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涟轻轻颔首,微微侧头,再次瞟向斯丁的眼神多了一点点深意。
青涩的脸庞像是未经尘世磨练,工作的白色衬衫利落卷起,锊到肩膀,时时刻刻带着善意的笑容,枫涟怎么都想不到他究竟经历过怎样的……惨。
她忽然想到,曾看过的一本小说里讲,经历多事情的人,气,是往里收的。不会让人感到有棱有角,而是温润如玉,平淡如水。
斯丁,会不会就是那么一个“气往里收的人”。
她示意任叶莎回到座位再讲,现在端着食物,不太方便。
许鑫昊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疑惑地扫了两人一眼。
任叶莎眼光像会迁跃,望了哈一一眼,又眺了一下饭桌。
许鑫昊明白了,这是要等下再讲的意思。那他也不急着问了。
回到座位前,枫涟鬼使神差般回头,望向玻璃外。
雾气已经逐渐散去,迷笼的枝叶带了些许露珠,婆娑摇曳着。
她没找到那片羽毛。
“咋了?”任叶莎问着。
枫涟从齿缝嗤出一丝气:“先讲你的,等下我再说。”
任叶莎开讲前又忽然再叹了口气,枫涟笑了笑:“怎么?共情能力这么强。”
***
照片里的另一个男人是个叫库特的美国人。
斯丁是个gay,这个男人理所当然是他的男朋友。
两人是在这家自助餐厅认识的,相恋的过程算得上是“云顶之上的甜蜜”。
云顶餐厅酝酿的甜蜜。
当时的斯丁还是一名普通游客,并不是餐厅服务员。
他和库特恰好在那天相遇,也恰好遇上了最后一块泡芙。
枫涟忽然想起什么,她不能不对泡芙不敏感。
当时剩最后一块泡芙,不同于电视剧里甜蜜的相互谦让,两人几乎为了抢这块泡芙速成了击剑手。
遗憾的是,斯丁手速慢了点,没抢过库特,但他脑子好使,也不嫌弃,瞬间从库特的盘子中夹走了那块泡芙。
两人不打不相识,后来竟发现都心意相通,自然而然就处在一起了。
“这不挺好的嘛,哪惨了?我感觉都可以拍小甜剧了。”许鑫昊一脸不解地打断着。
“库特死了。”
任叶莎一句话将局面砸向冰面,场子冷下来,许鑫昊沉默着,敛起了笑容。
世间情意少有尽善尽美,有的遗憾小,不过是有情人没能终成眷属;大的遗憾,怕就是这样了。
是得到了再失去更难受,还是从来没得到更难受。就譬如是问先天失明痛苦,还是后天失明痛苦。
当时任叶莎看向斯丁的眼神混杂着抱歉和难受,她也问了斯丁这个问题。
“那你觉得是不是宁愿一开始不认识他的好?”
斯丁的原话是这么回答的:“我知道你们中国人很相信‘缘分’,我也很喜欢这个说法。遇到库特是我的缘分,曾经和库特拥有的快乐是缘分,失去了,也只是缘分到头了。”
枫涟轻轻叹了口气,她不知脑中忽然冒出来个不大吉利的念头,若是梁宇离开了她怎么办。
她觉得没办法这么坦然接受“缘分到头”的说法。
任叶莎少有的郑重:“但库特的死,很蹊跷。”
……
某一天起床,库特像被什么吸走了魂,重复着念念叨叨:“斯丁,我们再去一遍云顶餐厅吧……”
斯丁觉得怪怪的,而且当时是旅游旺季,他便劝库特:“要不过段时间再去,现在人多,消费也肯定比平时高。”
库特忽然抱着他哭了起来,斯丁吓坏了,刚想安抚他,他忽然一把推开斯丁,跳到地上满眼飙着眼泪胡乱吼着。
斯丁只记得混乱中他嗫嚅着几句话:
“该来的来了,再不去,他就走了……该来的来了,再不去,他就走了……”
许鑫昊猛地毛骨悚然。
三人的目光瞬间对上,任叶莎肯定道:“就是那个‘该来的来了’。”
那封枫涟母亲写给任叶莎的信——该来的会来,该去的会去。
是一个东西吗?
