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四年的冬风，裹着关外的雪粒子，刮在奉天城的土墙上，发出呜呜的嘶吼。城北的军营家属区里，一间矮小平房的院坝中，却有清脆的枪声刺破了这份凛冽。
“砰！”
子弹擦着靶心飞过，在冻土上炸出一个小坑。李雪琴猛地收枪，肩窝被后坐力顶得发麻，额角的汗珠却顺着短发滑落，砸在冻得发硬的地面上，瞬间凝了层白霜。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短打，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线条紧实的小臂，虎口处还沾着些火药的黑渍——那是今早练枪时，枪托磨出来的痕迹。
“雪琴！歇会儿！”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东北军军装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粗瓷碗，碗里盛着冒着热气的玉米糊糊。他是李雪琴的父亲李老栓，在张作霖手下当了十几年的兵，从扛枪的小兵熬成了个管着十几个人的小班长，脸上刻满了风霜，唯独看女儿的眼神，总带着点化不开的柔和。
李雪琴放下步枪，接过瓷碗，仰头喝了一大口。温热的糊糊滑过喉咙，驱散了些许寒意，她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把碗递回去，又弯腰捡起地上的子弹壳，动作麻利得不像个十**岁的姑娘。
“爹，您说咱啥时候能去参加护国战争啊？”她一边捡子弹壳，一边抬头问，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星星，“我听说南边都闹起来了，蔡锷将军都从北京跑回云南了，就等着举兵讨袁呢！咱东北军这么多人，总不能一直窝在奉天，看着袁大头那个老东西称帝吧？”
李老栓接过碗，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起了旱烟。烟锅里的火星在寒风中明灭，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丫头，别瞎琢磨这些。军国大事，不是咱这些小兵能管的。大帅自有安排。”
“大帅？”李雪琴直起身，眉头拧了起来，“您说的是张作霖大帅？可我听说，大帅最近和袁世凯走得挺近啊！前阵子还有人说，大帅要支持袁世凯称帝，要是真这样，那咱东北军不就成了帝制的帮凶了？”
“休得胡言！”李老栓猛地咳嗽了几声，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压低，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这种话也是能随便说的？小心被人听了去，砍了你的脑袋！”
李雪琴撇了撇嘴，却也知道父亲说的是实话。奉天城这几年不太平，袁世凯的眼线到处都是，稍微说错一句话，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她从小在军营里长大，听着父亲讲甲午战争的惨状，讲义和团的热血，心里早就埋下了“救国”的种子。如今袁世凯要□□，要把先辈们好不容易推翻的封建王朝再扶起来，她怎么能坐得住？
“我就是不服气，”她捡起最后一颗子弹壳，走到父亲身边坐下，声音低了些，“您看咱奉天城，街上到处都是袁世凯的爪牙，那些学生游行抗议，都被他们打得头破血流。还有南边的那些革命军，为了反对帝制，都在拼命呢！咱东北军手握兵权，却缩在这儿不动，这像话吗？”
李老栓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他这个女儿，从小就跟别的姑娘不一样，不爱穿花衣裳，不爱学女红，偏偏喜欢跟着他摸枪弄炮，嘴巴还厉害，说起大道理来，连他这个当爹的都辩不过。可也正是这份性子，让他既骄傲又担心——这乱世，太刚直的人，容易吃亏。
“雪琴，爹知道你心里有气，”他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沉声道，“可你得明白，大帅有大帅的难处。袁世凯手握重兵，又控制着朝廷，大帅要是公然反对他，咱们东北军就成了众矢之的。到时候，别说讨袁了，能不能保住奉天都难说。”
“可也不能一直这么耗着啊！”李雪琴急了，“等袁世凯真的登基了，到时候再想反对，就晚了！”
“急也没用，”李老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听说南边的蔡锷将军已经在准备了，还有孙中山先生在海外号召革命党人，总有一天，这袁大头的帝制是坐不稳的。咱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练好本事，等着大帅的命令。只要大帅一声令下，爹就带着你，扛着枪去讨袁，把那个袁大头胖揍一顿！”
李雪琴眼睛一亮，猛地站起身：“真的？爹，您可不许骗我！”
“爹啥时候骗过你？”李老栓笑了笑，转身往屋里走，“快进来吧，外面风大，别冻着了。一会儿还要去军营领新的枪油，你那把步枪，可得好好保养着，说不定哪天就真的要上战场了。”
李雪琴用力点头，扛起院坝里的步枪，紧紧跟在父亲身后。步枪沉甸甸的，压在肩上，却让她觉得心里格外踏实。她看着父亲的背影，看着院子里那面褪色的东北军军旗，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她要扛着这把枪，去参加护国战争，去推翻袁世凯的帝制，让共和的旗帜，插遍整个中国。
进屋后，李雪琴把步枪靠在墙角，仔细地用布擦拭着枪身。阳光透过窗户上的破洞照进来，落在枪身上，泛着冷冽的光。她想起刚才父亲说的话，想起南边的革命军，想起那些为了理想而奋斗的人，心里突然涌起一股热流。
她不知道这场护国战争什么时候会爆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看到共和重光的那一天。可她知道，只要还有一口气，她就不会放弃——就像那些在街头游行的学生，就像那些在南边拼命的革命军，就像她父亲说的那样，练好本事，等着那声令下。
“袁大头，你等着，”李雪琴喃喃自语，手指轻轻抚过冰冷的枪管，“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这天下，不是你想称帝就能称帝的！”
院坝里的风还在刮，远处传来军营的号角声，低沉而有力，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奏响序曲。而奉天城的这间小平房里，一个短发女子正擦拭着她的步枪，眼神坚定，仿佛已经看到了战场上的硝烟，看到了共和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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