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进病房的日影拉长，粉白的砖墙也冒着金光。
梁宇嫌刺眼，但行动又不太方便——手上背部膝盖，几乎全身上下都有绷带裹着，像木乃伊。
他艰难地侧过身子，左手扯住窗帘一点点边角，哼哧一下将它拽去一边。
室内忽然暗了下来，只剩下窗帘底部漏进了金色的光，像一条不规整的线，摆来摆去映在地板。
梁宇闲着没事，摸到床头的手机，百无聊赖地翻动着。
他不怎么常用手机，联系人也还是那几个，许鑫昊之前推荐他下载某音软件刷视频他也拒绝了，现在梁宇倒是有点后悔了。
实在是太无聊了!
他将手机扔回枕头边，枕头竖起来，靠着枕头，半倚在床上，彻底放空思绪。
房门忽然从外打开，安静瞬间被打破，叽叽喳喳的声音灌进了耳朵。
“宇哥你闷不闷，我带了台小游戏机给你玩？”许鑫昊笑着，得意洋洋托举起了手里的一台方形小游戏机。
梁宇两眼一黑，这就纯是给小孩子玩的四个按钮调整方位的电子小游戏机。
要是他没记错，这东西只能玩一个低配版贪吃蛇还有俄罗斯方块。
任叶莎一把推开他，笑得发颤：“谁玩你这幼稚东西，梁锗都不玩了!宇哥，我拎来了苹果，你闲的慌就啃两个。”
梁宇才注意到，任叶莎手里拎了一大袋的水果。
他颔首笑了笑：“我就住个院，哪用这么破费？”
伊索尔德从后头款款走上前，一个卡西欧墨绿色手表递到梁宇面前：
“你是和伊梨打架弄伤的，涟已经和我讲了，也算是为我们了解了多一点。再者，看望病人是该带点东西来，我不知道你喜欢啥，叫下面的人弄来块表，你喜欢就要，不喜欢就扔了。”
梁宇猛吸一口气，呆滞了一小会。
说实话，不只梁宇，其他几人也忽然沉默了，说不上来是震惊还是羡慕。
这块表，表盘还刻了一条盘旋的绿眼镜蛇，梁宇见得奢侈品少，但也知道这种特别定制款贵的要命。
任叶莎话都说不利索了：“有钱人真就……任性。”
许鑫昊心里嘀咕着，他伤一次，伊索尔德指不定戗他，再骂他蠢。想到这，浑身哆嗦，自己还是健健康康的好。
梁宇谢过表，放在床头。
枫涟两手一摊，嘻嘻笑着：“我没带啥过来诶，本来想买点水果，但猪心说她买了，我就随便了。”
梁宇笑了笑：“你来就行了。”
“这次是来聊点正事的，枫跟枫涟有关系。”梁宇转入正题。
几人目光望向枫涟，伊索尔德拉过来旁边一张蓝色软座垫的折叠椅，拉开坐下。
忽然感受到大家的目光集聚，枫涟稍稍紧张了一下，又立刻放松了。
枫涟顿了顿，看着几人，掂量着开口：“我做了个挺不对劲的梦，可能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乱想的，但我总感觉怪怪的，你们听了先，对不对再做评价。”
梁宇说：“没事，你别太多顾忌，梦到什么讲什么，有些很奇怪的地方也告诉我们，可不要觉得丢人就不讲了，可能那些也是关键的线索。”
经梁宇这么一讲，枫涟感觉心里稳了下来，滩成一片平静的湖面：“嗯。”
她从一入梦到达那个自助餐厅开始叙述，一直讲到那半身羽毛女人扑进她体内。
“我的天!会不会是什么提示啊，通过做梦的方式告诉你？”许鑫昊迫不及待发表意见，他一向对这些奇奇怪怪的非自然东西着迷。
伊索尔德补了一句：“你说那个女人和蜓羽提示的一样，我最近也天天在看那张图，总感觉琢磨不到什么，可能换了这个形式补充给你了。”
梁宇皱着眉，又渐渐舒展开，眉眼弯弯，别有深意地望着枫涟：
“我觉得，她是来‘还魂’了。”
枫涟如梦初醒，反应过来：“那个女人当时扑进我身体里面和我的‘影子’扑过来的感觉很像，就是一个很烫，一个又很冷。”
任叶莎有点晕：“那它还了什么魂啊，这也不是你的记忆吧？那些画面里面不是没有你吗？”
枫涟想了想：“会不会是……最后的那个字？”
枫。
她名字里的字，还能指代什么，枫叶？
许鑫昊没辙了，无奈一笑：“当你是傻子吗，你肯定记得自己姓‘枫’啊。”
梁宇打断他：“别这么肤浅，既然是‘还魂’，那肯定有别的意思。”
“好友哪有‘枫’吗？”伊索尔德抬眸，问着几人。
大家想了想，又都摇了摇头。
任叶莎眼里忽然闪了光，犹犹豫豫地讲着：
“可能不是枫叶那个‘枫’呢，可能同音不同字呢，又或者要把这个字拆开来看呢……”
枫涟好像想起了什么，脑中火花噼啪一下炸开。
她抑制不住言语里的激动，声音快叫出来：
“风起蜓落，也有‘feng’!”