斯丁单纯以为库特怀念云顶餐厅的感觉,毕竟他们相遇是在那里,他甚至还一度以为是自己忘了纪念日,可纪念日还有几个月时间。
拗不过库特,也并非要花费太多钱,斯丁想着库特开心就好,便顺着他意再去了一遍。
意外就在这里发生了。
库特像失了心智的小朋友,总是呆愣着,又不时单纯的笑笑。
斯丁第六感窜上来,说不上来的不对劲,他仿佛变了个人,变成了个大小孩,甚至还一度让他照顾。
再次起身拿完食物回来,却发现库特不在位置上。
斯丁直觉他绝对不是去了洗手间,结合他今早怪异的表现,他先一个箭步冲入厕所找了一圈,果真没找到人。
意料之外但又情理之中,斯丁吓得浑身泛冷汗。
偶然一瞥,他看到玻璃落地窗外一抹晃晃荡荡的身影朝山坡跑去。
印象之深刻,他几乎瞬间意识到,那是库特。
库特像是控制不住身体的平衡,像小时候路都走不稳的小朋友,跌跌撞撞朝茂密的绿林中冲去。
斯丁顾不上碟子上的食物,随意甩到木桌上,奋不顾身冲了出去。
后面的人们嘀咕着骂着:“疯子吧,神经病……”
冲到玻璃外,库特那件单薄的风衣已经远得只剩一点黑点,被山上密林吞噬,仿佛要陷进茫然的绿色。
斯丁三步并两步疾跑着追上去,忽然看到库特整个身影往下一坠。
面前是深不见底的山崖,交杂在两山之间,仿佛从中断裂开,只剩黑黢黢的深涡。
深崖仿佛在向人招手,勾引人堕落。
枫涟想起了梦中那道深涧,或许库特就是从那里掉下去的。
任叶莎讲得眼眶红红的,末了,深深呼出一口气,将这段转述结尾。
“斯丁报了警,把具体情况也说了。库特没有精神病史,没任何证据,成了不了了之的悬案。”
许鑫昊偷偷望了眼帮客人倒水的斯丁,他或是因为想念库特才来这里打工的吧。
每个人面对悲喜交杂回忆的态度和处理方式都不同。
枫涟选择迅速转卖掉齐叔的餐馆,再也不见,将其彻底在生命中抹除;斯丁则选择长久驻留在这处雾气缭绕的云顶餐厅,在场景中接受现实,回忆曾经幸福的点滴。
没有孰对孰错之分,该怎么面对,是各人的事情。
枫涟调整了一下情绪,开口讲出了第二个梦的内容。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
“我刚才,好像在玻璃外头,见到蜓羽了。”
任叶莎来了劲,面对未知总能激起他不一样的热情。
她问剩下两人:“我们现在就过去找找看?”
枫涟笑笑,指指桌上的食物,又望回去:“我觉得猪心你刚才说的蛮对的,花这么多钱订的,不吃饱怎么行,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接着,也不管任叶莎怎么一脸焦躁,自顾自地享受起美食来。
任叶莎没办法,那地方她没去过,在场三个人只有枫涟梦到过几次,枫涟不动,她自然也不敢自己莽上。
但接下来吃东西可为难她了,心里急躁得很,总感觉味同嚼蜡。
都怪枫涟!又不等她吃完再说,这么贵的东西他都没心思品尝了!任叶莎暗暗腹诽着。
许鑫昊把一切都望进眼里,偷偷加快了嚼东西的速度,想着快点吃完也好陪任叶莎去。
枫涟随意一瞟,唇角上扬,不急不慢地幽幽说着:“你吃这么快有什么用,我不吃完,你们还不是去不得……”
许鑫昊嚼了一嘴的食物一下呛住,剩余的噗一口喷了出来。
“你真狠啊!”许鑫昊呛得两眼泪水,俯下身拍着胸膛嘀咕着。
枫涟斜睨了两人一眼,无奈地笑了笑:“你们现在急有什么用啊,这顿东西不便宜,我们又不像伊索这么有钱。先享受当下,谁知道进去之后有没东西吃?”
两人听出来枫涟是认真的,细细琢磨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便不再作妖了。
云顶餐厅的古典音乐从老式读碟机中飘出,宛转回环,别有韵味。
雾气渐渐散了,白纱之下的山峦淡淡显现。
枫涟掠了一眼,擦擦嘴,吁出口气。
“收拾收拾准时出发了,进山。”
***
上山的路途不太顺利。
许鑫昊和任叶莎爬多了景区那种铺好路的山,哪怕崎岖一点也还是能走的。
这里的山是纯“野生”,没有任何安全设施,黄土就是路,面前是无数横杆状的树杈,拼了全力拦截众人。
想上山,只能自己开路。
三人东一脚西一脚踏在软硬不一的黄泥上,时不时趔趄一下,手忙脚乱撑住乱七八糟的树枝,欠起身子才发现沾了一手黑泥。
“枫涟,你做梦的时候这山也是这么难爬嘛?”任叶莎抱怨着。
枫涟想了想,皱着眉摇摇头:“比这难爬多了。”
任叶莎一下沉默,难怪库特爬的摇摇晃晃,这怕不是因为他忽然心智不全,而是路难走吧。
枫涟认得路,走在最前面横着斧子硬生生劈开了一道勉强能走的路。
任叶莎走在中间,许鑫昊走在最后头垫后,哼哧着往上迈步。
任叶莎想起什么,问枫涟:“你说出现这么多‘泡芙’是什么意思啊?我感觉这是最莫名其妙的一个提示了。”
枫涟说:“泡芙主要是围绕库特和斯丁的,我感觉这个提示应该是想告诉我们整件事情和库特发疯有关系。”
许鑫昊不知怎么心里惴惴不安:“我老感觉,库特还没死……”
枫涟陡然一惊,回过头严肃地望着许鑫昊:“说说。”
“嗯……我就觉得很奇怪啊。你们想想,电视剧里那些受害人失踪找不到不一定就是死了吧,只是‘失踪’。
“斯丁说远远看到库特身子坠下去了,但他还没赶到那个悬崖呢,说不定突然摔倒被人拽走了,又或者是吊在下面了呢?”
