她看向姜来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
随即转为一丝职业性的怀疑，语气也稍加严厉了些：
“姜小姐，请你如实回答。为什么是短租？而且只租一个月？这很不符合常理。”
姜来迎着她的目光，脸上适当露出了窘迫，低声道：
“因为……当时我身上只剩下五百块钱了，刚好够。想着先找个地方落脚，找到工作再说。”
苏甜甜愣住了，看着姜来身上那件几十块的T恤和手里那个看着老旧的智能手机，之前那份怀疑瞬间被一种混合着同情与愧疚的情绪取代。
她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了这个看似处境艰难的“旧识”。
“你……”苏甜甜张了张嘴，最终没再追问租金，只是笔下的速度提了上来，透露出丝丝愧疚。
“感谢配合。”李默的语气比之前缓和了些。
“如果想起任何与张峰或那间屋子相关的细节，随时联系我。”
李默递来一张只印有姓名和电话的简洁卡片。
苏甜甜适时接过话：“还有个情况要告知你。平安苑303现在被列为案件重要现场，需要封存勘查，你暂时不能回去住了。”
她观察着姜来的神色，继续解释：“考虑到你是案件关联人，又刚找到工作，资金困难，队里在城南协调了一个临时安置点。”
她将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递给姜来：
“条件比较简陋，但至少能应急。而且……”她顿了顿。
“那边离你上班的地方近一些，通勤会方便。”
这个安排确实解决了姜来的实际困难——她正需要个离慈心更近的落脚点。
姜来接过纸条，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地址，眼睛微亮。
这个新地址确实比平安苑方便太多。她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清晰可见的、带着真诚谢意的笑容：
“太好了，这真是帮了我大忙。”
“这边离我上班的地方近很多，谢谢你们费心安排。”
姜来的语气明快了些，目光转向苏甜甜，也对着李默点了点头。
这属于意外之喜，让姜来后面的调查顺畅了不少。
几天后，刑侦支队办公室。
顾峥拿着一份初步检测报告，快步走到李默桌前，语气带着发现关键线索的兴奋：
“李队，有重大发现！”
“说。”
“在张峰出租屋的卧室床头缝隙里，提取到了极微量的血迹和人体组织，与张峰的DNA不符！”
李默眼神一凝。
顾峥继续道：“更重要的是那个浴缸！内壁检测到了强烈腐蚀后的残留成分，而且根据残留物分布和浓度梯度分析，曾经放过大量此类混合液体。这是详细报告”
说完将报告递给李默。
李默站起身，接过检测结果，声音冰冷：
“强酸，双氧水，这两种东西混合，在一定比例和条件下，可以形成具有极强氧化性和腐蚀性的溶液，对有机组织，包括蛋白质、脂肪，甚至骨骼中的无机成分，都有显著的破坏溶解作用。如果控制得当，加上后续冲洗处理，足以让很多证据‘消失’。”
思考片刻后，他猛地转身，看向顾峥：
“有人在那个浴缸里，用强酸处理过东西！目标很可能就是……人体组织！”
血迹和组织的DNA比对仍在进行，需要时间。
与此同时，姜来已经坐在了慈心基金会客服部的工位上。
崭新的工牌挂在胸前，耳麦里传来各种咨询、投诉或捐款意向的声音。
她熟练地应对着，语气规范：“您好，慈心基金会，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一个上午在接连不断的电话中过去。
午休时分，姜来拿着水杯，状似无意地踱步到茶水间。这个位置恰好能望见走廊尽头那间始终紧闭的会客室。
几个早她几年入职的同事正在旁边闲聊。
“那间VIP会客室，这个月都用好几回了吧？”
“可不是嘛，听说都是大额捐赠方或重要合作伙伴，主管都不能作陪，神秘得很。”
姜来不动声色地听着，目光落在紧闭的门上。那里看似平静，但她清晰地记得那道被强行压下的金光。
表面光鲜的慈善机构，隐藏的未知金光，还有石蒜诉里的投诉单。
她轻轻吹开杯口的热气，水雾氤氲升起，模糊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锐利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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