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拾遗猛然睁开眼,反射一般坐起身。
房间里安然无恙,没有呛人的白烟,也没有东西在门外敲门。
他摸了一下衣服兜,里面有些厚度,那是他带的黄纸。
果然,刚才的一切都是梦。
其实他没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梦,确切地来说,他是在没摸到衣服里黄纸的那一刻,才起了疑心。
他的外套一直贴身穿着,黄纸都放在内侧的兜里,别人不可能从他这里拿走黄纸,他还没到这么无可救药的程度。
而且门一直都是锁着的,即便是鬼用他不知道的方式进来了,他也不可能毫无知觉。
黄纸也不可能凭空消失。
所以,这一切都是假象。
他之前也经历过在意境海里做梦的情况,对这个还算熟悉,所以可以猜到。但这次的显然更逼真,越逼真越容易让人迷失,让人醒不过来。
而且这种情况单靠别人是叫不醒的,得让他自己意识到是梦才行。
“咚咚。”
门板被人敲了两下。
路拾遗眼皮一跳,看向门口。
“咚咚。”
和梦里一模一样的节奏。
路拾遗慢步走向门边,一只手掏出黄纸。
他把黄纸按在墙上,咬破手指在黄纸上一气呵成,画了个符咒,然后捏在手里,侧身靠在门边。期间,路拾遗隐隐约约听到了叮铃铃的电话声,他仔细辨认着声音的来源,还是隔壁传来的。
尽管他并不想把梦和现实联系在一起,但现在这场景,简直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门外的敲门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四周静得出奇。路拾遗并没有放松警惕,静下心来感受周遭的灵气走向。
在他的视角里,淡绿色的灵流透过门板,悄无声息探出了门外。
门外似乎没有东西了,感觉不到它的气息,但是……
蓦地,路拾遗转过身来,目光直直盯向窗边,正正对上了一张惨白的脸!
它的眼珠子极大,整个眼睛几乎都是黑的,像两个黑漆漆的洞。
它冲路拾遗裂开了血红的嘴,露出白花花的尖牙。
几乎是同时,在他与那东西对上的那一刻,砰地一声,紧闭的窗户被大力推开,鬼怪破窗而出,朝路拾遗疾速袭来!
路拾遗分毫不乱,就在鬼怪与他只差毫厘之时,他以一个极其刁钻的姿势找准缝隙躲开了它的攻击,同时顺着惯性跳上床头,猛然回身,甩出了手中准备已久的符纸。
本来是软塌塌的一张纸,在路拾遗手里仿佛化成了利刃,在空中带起风啸,径直被甩向那只鬼!
符纸碰到鬼怪的一刹那,金光沿符纸边缘蔓延至鬼怪全身,形成纵横的金色纹路。与此同时,鬼的动作一下子被定住,再也近不了路拾遗的身了。
它声音嘶哑至极,张着嘴“嗬嗬”地叫着,像生锈的破风箱在一卡一卡地转动,似乎很想咬路拾遗一口。
路拾遗也不怕,缓缓走向它,这定身符虽然是初级符咒,但还是很实用的,一般的鬼怪挣脱不开。他走近,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鬼。
它穿的是一件破破烂烂的长衫,但是布料很廉价,好像是麻布做的。长衫上还有一些烧焦了的痕迹,路拾遗嗅了下,能闻到一种人肉被火烤到一定程度的味道,腐烂味和糊味混杂在一起。
梦里也有烧焦的味道,还有那个呛人的白烟……
他是被烧死的。
再看他这一身行头,估计还是个知识分子。
但是他因为什么被烧死?是意外还是**?
目前线索太少,光凭猜想是完全不够的。
路拾遗本来想从他身上再捞点线索,但这鬼一看就没有神智,没法套话,搞威逼利诱那一套是不行了。
有点难办。
路拾遗指节抵着下唇思忖了一会儿。
最终选择不再管他,继续胆大包天地对着这东西,上床睡觉去了。
被无视的鬼:“……”
然而他并没能睡多久,就又又又被敲门声吵醒了。
路拾遗:“……”
还有完没完了?
不过这次是管家敲门,提醒他该过去吃早餐了。
路拾遗应了一声,下意识看了眼床边——那是昨天鬼在的位置,空空如也。
果然,在白天鬼怪是出不来的。
他起身走到窗前,明明是早上,外面却还是一片昏暗,乌云一眼看不到尽头,笼罩着整个别墅,连一丝阳光也无法泄出来。
他打着哈欠走出房间,一出去,就看到其他三人都在走廊里。
南若九看着挺正常,而殷佩竹和司颜倚着门框,都一副纵欲过度的憔悴模样,煞白着脸,直勾勾看向他。
路拾遗被看得莫名其妙:“你们怎么回事?”