回神一想,好像的确有点道理,枫涟微微颔首,笑了笑:“变聪明了嘛。”
任叶莎浑身一抖:“天哪你们不觉得很恐怖吗?!不见了又不出来,每一种结果都很吓人啊!
“如果是疯了,那和那些野孩子一样摘浆果喝河水,都成啥样子了!要是被人拖走了,那是人口拐卖啊!如果真吊在悬崖那里,那么多年也该死了,现在该是干尸了吧!”
几人不寒而栗,对比起来,反而是“野孩子”的结果最好了。
这个话题直接终止,所幸枫涟远远瞅到那处山涧了。她步伐加快,往后头招招手:
“跟紧点,快到了。”
……
虽是正午时分,好在有茂密的绿林,一片盈盈的墨绿色笼罩下反而有阵阵凉风。
枫涟快走两步,踏上崖壁。
出了树影,刺眼的日光射下来,枫涟不得不半眯着眼。
悬崖和梦中的也大差不差,依旧是犬牙交错的石壁和嶙峋的石块堆叠,半壁还有乱生的杂草枝桠。
任叶莎和许鑫昊也一前一后跟了上来,虽早有预料,但见到面前纵深直下的悬崖还是急急往后倒退两步。
枫涟眼神飘渺,够着对岸的树林,那片羽毛,不知会不会也在静静盯着她。
她回转头,吩咐下去:“用登山索将自己套紧,找这边几棵大叔绑紧,我们要去对岸。”
许鑫昊这时吓得一激灵,忙摇头,嗫嚅着:“不用了吧,我们就只是来看看,看完就走呗,这不也没啥嘛,干嘛犯这个险……”
他本想继续说,任叶莎一句话将他噎了回去:“枫涟梦里是在对面才‘还魂’的,你要真只是‘看看’你早说啊,回去照顾宇哥换伊索尔德过来都好。”
许鑫昊额头冒汗,想辩解又总觉得自己理亏。
枫涟浅浅笑着,随意挥了挥手:“没事,大家都有自己的选择,没必要垫条命陪我冒险。哈一你帮我们看着吧,以免后面窜出什么东西。”
有了洞中洞被推下去的经验,枫涟现在懂得了要找人垫后,以免腹背受敌。
许鑫昊不迭地点头,恨不得把头甩下来。任叶莎一直憋着笑,她觉得他像只啄木鸟。
“等等,先给梁宇报备一下。”枫涟忽然反应过来。
视频很快就接通了,梁宇应该在楼下散步,依然半吊着挂在脖子的绷带,慵懒地一荡一荡。
不知怎么回事,枫涟感觉自己一上午都有一种独当一面的领导风范,可看到梁宇那瞬间,所有的表层都瞬间泻了,只留下了最本真的自己。
她在梁宇面前仿佛就是个小孩,可以无忧无虑地袒露自己,无拘无束,像一艘漂泊的小船回到了温暖的港湾。
梁宇听到她在视频那头噗嗤一声笑出来。
“嗯?我感觉有人在嘲笑我?”梁宇唇角勾起,没有望着镜头,晃悠悠地走。
视频远远从下方仰拍着他,一晃一晃,像老大爷散步。
许鑫昊有的时候觉得老天爷真是不太公平,这种所谓“死亡视角”,到了梁宇这里,好像还把他的男性魅力更展现了几分。
枫涟回到正事:“我和猪心准备过崖了,哈一在这边守着,我给你看看周围。一路过来都开了路,踩平了很多树枝,跟过来应该很好找。”
说着,她举起手机,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梁宇也将手机抬起,仔细观测着附近。
一抹身影极快地从三人背后远远地闪过,梁宇瞳孔猛然收缩了一瞬,心脏抽起。
“你们后面有东西!”
上周连周考试了,不好意思补回两章[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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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云顶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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