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尧跟着嬷嬷们走过黝黑狭长的台阶,不知下了多少层,才来到了一间密不透风的屋子。
这屋里唯一的一扇细小的窗户竟开在前殿的屏风后,或者不能称之为窗户,更像是个供人呼吸的小孔。
屋里弥漫着常年不见阳光的腐朽与散不掉的丝丝腥臭味。
“跪下。”一个嬷嬷点了点地上脏污得看不出颜色的垫子。
另一个嬷嬷回身关上了暗室的门。
让本就窒息的空间更令人窒息。
姜尧打量着两个嬷嬷壮硕的身子,又看了看沾血的木条,顺从跪下。
嬷嬷在柜子里拿出两本泛着湿气的书
《女训》
《女戒》
另一个嬷嬷则拿出了一根三尺长的木条。
木条被血染得发黑,上面的倒刺里还挂着上一个人留下的碎肉。
“今日先抄这两本,各抄十遍,务必用心抄写,写错一个字便是一鞭,你娇嫩的皮能经得住几鞭自己掂量着来。”嬷嬷的话冰冷中带着恶意,一张脸在烛火下扭曲地扯出一个笑。
姜尧看着字数不算多的两本书,还没等松一口气,便见另一个嬷嬷拿来一根快要燃尽的蜡烛。
“蜡烛燃尽前抄完,少一个字也是一鞭。”两个嬷嬷语调相同,交响回荡在这密室,带着同样的冷酷残忍。
姜尧咬紧嘴唇。
她们的恶意几乎毫不隐藏,背后授意的人一目了然。
可她不想在这里耗费太多时间,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她必须尽快逃出去。
姜尧跪在矮桌前,用昏暗的蜡烛照着纸面,一笔笔抄写。
不知哪来的阴风吹过,烛火明明灭灭,姜尧赶忙空出一只手紧紧护住。
她的眼睛已经酸痛得流出了泪,视线从纸张上移开,看向身侧的两个嬷嬷。
她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幽的光,嘴角挂着无法压下的幸灾乐祸。
姜尧动了动酸痛的膝盖,突然一声暴喝在她身侧炸响。
“乱动什么!还是静不下心吗?”
“小门小户出来的女人真是半点比不上我们夫人。”
姜尧闭上眼呼出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火气,重新提笔写了起来。
“蜡烛快灭了,还没抄完吗?”嬷嬷的声音带着冷意。
姜尧看着还差半本的《女戒》咬紧牙关。
她的手腕已经没了知觉,几乎完全是肌肉记忆在带着手掌落笔,原本就昏暗的空间再加上一字不错的精神压力,姜尧的精气几乎快被耗尽。
眼前的字渐渐一分为二,她用力眨了眨眼。
可就是这一下,她的笔竟在手中滑了出去,在纸面上点出一个巨大的墨点。
啪!
破空声在姜尧身后响起。
血已经顺着姜尧的脊背蜿蜒流下,她才感觉到刺骨的疼。
气血两亏的姜尧手抖得不成样子,她看着即将燃尽的烛台,手死死攥紧。
咔哒。
笔杆在她指尖断开。
“你干什么?造反吗!”嬷嬷呵斥出声。
嘭!
木门被重重踹开,陈二抱着把落了灰的铜镜闯了进来。
“姐姐!我听奶奶说你在这里,我来找你玩!”
姜尧头顶刚要暴起的火苗却在看着陈二满脸的汗水时渐渐熄灭。
这小孩怎么回事?
“这个送给你!”他声音天真无邪,将铜镜塞进了姜尧的手里。
姜尧勾了勾唇角,将手覆在陈二的头顶:“谢谢,姐姐一会出去就找你玩。”
“小少爷,柳姑娘现在没时间,谁放你进来的?”
嬷嬷声音冷硬,像是完全没把这孩子放在眼里。
“诶呦我的小少爷……”小厮弓着腰追了过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把他带走。”嬷嬷吩咐道。
“是,是。”小厮拉着少爷的手,忙不迭地走了。
姜尧则悄悄把镜子塞进了袖子。
看着嬷嬷重新关上了木门,姜尧的眼睛弯起,像是心情很好。
“你的蜡烛燃尽了。”嬷嬷冷笑一声。
另一个嬷嬷提起了手中的木条:“还有半本书没有抄完。”
二人如两座小山朝姜尧压来。
姜尧眉眼低垂,像是放弃了反抗。
一鞭猛地袭来,破空声像是要撕裂空气,带着阴狠的冷意,正对着姜尧的脸。
姜尧目光凌厉地盯着那鞭子上的倒刺,这一下若是被得手,自己的脸恐怕要彻底毁容。
这两个嬷嬷如此黑心,当初竟是靠这种方法彻底绝了小柳的后路。
鞭子在嬷嬷得意的眼神中距离姜尧的脸越来越近。
突然!
