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京市,寒意已如细密的针,悄然刺透厚重的呢绒。一辆低调的黑色奥迪A8L,平稳地滑入西郊一处守卫森严的院落。门楣古朴,未挂匾额,只有两尊历经风霜的石狮沉默矗立,无声诉说着门第的厚重与岁月的沉淀。这里,是傅家老宅。
车内,顾昭微微蜷缩在宽大的后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放在膝上的一个特制恒温箱。箱子里,安静地躺着几片经过初步清理、依旧难掩沧桑的宋代龙泉青瓷碎片。这是她此行的“任务”——为傅家那位深居简出的姑奶奶,修复一件据说对她意义非凡的旧物。
司机林助理是个沉默干练的中年人,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的女孩。她穿着米白色的高领毛衣,外面罩着浅杏色的羊绒大衣,巴掌大的小脸埋在柔软的围巾里,只露出一双清澈得如同林间初融溪水的眼睛,此刻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愈发幽深的景致。她美得惊人,像一尊精心烧制的薄胎甜白釉瓷娃娃,纯净得不染尘埃,与这深宅大院森严冷肃的氛围格格不入。
“顾小姐,到了。”林助理的声音平稳无波,打破了车内的寂静。他率先下车,为她拉开车门。
一股凛冽而干净的寒气扑面而来,顾昭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抱紧了怀里的恒温箱。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忐忑。傅家,这个名字在京城圈子里代表着什么,她懵懵懂懂,却也感受到一种无形的、沉甸甸的压力。
老宅内部是精心设计的新中式风格,低调中透着难以言喻的奢华与底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枯山水庭院,嶙峋的石块在薄雪覆盖下更显冷硬。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陈年木料的气息,每一步踩在光可鉴人的深色地板上,都仿佛踏在历史的回音里,空旷得让人心头发紧。
林助理引着她穿过曲折的回廊,最终停在一处僻静的小偏厅外。“姑奶奶在里面等您。修复工作就在旁边的静室进行,工具已经按您的要求备好了。”他微微颔首,姿态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
“谢谢林助理。”顾昭的声音细细软软,像羽毛轻轻拂过。
推开沉重的雕花木门,暖意和一股更浓郁的、属于老年人的药香混合着檀香的气息涌来。偏厅的陈设古雅,一位满头银发、面容慈祥却难掩病容的老妇人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厚厚的毛毯。她便是傅家的姑奶奶,傅明漪。
“是顾家的小姑娘来了?”傅明漪的声音有些虚弱,但眼神温和,带着长辈特有的慈爱,目光落在顾昭脸上时,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惊艳和喜爱,“快过来让我瞧瞧。明礼总夸他女儿心灵手巧,模样又好,今日一见,果然是个水晶玻璃似的人儿。”
顾昭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更添几分娇憨。她乖巧地走上前,微微躬身问好:“姑奶奶好,我是顾昭。爸爸让我代他向您问好。”她将恒温箱小心地放在旁边的紫檀小几上打开,“您要看下碎片吗?”