***
几人约定好，这段时间先安安稳稳地过，一是放松一下，二也是梁宇要养伤。
伤筋动骨一百天，可不是说说而已，更何况梁宇伤的可不轻。
枫涟一回到家就直奔那间堆满线索的房间，打了个视频通话给梁宇，连通之后立刻拉过了线索白板，正对着镜头。
稍微调整了一下，梁宇在屏幕那侧看清了，知乎了一声，枫涟拿过笔就开始补充起来了。
首先，先在风起蜓落旁标了个“枫起蜓落”。
枫涟当时说出自己想法后，梁宇也觉得有那么种可能，以防万一，还是先标上。
枫涟越看越觉得怪怪的，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索性移开视线，不看了。
她将手机支架拿近了点，问梁宇：“还要补充什么？”
“写个‘还魂’，把你的感受概括一下，旁边写上去。”梁宇声音从手机里穿出来。
枫涟大概了然梁宇的意思，在“风起蜓落”旁拉了个箭头出去，写了“还魂”。
顿了顿，蹙眉想了想，又加了几个关键词。
——①：影子，热。
——②：半身羽毛女人，冷。
枫涟想了想还有什么能再补充的，又提笔，在“半身羽毛女人”旁边补了个“梦里”“会飞”；再在“影子”旁补了个“白色幻境”。
最终成果就是：
——①：影子，热，白色幻境
——②：半身羽毛女人（会飞），冷，梦里
算是把主角，环境，感受都交代了。
梁宇在视频那头点点头，觉得差不多了。
枫涟缓下一口气，老感觉知道些东西不立刻写上来就心慌慌。
梁宇想了想说：“你现在已经算是被‘还魂’了，要不你再试着看看那副画，能看出点别的呢。”
枫涟也意识到了这一茬。
她叫过来伊索尔德，端起手提电脑。
伊索尔德将电脑递到她手上，少有的严肃与烦闷：“我连着看了几天了，啥都看不出来。”
枫涟又望向那副拼接成的照片，再次看向那半身羽毛女人的眼睛，多了点熟悉，脑海翻过了几页梦中的记忆。
她忽然有点不舒适，不知怎的隐隐感觉那女人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自己，她移到哪那女人便盯到哪。
伊索尔德看出她脸上闪过转瞬即逝的失神，解释道：“蒙娜丽莎效应而已，是人类大脑对面孔和眼神的快速处理本能，二维图像在三维空间中的视觉错觉共同导致的结果。”
枫涟第一次听什么蒙娜丽莎效应，但想想也好像的确如此，小时候看艺术展的时候就被这些盯着自己看的肖像吓哭过。
有了理论基础，枫涟虽然仍感到些许不适，但算是心里有了底。
她抛开那诡谲的眼神，目光四处游移，一寸寸试图发现这张照片的别样之处。
却恰在这时，她又看到了一点熟悉的东西。
出现在她梦里那块泡芙，被白人男孩不小心掉在地上那块，一模一样，交杂在女人斑驳的尾羽上，通过拼叠的羽毛勾勒了出来。
枫涟手指着那处，示意伊索尔德看：“这有个东西!”
