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太傅府的书房却依旧亮着灯。
沈文渊坐在黄花梨木书案后,手中拿着一卷《通典》,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烛火跳跃,映照着他儒雅却难掩疲惫的面容。女儿高中状元的喜悦早已被连日来的暗流涌动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忧虑。他深知,清辞如今身处风口浪尖,一言一行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父亲。”
清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沈清辞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一身素衣,神色平静,那双酷似她早逝母亲的凤眼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清辞?这么晚了,还未休息?”沈文渊放下书卷,勉强笑了笑。
沈清辞走进书房,反手轻轻掩上门。她没有绕圈子,直接走到书案前,将一份誊抄的卷宗摘要放在父亲面前。上面清晰地罗列着几条信息:永昌伯府数年前的异常调任记录、与古董商薛老板有过隐秘往来的几名官员名字、以及叶知秋发现的关于那奇异毒药可能与永昌伯府相关的线索。
“父亲,”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女儿近日查阅旧档,发现永昌伯府败落前后,吏部的几桩人事调动,颇为蹊跷。而这位薛老板,似乎在其中扮演了不太光彩的角色。更巧合的是,叶大夫追查的一种罕见毒药,其源头也指向了永昌伯府的废弃产业。”
她抬起眼,目光如炬,直视着父亲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的脸色:“女儿想知道,当年永昌伯府获罪抄家,除了明面上的罪名,背后是否另有隐情?而父亲您……在其中又扮演了何种角色?”
沈文渊的脸色在烛光下变得苍白。他猛地站起身,袖袍带翻了桌上的茶盏,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刺耳。
“放肆!”他厉声喝道,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谁让你去查这些陈年旧事的?!朝廷卷宗,也是你能随意窥探、妄加揣测的吗?!”
“女儿并非窥探,而是奉命整理翰林院旧档,偶然发现疑点。”沈清辞丝毫不为所动,语气依旧平稳,“父亲,您教导女儿,为官者当明辨是非,持身以正。若当年之事确有冤屈,或有宵小作祟,我们岂能坐视不理?更何况,此事可能与现今的科举舞弊、甚至边关军务有所牵连!”
“住口!”沈文渊绕过书案,走到女儿面前,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惊怒与……一丝恐惧?“清辞!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有些事情,不是你能碰的!立刻停止调查!永昌伯府的事情,与你无关,与现在的朝局更无关!你只需做好你的翰林院编修,其他事情,不要过问!”
“与女儿无关?”沈清辞向前一步,毫不退缩地迎上父亲的目光,“若无关,父亲为何如此激动?若无关,为何苏静姝姑娘的师父,会让她们师兄妹入京寻找一位与永昌伯府旧案有关的‘故人’,而那位故人的名字,恰好与父亲您的一位早已‘病故’的旧友同名?”
她顿了顿,抛出了最致命的一击:“还是说,父亲您……就是她们要找的人?您与那‘病故’的旧友,以及永昌伯府的败落,根本就有脱不开的干系?!”
“你……你……”沈文渊指着女儿,手指剧烈地颤抖着,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书架上,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被戳穿最深层秘密的灰败与绝望。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良久,沈文渊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缓缓滑坐在地上,双手捂住了脸。压抑的、带着泣音的哽咽从他指缝间漏出。
“……不要再问了……清辞……算为父求你了……”他的声音沙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悔恨,“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为父……是为你好……”
沈清辞看着瞬间苍老了许多的父亲,心中并无多少胜利的快意,反而涌起一阵酸楚。她蹲下身,轻轻握住父亲冰凉颤抖的手。
“父亲,”她的声音放缓了些,却依旧坚定,“正因前路危险,女儿才更要弄清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们若连敌人是谁,为何针对我们都不清楚,又如何能护住沈家满门平安?女儿如今已在局中,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沈文渊抬起头,老泪纵横。他看着女儿那双清澈而执着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同样执着、最终却……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是……是为父……对不起故人……”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当年……永昌伯……并未通敌……他是被……被构陷的……”
沈清辞心头巨震,尽管早有猜测,但亲耳从父亲口中听到,仍是难以平静。
“构陷他的是谁?”她追问道。
“是……是……”沈文渊眼中闪过极致的恐惧,他猛地抓住女儿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不能说!清辞,那个人……权势滔天!我们惹不起!当年……当年为父也只是……只是一枚棋子……我若不听命……沈家上下……还有你娘……都难逃一死啊!”
他涕泪交加,语无伦次:“我不得已……我提供了部分……部分无关紧要的‘证据’……但我不知道他们会做得那么绝……直接抄家灭族……伯爷他……他在狱中自尽……百里他……他也因此与我反目……远走他乡……是为父的错……都是为父的错……”
百里?沈清辞立刻捕捉到这个姓氏。是丁,叶知秋的师父,鬼医百里玄!原来父亲与百里前辈,竟是旧识!而永昌伯府的冤案,父亲竟是参与者之一,哪怕是被迫的!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沈清辞。她终于明白,为何父亲多年来总是郁郁寡欢,为何对某些朝中势力讳莫如深。这沉重的枷锁,他已经背负了太久。
“那个人……是谁?”沈清辞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冷厉。能将父亲逼到如此境地,能让一位伯爵含冤而亡,这幕后黑手的能量,超乎想象。
沈文渊剧烈地摇头,脸上是彻底的绝望:“不能說……清辞,真的不能說……你斗不过他的……如今你已是众矢之的,若再追查此事,必遭灭顶之灾!你就当……就当为了为父……为了沈家……罢手吧!”
看着父亲几乎崩溃的模样,沈清辞知道,今晚再也问不出更多了。但已有的信息,已经足够她拼凑出大致的轮廓。
一个权势滔天的幕后黑手,为了某种目的,构陷了永昌伯。父亲被迫参与,良心备受谴责。而这件事,与现今的科举舞弊、军械倒卖、诡异毒药,很可能都源于同一股势力!
她扶起虚脱的父亲,让他靠在软榻上,替他盖好薄毯。
“父亲,您好好休息。”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决心,“女儿不会莽撞行事。但此事关乎国法,关乎公道,更关乎我沈家安危。女儿无法装作不知。”
她看着父亲紧闭的双眼和眼角未干的泪痕,轻声道:“有些债,躲不掉。唯有面对,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说完,她转身,轻轻退出了书房。
门外,月色清冷。沈清辞站在廊下,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父亲的反应,非但没有让她退缩,反而让她更加确信,自己正走在正确的方向上。
永昌伯府的旧案,就是撬动整个阴谋的关键支点。而父亲……或许在关键时刻,能成为指证那幕后黑手的重要人证。
她望向漆黑的夜空,目光锐利如刀。
无论对手是谁,她都要将这沉积多年的污秽,彻底掀开,曝于青天白日之下!
而就在沈清辞与父亲对峙的同一时间,镇北侯府内,秦昭看着北境暗桩刚刚送回的秘密情报,眉头紧锁。情报显示,落鹰涧内确实有狄戎活动的痕迹,但更令人不安的是,暗桩在其中发现了少量制式与朝廷工部出品极其相似、却又有些微不同的……军械零件碎片。
消息走漏得如此之快?还是说,那幕后之人,手眼已然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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