傅明漪的目光落在那些泛着温润青绿色泽、却布满裂纹的碎瓷上,眼神瞬间变得悠远而感伤。“好孩子,辛苦你了。这尊小观音瓶…是我母亲当年的陪嫁,动荡年月里碎了,一直是我的心病。不求它恢复如初,只希望能重新拼凑起来,留个念想。”她的手指轻轻拂过一片瓷片,带着无尽的怀念。
“您放心,我会尽全力的。”顾昭的声音轻柔却坚定。谈及专业领域,她眼中的紧张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的澄澈光芒。她小心地戴上薄棉手套,拿起一片瓷片,对着窗外的天光仔细端详断口和釉色,神情专注而虔诚,仿佛捧着稀世珍宝。那一瞬间,她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柔和而宁静的光晕,与瓷器的温润融为一体,美得令人屏息。
傅明漪看着她认真的侧脸,眼中笑意更深,也更添怜惜。“好,好。林助理,带昭昭去静室吧。需要什么,就跟林助理说。”
静室就在偏厅隔壁,显然是特意为修复工作准备的。临窗的大工作台,专业的无影灯,各种精细的工具和材料一应俱全。顾昭松了口气,这里的环境让她感到安心。她立刻投入工作,小心翼翼地取出所有碎片,铺在柔软的黑色绒布上,开始进行更细致的清理和初步拼接构思。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偶尔无意识地哼起一段不成调的轻柔旋律,是紧张缓解后的小习惯。
时间在专注中悄然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静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顾昭以为是林助理或者姑奶奶那边的人,头也没抬,软软地应了一声:“请进。”
门被推开,一股更强烈的、带着室外寒意的气场瞬间涌入这方宁静的小天地。顾昭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门口站着一个男人。
极高的个子,几乎填满了门框。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手工西装,衬得肩宽腿长,身姿挺拔如松。他没有系领带,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却丝毫不减迫人的气势。面容英俊得近乎凌厉,鼻梁高挺,唇线薄而清晰,下颌线如刀削般冷硬。最摄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没有任何情绪地扫视过来,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审视与疏离,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人心。
是傅聿珩。傅家第三代真正的掌权者,傅老爷子最寄予厚望的孙子。
顾昭的心跳骤然漏跳了一拍,随即像受惊的小鹿般狂跳起来。她认得这张脸——财经杂志封面上出现过,父亲偶尔忧心忡忡提起过,是傅家说一不二的核心。他怎么会来这里?
空气仿佛凝固了。傅聿珩的目光先是扫过工作台上铺开的青瓷碎片,最后落在了顾昭身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掠过她微微张开的、花瓣般粉嫩的唇,和她因为紧张而睁得更大、更显清澈无辜的眼睛,以及脸颊上尚未褪尽的淡淡红晕。她身上那种不谙世事的纯净感和惊人的美貌,像一道强光,刺破了这间静室的沉静,也……短暂地扰动了傅聿珩眼底一成不变的冰封。
他见过太多美人,浓艳的、清冷的、精明的……但眼前这个,像清晨沾着露珠、误入荆棘丛林的白色铃兰,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人想要探究的温暖光晕。尤其是她此刻微微受惊的模样,让人无端生出一种……想要将她纳入羽翼之下、隔绝外界所有风雨的冲动。
傅聿珩没有说话,只是迈步走了进来。他的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像踩在顾昭的心尖上。巨大的压迫感让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小步,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了工作台的边缘,指尖微微发白。
他走到工作台前,目光再次落回那些碎片上,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拈起一片顾昭刚刚清理干净、釉色最为莹润的瓷片。那动作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掌控感。
“这就是姑奶奶心心念念的东西?”他的声音响起,低沉醇厚,像大提琴的弦音,却没有任何温度,只是陈述事实。
顾昭只觉得那声音带着无形的压力,让她呼吸都有些困难。她强迫自己镇定,声音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是…是的,傅先生。我正在修复这尊观音瓶。”她努力让自己的视线聚焦在他手中的瓷片上,而不是他那双仿佛能吸走人魂魄的眼睛。
傅聿珩的目光终于从瓷片移开,重新落在她脸上。他的视线带着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顾…昭?”他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尾音微微下沉,像在唇齿间碾磨过这两个字。
“是…是我。”顾昭感觉自己的名字从他口中念出,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重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高跟鞋声和一个娇柔做作的女声:“阿珩?原来你在这里,让我好找!姑奶奶那边……”话音未落,一个穿着当季最新款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子出现在门口。她是傅家世交的女儿,周雨薇,对傅聿珩的心思昭然若揭。
