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大雨滂沱而下,满天的乌云黑压压地把天遮了个严实。
那夹杂着凄厉冷意的寒风,顷刻间吹得整个街巷的窗户纸沙沙作响。
一辆马车行驶在了官道之上,朝城内的方向快马而行,沿途留下了一片又一片马蹄印。
坐在车内的楚妧小憩之后醒来,伸展了一下疏懒的腰肢,紧接着便从窗内探出了头,催着马夫说道:“师傅,还有多远?”
“姑娘莫急,马上便进城了。”
马夫回头望了一眼,而后甩了甩缰绳,很快便驶进了县城。
他们自乐清县出发,本该是准备去往京城探查恩师元化失踪的事件。
若不是因为木府,也就是三月前退婚那家,有事求着自己,就直接顺着官道去京城了。
突然,马车的车轮陷进了泥地,无奈之下楚妧只好从马车上下来。
她撑着一纸青苔色的油纸伞,踩着泥泞的陆地开始了赶路。
走着走着,手里的这把油纸伞在狂风暴雨中折断了两截,无情的雨点残忍地打在了身上穿的织金棉的袄子上。
楚妧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着手中已经破败的油纸伞,于是丢在了一边,拢了拢衣服,在暴雨中缓缓而行。
仵作的职位,本就格外的贫贱,都说一日为仵作,后代子孙都要为贫贱,哪怕是庙堂之内的九品芝麻官,亦是如此。
但凡仵作这一行,除了剖尸之外,没有其他谋生的手段。
好在楚妧能力非凡,除了会查看尸体,还会给人断案,公家来了活都是义不容辞,能赚二三两银子,算是不错了。
想到此处,楚妧心中五味杂陈。
走着走着,便见官道拐弯之处有个小酒馆,楚妧眼睛一亮,本就已经浑身湿透,刚好这是避雨的好地方,还能借着火炉旁烤一烤,暖暖身子。
她踩着泥水走进了酒馆,里面的人纷纷转过头,一个小厮连忙走到了跟前迎接:“客官,里面请!”
看着小厮脸上温暖的笑容,楚妧点了点头,说了一个谢字,便脱下了湿透的织金袄,走到了火炉的旁边坐下。
这时,小厮接着又问:“客官,想来点什么?”
“温一碗热酒。”
小厮刚要起步,楚妧却摆了手势,叫住了他:“慢着!”手指向了挂在一旁湿漉的织金袄,“有劳小哥儿,将我的衣物烘干。”
“好嘞,小人这便去!”
过了一会儿,外面的雨声开始逐渐减弱,也不知在屋内的火炉旁呆了多久。
此时此刻的楚妧,感觉到身子愈发暖和起来了。
她站了起来,小厮眼见她要出去,在一转身的功夫,便拿起了烘干的织金袄,递到了楚妧的面前,微笑着说道:“客官,您慢走!”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楚妧穿上了织金袄,拿起了勘验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天边此时也开始露出了一点点微弱的光圈,澄澈的霞光在护城河上泛起了涟漪,宛如一颗颗闪亮的宝石。
走进县城,穿过拥挤的人群,见一座府邸映入眼帘,牌匾上清晰地写着“木府”二字。
见周围白幡在瑟瑟的凉风中飘动,青砖黛瓦间铺满了发黄的落叶。
“楚姑娘,您来了。”
说话的女子正是侍女阿青,走路间楚妧注意到了她左脚微跛。
“你这左脚因何跛行?”
“回楚姑娘的话!”阿青道,“此乃先天留下顽疾,久治不愈。”
楚妧微微点首,而后跟随阿青向正堂的方向走去。
大少爷木泽的尸体就放置在中间的位置,尽管盖着白布,但地上黑红的血和类似人肉残渣的东西,依稀可见。
穿过正堂,隔壁还有一间屋子。
屋内传来了叹气声,还有哭号声,唯有木夫人偶而用帕拭着眼角。
木老爷被一个年轻的壮汉搀扶着走出了屋子,对着年轻壮汉问道:“远儿,楚姑娘呢?”
阿青指了指楚妧:“回老爷的话,已经来了。”
紧接着,另一个声音从院内的某个方向传来:“二少爷,楚姑娘是否请来,人在何处?”