伊索尔德飞速将身子侧过来，目光直直射向枫涟的指尖。
“啥呀？啥都没有啊。”
枫涟懵了一瞬，再看向自己指尖，那里又变回了正常的羽毛，一片叠一片，排列规整。
枫涟忽然悻悻的，蔫住了。
她刚才分明看到了，难道是压力太大，真幻视了？
目光随意一瞥，再望向那副画，泡芙居然又出现了，朦朦胧胧。
勾勒出它的线条忽闪忽闪，仿佛快要幻灭。
枫涟为了避免自己又看错，狠掐了自己；一把，逼迫自己清醒，再揉了揉眼。
泡芙依旧，闪了几秒，又消失了。
……
“泡芙？你梦里那块？”梁宇与枫涟通着电话。
“对，挺模糊的，闪几下又没了，有一下没一下的。”枫涟斟酌着该怎么回答。
任叶莎许鑫昊他们在旁边围成一圈听着，聚精会神。
任叶莎莫名想笑：“这啥蜓羽是馋猫来的吧，给个提醒都弄个泡芙。”
伊索尔德却不太认可：“先不管它怎么提示的，但为什么我一看就没了？”
“可能人家就是不想给你看呢。”许鑫昊插了句嘴。
伊索尔德最讨厌这种瞧不起她的人，她从来只允许自己最高高在上，第一个颠覆她这种高尚的自我认可的还是赫蓝。
她刚想辩驳回去，却被梁宇打断了，只能给许鑫昊掀了个饱满的白眼。
“我觉得哈一其实说的有道理，这个泡芙实际上是你梦里的一部分，这个梦我们现在姑且猜测它是作为‘还魂’的一部分。那如果这个‘魂’是还给你的，它有充足的理由不让别人知道。”
梁宇说了一大段，还好大家都有一定经验积累，挺快理解了。
枫涟端着手机，问：“那它梦里给我看一块掉在地上的泡芙，现在照片里又提示了一个泡芙，是要我们去找吗，还是咋地？”
任叶莎没招了，眼前一黑，双腿一软：“这满世界泡芙这么多，咋找啊，疯了吧!”
梁宇的声音从电话那头飘来，没绷住，索性直接放开畅快笑了几声。
枫涟也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猪心你真是猪心啊，人家不是都告诉我们，去那个云顶自助餐厅了嘛。”
任叶莎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怎么这么蠢，刚想生闷气，却想起自己问的话，没忍住，一时笑得比谁都大声。
***
没到三个月，大家便打算直接去看了。
主要是梁宇这性子，着实受不了天天窝在病房里吃喝拉撒，唯一的活动竟只能是枫涟带自己下医院的小花园逛逛。
太没劲了!
枫涟笑他：“你个锐角急性子，看什么时候给你磨钝了。”
梁宇右手绑过脖颈吊着，只得用左手搂紧枫涟，头轻轻靠上去：“那多没趣。”
枫涟赶紧推开他的头：“行了，性子突刺就算了，头发还这么刺，扎死我了!”
楼下的阳光正好，打在梁宇俊朗的脸上，面对枫涟那半边挡出阴影，别添几分韵味。
“枫涟，要不你们先去那里看看，现在啥都不做，我心里老是不太踏实。”梁宇望紧枫涟的眼，讲藏在心里憋了几天的话倾吐出来。
枫涟半抬眼，挑眉扫了眼梁宇，嘴角却轻轻勾起。
这一个多月，可能过于平静，对比起之前的颠簸，好似有点太清闲了。
她好像也是个锐角性子。
枫涟唇角微弯，点点头：“我回去叫他们收拾收拾，过几天出发。”
梁宇感觉心里别样的舒畅，说话声音都变得爽朗大声起来：“好好好!记得保持联系!”
声音没控制住，或许混了点激动，分贝更大了几分，惹得路上的其他病人频频回头。
梁宇忽然有点尴尬，嘴角扯出不自然的弧度，抱歉地朝他们点点头。
枫涟笑得捂着肚子，一个人小跑开。
你自己尴尬去吧，千万别说认识我!
梁宇小跑着追上去，吊着的绷带一晃一晃，承着暖暖的日光，像点上了稀碎的亮片。
清风拂过，扬起了枫涟几丝碎发，金灿灿的光洒下来，成了几撮天然的挑染。
梁宇心里有个地方忽然柔软了一下，唇角弯起甜甜的一抹笑。
……
隔壁的住院楼被日光映着，反射着光，亮的刺眼。
一处窗户被吱哑着推开，探出一抹憔悴的身影，望了一眼，却突然砰的一声巨响，将窗户狠狠掀上。
蒙娜丽莎效应：当观者从不同角度观看一幅肖像画时，会感觉画中人物的眼睛始终在注视着自己，仿佛在跟着自己移动。
这种现象主要与我们的视觉感知和透视原理有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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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锐角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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