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冷酒断前尘
腊月廿三，小年夜。
皇城的风，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冷宫腐朽的窗棂，呜咽着卷起地上的残雪。
殿内唯一的炭盆早已熄灭多时，寒气如跗骨之蛆，丝丝缕缕钻进沈清漪单薄的旧宫装里，也钻进她早已枯死的心。
“娘娘，太子爷……哦不，陛下吩咐，您该上路了。”
尖细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是御前大太监王德全。
他身后跟着个小太监，捧着一个朱漆托盘，上面赫然是一盏金杯，酒液在昏暗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幽蓝。
沈清漪缓缓抬起头，昔日倾国倾城的容颜此刻只剩一片死寂的灰白，唯有一双眼睛，深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映着那盏毒酒，也映着前尘种种的烈火烹油与血雨腥风。
王德全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水幕，模糊不清。她的眼前，却无比清晰地闪过一幕幕——
[是萧彻！ 他登基那日，身着明黄龙袍，在万人朝贺的山呼中，亲手为她戴上凤冠，执手相看，眼底是虚伪的深情：“清漪，这天下，朕与你共享。” 那时的她，满心欢喜，以为倾尽家族之力，助他这寒门太子登顶，换来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共享”？呵，原是他登上绝巅后，嫌我这垫脚石碍了路。
是沈清涟！ 她同父异母的“好妹妹”，那张娇艳如花的脸庞上，此刻正挂着最恶毒的笑意。画面一转，是沈清涟跪在萧彻脚边，梨花带雨地控诉：“陛下，臣妾亲眼所见，是姐姐她……她嫉恨臣妾有孕，在臣妾的安胎药里下了红花！” 她百口莫辩，萧彻震怒的眼神像淬毒的针，狠狠扎在她心上。紧接着，是沈清涟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一步步逼近被按在地上的她，笑得温柔又残忍：“姐姐，陛下念旧情，赐你全尸，喝了吧……啊！” 画面定格在沈清涟佯装被她挣扎撞倒，药汁泼洒在地砖上滋滋作响，冒出青烟！
——这碗药，不过是她踩着我的尸骨，向上攀爬的又一台阶。
是抄家！ 禁军如狼似虎冲进沈府，父亲的怒斥，母亲的哭喊，幼弟惊恐的眼神……家族百年清誉，瞬间被污为“谋逆同党”，鲜血染红了沈府门前的青石板。这一切，都只因为她这个“谋害皇嗣”的废后！
——我的痴心错付，竟成了刺向至亲的利刃，刀刀见血，寸寸剜心。]
“娘娘，时辰到了，莫让陛下久等。”
王德全的催促带着不耐烦，眼神示意小太监上前。
冰冷的酒气混合着甜腻的鸩毒气味钻入鼻腔，像一条阴冷的毒蛇缠绕上来。
前世临死前那蚀骨焚心的剧痛仿佛再次在五脏六腑间蔓延开！
不！
她不甘心！
凭什么她真心错付，家族蒙冤，而那一对狗男女却能高坐明堂，享尽荣华？
一股滔天的恨意，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烧尽了绝望，烧尽了恐惧，只剩下焚天灭地的复仇烈焰！
“萧彻！沈清涟！若有来世，我沈清漪定要扒你们的皮，抽你们的筋，饮你们的血！让你们也尝尝这灭族毁身、万劫不复的滋味！” 她心中发出无声的嘶吼，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泪。
就在小太监的手即将碰到她的下颚，强迫她饮下毒酒的瞬间——
“轰隆！”
一道刺目的、仿佛要撕裂苍穹的惨白闪电骤然劈开阴沉的天空！紧接着是几乎要震碎殿宇的滚滚惊雷！整个冷宫都为之颤抖！
小太监吓得手一抖，金杯“哐当”一声砸落在地，幽蓝的毒酒泼洒在冰冷的地面上，迅速腐蚀出一片焦黑的痕迹。
沈清漪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吸力猛地攫住了她的灵魂！
天旋地转，魂魄仿佛被撕裂又重组，无数光影碎片在她意识中飞速穿梭、炸裂！
再次恢复意识时，刺入眼帘的并非冷宫的腐朽；而是熟悉的、泛着柔和光泽的鲛绡纱帐，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属于闺阁少女的清雅熏香。
身下是温软舒适的锦褥。
她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雕花紫檀木的梳妆台，镶嵌着西洋水银镜；案几上摆放着尚未完成的牡丹绣品；窗外，一树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随风轻曳，送来阵阵甜香。
这里是……她的闺房！
沈府，她未出阁前的闺房！
她踉跄下床，扑到梳妆台前。
镜中映出一张脸——肌肤胜雪，眉眼如画，带着少女特有的青涩与娇艳，是十五岁及笄礼后不久的模样！
眼底虽有惊疑，却还远没有前世的沧桑与死寂。
她颤抖着手，抚上自己光滑细腻的脸颊，温热的触感如此真实。
“不是梦……我真的……回来了？！” 巨大的狂喜与难以置信冲击着她，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恨意与滔天的杀机！
她回来了！
回到了命运转折的起点！
回到了萧彻还是太子，沈清涟还在装姐妹情深，家族尚未倾覆，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
“吱呀——” 房门被推开，贴身丫鬟碧桃端着一盆热水进来，看到她赤脚站在地上，惊道：“小姐！您怎么起来了？仔细着凉！您昨日及笄礼上多饮了几杯，可是头疼了？”
昨日及笄礼……沈清漪眼神骤然一冷。
她记得，就是在今日，萧彻会派人送来一套价值连城的红宝石头面，作为“未婚夫”的贺礼，并暗示她尽快商议婚期。
前世，她满心欢喜，视若珍宝。
今生……呵！
“碧桃，” 沈清漪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淬过寒冰的冷冽，“去，把太子殿下昨日送来的那套红宝石头面，还有妆匣里那支他去年送的赤金镶东珠的步摇，都找出来。”
碧桃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照做。
很快，几件光华璀璨的首饰便放在了沈清漪面前。
沈清漪看也不看那些曾让她珍视的物件，拿起一个沉重的紫檀木匣，将那套红宝石头面连同步摇一股脑儿塞了进去，动作粗暴，毫无怜惜。
“小姐，您这是……” 碧桃惊呆了。
沈清漪盖上匣子，声音斩钉截铁：“去备车，去西市最大的当铺——‘恒昌典’。” 她的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利刃，“这些沾着虚情假意的东西，只配换做我复仇之路上的第一块踏脚石。”
碧桃吓得后退一步，看着眼前的小姐，明明还是那个人，可那双眼睛……
冷得像冰，又烈得像火，仿佛蕴藏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她不敢再多问，慌忙应声退下。
沈清漪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望着沈府庭院中熟悉又陌生的一草一木，望着远处帝都巍峨的宫墙轮廓。
阳光洒在她脸上，却驱不散她眼底的千年寒霜。
萧彻，沈清涟……还有那些落井下石的魑魅魍魉！
她缓缓勾起唇角，那笑容冰冷刺骨，带着地狱归来的森然。
“欠我的血，欠我的债，这一世，我要你们——连本带利，血债血偿！”
沈清漪带着价值连城的首饰直奔当铺，如此反常的举动会立刻引起太子萧彻的眼线注意。她这复仇的第一步棋，看似决绝，却无疑是在万丈悬崖边行走，萧彻会如何反应？沈府内，那个惯会装柔弱的沈清涟，又是否会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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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冷酒断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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