这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地县令赵富才。
他那粗短的腿,吃力地迈过了那道木府的门槛。
这边,楚妧已经掀起了裹尸的白布,映入眼帘的是大少爷狰狞面容的尸体。
只见大少爷的脸部和唇部发青,依据《洗冤录》的说法,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中毒,另一种是窒息。
她淡定从容地从箱子里,反手抽出了一把小刀。
“楚姑娘好巧的手啊!”木夫人在一旁看着楚妧熟练的操作,腕间紫玉桌子不经意间磕在了仙鹤烛台之上,“三月前退了婚事,今日吾儿喉间插着的,可是汝之发簪。”
听完这话的楚妧,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木家的人,憎恨的是自己,因此才会说出这般栽赃他人的莫名的话来。
难怪木夫人一点悲伤都没有,她的发簪,楚妧下意识的感觉到,难怪这三个月来,总是有人拿发簪说事。
菱花窗外,传来了断续的啜泣。
木老爷在二少爷的搀扶下,已经来到了木泽的跟前,心想着一个人死了之后,还要再挨一刀,与其这般倒不如让自己替受这千刀万剐的皮肉之苦。
不由得,一行老泪滚滚而下。
二少爷擦了擦眼角得泪痕,安抚道:“爹,您莫悲伤,永嘉县内,唯有楚姑娘神通广大,定能查出凶顽,为兄长雪恨!”
木老爷听话般地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而木夫人此刻也不再淡定,也用袖子扶住半张脸,呜咽了起来。
“烦劳二少爷掌灯。”
话音未落,楚妧的小刀破开了死者咽喉,青玉簪尖正勾着半片碎肉从腐肌里滑了出来,簪尾沾着乌黑的血,像条蜈蚣一样咬在了她眼瞳上。
“这……这不可能!”
她紧紧地盯着簪子上的字,簪头篆刻的“阿妧”二字若隐若现。
“验尸还敢私藏凶器?”
一语未了,忽闻背后一阵脚步声,赵富才的皂靴已然出现在楚妧的脚下。
八名衙役按着腰间佩刀,将正厅围城了一个圆滚的铁桶。
赵富才抖开婚书的声音割破死寂:“楚氏女为逃婚约,毒杀亲夫,人赃俱获!汝还不赶快就擒,更待怎生?”
楚妧惊讶的眼神跃过那张带血的纸笺,紧紧盯着“永结秦晋”四个隶体的文字,簪尾雕花忽地令她闪回从前的记忆:
那是在三个月前,木府的门外。
楚妧当着木府全族的老少,将那把刻有“阿妧”二字的青玉簪放回大少爷之手。
大少爷眼见这一幕,听见了旁观者的讥笑,脸色骤然大变,质问道:“阿妧,你何以……”
“阿妧之名,大少爷岂能随口称之?”
这阿妧的称谓,对楚妧来说,除了授业恩师以外,没人敢这么叫。
楚妧向四方拱手道:“街坊四邻,大少爷既纳美妾,在下出身乡野,想来木家地位在全县这般尊贵,何苦要我这与腐尸为伴的做妾?”
说完,楚妧不顾大少爷难堪的脸色,径直走到了木老爷、夫人的跟前。
“老爷,夫人,请恕小女失礼了!”
楚妧接着转过了身子,对大少爷说道:“大少爷恁般英俊风华,与其同我这女仵作共枕,不如寻个棺材铺绣娘为伴,夜里还能替你量寿衣尺寸!”
楚妧拜了一拜,而后便在众目睽睽下转身离去。
接下来,赵富才的这一番话,将楚妧从回忆渐渐拉回到了现实:
只见赵富才阴笑着又拿出了第二张文书,鲜红色的官印,压着楚氏的退婚书,道:“三日前这簪子又回到你厢,不是私相授受,又待如何?”
楚妧紧握那把簪子,豆大的汗珠早已滚滚而下。
她咬紧牙关,嘴里硬生生吐出了这几个字:
“是木府差人砸了我的门。”
楚妧从自己的衣袋里掏出了一封信件:“说是以验尸为名讨回那簪子,大人若是不信,有书信为证。”
她故意咬重后半句,余光瞥见木夫人的唇部颤颤巍巍地蠕动着。
此刻满厅的抽泣声中,楚妧掀开了大少爷左边的衣袖。
尸斑覆盖的腕骨处,赫然留着未洗净的墨渍。
楚妧将那一张带血的纸笺按在墨痕上,“妧”字起笔的顿挫分毫不差。
“我儿左撇子人尽皆知!这毒妇定是趁验尸之时……”
木老爷突然暴起,此刻的他也不再是之前的悲伤。
他说话间,见底气足得利害,袖中银票如雪片一般飞落。
楚妧望着地上散落的银票,不紧不慢地拿出了刑部的批文。
批文的上面朱红色的官印赫然在目,那“左手致伤”四字令人不禁寒颤。
楚妧手持文书在手,道:
“殓尸单在此,不妨亲自过目!三更天木家派人递了帖子,五更天令郎便陈尸厅堂。”
赵富才突然剧烈咳嗽,胖手抓起供盘里的冻梨啃得汁水横流。
木夫人脸色煞白地去拢衣襟,镶宝护甲勾断了腰间绦带。
当那条绣着“木府绸庄甲等货”的衬裙飘落时,窗外传来了压不住的嗤笑。
“放肆!”
那赵富才吐出了梨核,砸向了楚妧,被楚妧侧身躲过,正嵌进木老爷的头巾。
赵富才喝道:“来呀,速将此妖女与我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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