周雨薇一眼看到室内的情景,尤其是看到傅聿珩手里拿着瓷片,而他对面站着一个美得让她瞬间心生警惕的女孩时,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顾昭身上扫过,从她素净的衣着到那张不施脂粉却清艳绝伦的脸,最后落在她紧抓着桌沿、显得有些无措的手上,眼中迅速掠过一丝轻蔑和敌意。
“哟,这位是?”周雨薇踩着高跟鞋走进来,姿态带着刻意的优雅,目光却锐利如刀,“新来的?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傅家的东西也敢乱碰?”她显然把顾昭当成了傅家的某个佣人或不知名的小辈,语气充满了居高临下的训斥。
顾昭的脸瞬间白了,更多的窘迫和委屈涌上来。她不是佣人!她想解释,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面对周雨薇咄咄逼人的气势和傅聿珩深不可测的目光,她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能无助地看向傅聿珩手中的瓷片,那是她刚刚花了很大心血才清理好的。
周雨薇见她不语,更认定她心虚,上前一步,似乎想从傅聿珩手中拿过瓷片,顺便彰显一下自己的身份:“阿珩,这种粗笨活儿交给下人就好,别脏了你的手。我……”
“她不是下人。”
傅聿珩低沉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一块寒冰骤然投入沸水,瞬间冻结了周雨薇的动作和话语。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目光依旧停留在指尖那片温润的青瓷上,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他缓缓抬起眼,那双深潭般的眸子终于离开了瓷片,先是淡淡地扫过僵在原地、脸色变了几变的周雨薇,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周雨薇被他看得心头一寒,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傅聿珩的目光落在了脸色苍白、眼眶微红、像只受惊小兔子般的顾昭身上。
他的视线在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和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他做出了一个让在场两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他手腕微转,极其自然地将那片珍贵的青瓷碎片,轻轻放回了顾昭面前铺着黑色绒布的工作台上,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动作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宣告归属般的意味。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看向周雨薇,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感:
“她是我请来的客人。”
“林助理,”他提高了一点声音,一直守在门外的林助理立刻应声而入,“送周小姐去姑奶奶那边。另外,顾小姐需要什么,全力配合。”
“是,傅先生。”林助理恭敬应下,转向周雨薇,“周小姐,请。”
周雨薇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被傅聿珩当众如此冷淡地对待,尤其是在那个不知名的漂亮女孩面前,让她难堪到了极点。她狠狠地瞪了顾昭一眼,那眼神充满了嫉妒,但在傅聿珩无形的威压下,终究不敢造次,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那…那我先去看姑奶奶了。”说完,踩着有些凌乱的步伐,跟着林助理匆匆离开了。
静室里再次只剩下两个人。
空气比刚才更加凝滞。顾昭的心脏还在狂跳,刚才那电光火石的一幕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她看着被放回原处的瓷片,又看向眼前这个依旧气场强大、却似乎为她挡去了风雨的男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小声道:“谢…谢谢傅先生。”
傅聿珩没有回应她的道谢。他深邃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那目光仿佛有实质的重量,让她无所适从,几乎想立刻逃离。就在顾昭感觉自己快要窒息时,傅聿珩终于动了。
他迈开长腿,没有再看她,径直走向门口。擦肩而过的瞬间,顾昭闻到了他身上极淡的、清冽又冷峻的雪松与烟草混合的气息。
走到门口,他脚步微顿,没有回头,低沉的声音却清晰地传来:
“顾昭。”
他准确无误地再次叫出她的名字。
“在这里,安心做你的事。”
说完,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阴影里,只留下那低沉磁性的余音和萦绕不散的冷冽气息,以及一个被他强大存在感搅得心绪不宁、脸颊莫名发烫的顾昭。
她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呼吸。目光落回那片被他亲手放回来的青瓷碎片上,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他靠近时带来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窗外,暮色四合,老宅的庭院沉入更深的阴影。顾昭抱紧了手臂,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仿佛一只懵懂的小鹿,无意间闯入了一片危机四伏、却又充满了未知吸引力的丛林。而这片丛林的主人,刚刚用一种近乎霸道的方式,在她身上打下了一个无形的印记。
风,似乎从庭院深处悄然吹起,带着冬日的寒意,也带着一丝山雨欲来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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