寒光一闪,鞭子在距离姜尧不到半寸的距离改变了方向。
以一种超出不可思议的角度生生折了个弯,直直抽到了嬷嬷的脸上。
这一下竟将她的脸生生扯下一块肉,肥油混着血流下,巨力的作用下头发散开,和着血肉粘了满脸。
她的眼中还带着没回过神的狂热,神情癫狂宛如疯妇。
嘶……
姜尧看着被抽出一道白痕的铜镜轻轻抽了一口冷气,不敢想这嬷嬷到底用了多大的力。
这下看着比打在自己背上重多了,不过自己背上的伤在短短的时间里已经结痂,甚至泛起愈合时的痒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几乎能掀翻房顶的尖叫声如期而至,姜尧趁二人不备从空隙钻出,踹开木门冲了出去。
“抓住她!!!”
嬷嬷哀嚎着将鞭子上的血肉按回到脸上,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姜尧听着身后响起的脚步声,一步也不敢停,如兔子般窜出了暗室楼梯。
“拦住她!拦住她!”身后紧追不舍的嬷嬷高喊着,姜尧面前便出现了几个瘦如骷髅的侍卫。
他们举起冒着寒气的长刀,齐齐拦在姜尧身前。
可姜尧哪会如此就范?
她咬紧牙关,俯下身子,脚下用力一蹬。
身体便随惯性在侍卫们的腿间滑过,趁他们没反应过来,回手用铜镜在他们膝盖扫去。
咚咚咚!
几个侍卫应声倒地,纷纷抱着腿哀嚎起来。
这一下彻底拦住了嬷嬷的去路,可惜她的身形不足以像姜尧一样在空隙中穿过。
场面乱做一团,姜尧收好铜镜,一溜烟没了影子。
她一路跑回住处,便拉着小丫鬟开始收拾行李。
此地不宜久留。
快跑!
所幸她东西不多,除了往小丫鬟怀里塞了点干粮就没别的了。
她出门的脚步一顿,突然想起了什么。
不对。
这里不是真实世界。
跟那群人待了不过几个时辰,竟让她生出了自己属于这个世界的荒谬想法。
这里充满恶意的人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她的心智,改变她的记忆。
姜尧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若她没有逃出来,听着陈夫人的话每日跟那两个嬷嬷“学规矩”,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要成为这里的一员了。
即使她恢复了现实世界的记忆,还是会被影响。
可不逃出陈府又该怎么办呢?
那两个嬷嬷必然不会善罢甘休,陈夫人也会杀了她。
必须在他们刚过来前找到破除幻境的方法。
她给一脸迷茫的小丫鬟递了个安心的眼神,拍了拍她的肩膀便朝另一个方向离开。
小丫鬟怔怔地看着风风火火回来又风风火火离开的姜尧,有些摸不着头脑。
姜尧一路躲着侍卫,回到了陈夫人的院子。
没人想到她会回来,所以这里的人手并不多,她轻而易举地绕开几个忙碌的丫鬟,摸进了大堂。
她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就闻到了挥之不去的禅香味。
而在刚刚跑过来时,被带起的凉风一吹,她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解开那几句话的思路。
只是还不能确定,要试试才知道。
姜尧屏息凝神,小心摸入了大堂。
大堂还是十分幽暗,高台上已经没有了陈夫人的声音,但在屏风后,一句句低声吟诵飘进了姜尧的耳朵。
陈夫人在佛堂诵经。
一般人们会在诵经后三次叩首以示恭敬,而这就是姜尧的机会。
姜尧自认对“逆则无法无天”的解读是正确的,只有将什么东西反过来才能破除幻境。
而可以逆的东西只有排列的字。
所以,拜垫下的“叩首消孽,挥刀守财”反过来就是——“财守刀挥,业消首叩”。
刀挥与挥刀,首叩与叩首排列虽反,意思相同,所以真正要“逆”的其实是财守和业消。
而陈夫人和陈老爷的名字……
“你还不知道我爷爷奶奶的名字吧?”
陈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我爷爷叫陈财守,我奶奶叫王叶萧。”
业消……叶萧……
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这二人若同时一个叩首,一个挥刀,或许就是她逃离的关键。
而那句“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大概是说这里经过了多少天,外面也经过了多少天。
如果她迷失在这里,外面的一切就都与她无关了。
姜尧咬紧牙关,她一定要出去。
咚——
咚——
咚——
三下钟声像是在天边被敲响,巨大的声音将地面震得微微颤抖。
随后,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中像是吸了血,红色掺杂着黑色一点点在天空中蔓延,太阳也不见了踪影,只有滚滚天雷在云层中若隐若现。
所有搜查的丫鬟小厮纷纷停下脚步抬头望去。
姜尧也不例外。
不祥的预感将每个人笼罩,一场灭顶的灾难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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