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堂后院的厢房,与前面药堂的喧嚣截然不同。这里更像一个古怪的实验室,靠墙立着几个顶天立地的药柜,数百个小抽屉上贴着泛黄的标签。另一侧的长条案几上,摆满了形态各异的玉杵、铜臼、陶罐,以及一些结构精巧的琉璃器皿,里面盛放着颜色诡异的液体或粉末。
空气中弥漫着几十种药材混合的复杂气味,浓烈却不难闻,反而有种奇异的、令人心神宁静的韵律。
叶知秋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素色短打,长发利落地束在脑后,正对着一盏跳跃的酒精灯蹙眉。灯焰上方,一个琉璃皿中,几滴从秦昭药浴后收集的、带着幽蓝光泽的汗液,正被缓缓加热,散发出一股极其细微的、带着腥甜的杏仁味。
这与她之前在那中毒孩童血液里检测到的毒素,同源。
“狼毒……混了北地特有的‘鬼面草’,还有至少三种以上的矿物毒素……”她低声自语,指尖夹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探入琉璃皿中,银针瞬间覆上一层黯淡的乌青色。“炼制手法相当老道,不是寻常江湖路数。”
她放下银针,走到墙边,抽开一个标记着“北境异毒”的抽屉,里面是寥寥几本手札和一些干燥的植物标本。她快速翻阅着,试图找到更多关于“鬼面草”及其混合毒性的记载,但收获有限。
这毒,来历不简单。绝非边境狄戎随意能够配制出来的。而且,它再次出现,是在一个京城逃难的孩童身上。
叶知秋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杏眼中光芒闪烁。她不喜欢麻烦,但更不喜欢这种超出掌控的谜团。这毒,就像一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不把它揪出来,迟早会咬人。
次日一早,叶知秋便出了门。她没有再去济世堂前堂坐诊,而是换了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裙,用一块同色头巾包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
她的第一个目的地,是那中毒孩童母亲提及的、他们最初落脚的地方——南城最混乱的骡马市附近,一片低矮拥挤的棚户区。
这里污水横流,气味刺鼻。叶知秋看似随意地走着,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鼻翼微动,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气味。她在一个卖劣质炊饼的摊子前停下,买了一个饼,状似无意地与摊主,一个豁牙的老头搭话。
“老伯,跟您打听个事。前些天是不是有一家子北边逃难来的,带着个五六岁的男娃,在这附近住过?”
老头警惕地看了她一眼,摇摇头,不肯多说。
叶知秋也不纠缠,将几枚铜钱放在摊位上,转身离开。她知道,在这种地方,直接问是问不出什么的。她需要观察。
她在棚户区转悠了将近一个时辰,注意到有几个半大的孩子总是在一片相对偏僻的废弃宅院附近玩耍。她走过去,从袖袋里摸出几块用蜂蜜和药材特制的、味道极好的糖块。
孩子们一开始很戒备,但终究抵不过糖块的诱惑。叶知秋没有直接问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吃糖,偶尔问些不痛不痒的问题,比如哪里能抓到最好的蛐蛐。
很快,一个年纪稍大、像是孩子头的男孩便放松了警惕,指着那片废弃宅院说:“那边不能去,里面闹鬼!前阵子有个穿黑衣服的怪人住在里面,身上味道可难闻了,像……像臭掉的杏仁!”
叶知秋心中一动!臭掉的杏仁!正是那毒药加热后的气味!
她稳住心神,又给了那男孩一块糖,柔声问:“哦?什么样的怪人?你还记得他什么时候走的吗?”
“就前几天走的的!”男孩舔着糖块,含糊道,“瘦高个,蒙着脸,走路没声音。他走了之后,我们才敢进去玩,在里面捡到过几个好看的小瓶子,可惜都空了。”
瓶子!叶知秋几乎可以肯定,那里就是配制或者存放毒药的地点之一!
她谢过孩子们,立刻赶往那片废弃宅院。院子荒草丛生,屋舍破败。她仔细搜查,果然在一间布满蛛网的偏房角落里,发现了一些洒落的、颜色诡异的粉末残留,以及几个被丢弃的、材质特殊的细小琉璃瓶碎片。
她小心翼翼地用油纸包起一些粉末和碎片。就在她准备离开时,脚下踢到了什么,发出空洞的回响。她拨开杂草,发现了一块松动的青石板。掀开石板,下面是一个小小的暗格,里面赫然放着一本被遗落的、页面泛黄且残缺的账册!
叶知秋迅速拿起账册翻看,里面记录着一些模糊的人名、代号和银钱往来,字迹潦草。其中几页,反复出现一个标记——“永昌伯府”!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永昌伯府?那个早已没落、门庭冷落的勋贵之家?前几日他们府上的管家还来济世堂嚣张跋扈地请过她!
难道这毒药,与永昌伯府有关?一个没落的伯府,要这种罕见的混合毒药做什么?
线索指向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案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叶知秋将账册揣入怀中,清理掉自己来过的痕迹,迅速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她没有回济世堂,而是直接去了西市。她需要确认另一条线索——那个可能与科举舞弊案有关的古董商人,“薛老板”。
根据沈清辞和苏静姝之前共享的信息,这个薛老板经常出入一些权贵府邸,倒卖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她打算去薛老板常出现的那家古玩店附近蹲守。
然而,当她赶到那家名为“博古斋”的古玩店附近时,却发现店门紧闭,门口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
“听说了吗?薛老板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说是昨儿晚上喝多了,失足掉进护城河里淹死了!”
“啧啧,真是报应,这家伙平时没少干缺德事……”
叶知秋站在人群外围,听着议论,心头一沉。
死了?这么巧?
她不动声色地靠近,目光锐利地扫过“博古斋”紧闭的门板,以及门前青石板上一些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水渍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腥甜杏仁味!
这味道太淡了,几乎被河水的腥气和街市的杂味掩盖,但叶知秋对气味极其敏感,绝不会认错!
薛老板不是意外溺亡!他是被灭口的!而且下手的人,很可能与配制那奇异毒药的是同一伙人!
科举舞弊、军械倒卖(秦昭正在查)、还有这诡异的毒药……几条看似不相干的线索,因为这个古董商人的死,隐隐约约地纠缠在了一起。
叶知秋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她不再停留,转身融入人流。她需要立刻将今天的发现告诉沈清辞和苏静姝。那个永昌伯府,必须尽快查探!
就在她穿过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准备抄近路前往沈府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而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叶知秋眼神一凛,没有回头,但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手指悄然滑入袖中,扣住了几根淬了麻药的银针。
她加快脚步,身后的脚步声也随之加快。
拐过一个弯,前方巷口却被几个推着货车的商贩暂时堵住。
身后的脚步声逼近。
叶知秋猛地转身!
只见一个穿着普通百姓衣服、但眼神锐利、下盘稳健的男子正朝她扑来,手中寒光一闪,赫然是一把匕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巷子另一端传来一声清冷的厉喝:
“住手!”
一道玄色身影如疾风般掠至,速度快得只留下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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