“你说呢?”殷佩竹幽怨地说,“昨晚我本来刚沾到床就睡着了,但是,我半夜突然被他妈的敲门声吵醒了,并且和门外的东西斗智斗勇不知道多长时间,结果发现那他妈的是个梦!”
“这回是真醒了,也真有人来敲我门,我又和那东西干了一架,等我一剑把它弄得半死不活的时候,天都亮了。”
殷佩竹说:“司颜和我也差不多的情况。小路,我看你气色还行,你没碰到什么吧?”
路拾遗说:“碰到了,流程也跟你们一样。”
“然后呢?你没受伤吧?”
“没,我把那东西定住之后还睡了一会儿。”
一宿几乎没合眼的殷佩竹、司颜:“……”
“小九,你怎么样?”路拾遗抬了抬下巴。
南若九还没说话,司颜先“嘁”了一声:“他可睡得老香了,我们在那噼里啪啦忙活一晚上,他就跟耳聋了似的,根本就没睁开过眼。”
南若九:“……”
南若九:“你有本事好好说话,别阴阳怪气。”
司颜换上一副笑意盈盈的嘴脸:“你哪只耳朵听见我阴阳怪气了?”
南若九咔咔捏紧了拳头。
殷佩竹插/进他俩中间:“行了行了,我真服了你俩,这都能吵起来。人家小九是鸟嘛,不做梦也正常,你见过哪只鸟还做梦的?”
南若九这一晚上确实没做梦,也自然没有听见什么敲门声,他就是两只眼睛一闭一睁,就到白天了。
其实论年纪,他比这里的所有人年纪都大,因为他老早就跟着庄暨了——在他还是一只鸟的时候。
论品种,他是九翼鸟,传说是凤凰的一个旁了八百代的支,四舍五入算是凤凰的后裔吧,怎么也算一只神鸟,会一些法术,战力值蛮高的,这也是路拾遗不怎么担心他的原因——就算真遇上了什么危险,他也能变成一只鸟直接飞走。
南若九化成人形也是这两年的事儿。从前他是一只鸟的时候,他们几个就天天以捉九翼鸟为乐,然后好好疼(蹂)爱(躏)一番。结果有一天他突然变成了个唇红齿白的小少年,真吓了他们好大一跳。
司颜本来就和他不对付,以前没少撩闲九翼鸟,化成人形之后就更不对付了,动不动就要打起来,不过在路拾遗和殷佩竹的阻拦下,还是没打成。
路拾遗略一蹙眉:“你说你昨天晚上什么都没听到?”
南若九愣了愣:“对啊。”
“可我昨晚听见了电话响铃的声音,”路拾遗沉吟说,“从你房间传出来的。”
空气静了一瞬。
南若九纳闷:“那是我睡太死了?不至于吧,电话就在我旁边啊,它要是响起来我不可能不醒。”
这个问题最终暂且被搁置下来,他们几个又讨论了几个疑点,比如当时房间里的浓雾,殷佩竹和司颜也是经历过的。整合了信息之后,他们才下楼吃早饭。
这顿早饭很吃得很稀松平常,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值得让人高兴的。
这意味着好戏还在后头。
果不其然,那败家小少爷又开始作妖,邀请他们去三楼的画室参观他的杰作。
管家和少爷在前面带路,四个人跟着上了三楼。
与一楼和二楼不同,三楼因为没有什么光线,整个都透着一股阴冷的气息,让人感觉很不适。
画室在走廊的尽头,郑非拿出一把钥匙,开了锁,推门而入。
里面并没有想象中的凌乱,反而挺整洁分明,一边在地上摆着完成的画作,还有几块调色盘、一些颜料,另一边则是一些名家之作和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装饰品。
就单看这些,这小少爷对画画还挺认真的。
郑非把人带进了画室,就好像完成什么任务了一样,撂下他们不管,哼着歌和管家一起走出去了,留下一句:“你们尽情欣赏,看完了去花园找我玩哦。”
他眨着眼睛:“我在那里等你们。”
房间里只留下四个人面面相觑。
“愣着干什么,开找吧,伙伴们。”殷佩竹说。
这画室的东西不算多,找起来也不费事,几个人分头把这地方翻了个底朝天。
路拾遗看向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那有几幅画摞在一起,他若有所思地走过去,把它们一幅一幅分开,摊开放在地面上。
看到某一幅画的时候,他动作一顿,把它拎起来仔细看了看,然后叫其他人过来:“你们过来看。”
其他三人走过来,路拾遗指着他手中的那副:“这个人我见过。”
四人目光同时落到画上,只见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带着眼镜,穿着民国时期的粗布长衫,微笑着看过来。
路拾遗解释道:“还记得我跟你们说的,我昨晚抓到的那只鬼吗?就是他。”
即便成为了鬼之后,外貌上有一定的变化,但还是有一些东西不会变,比如死时穿着的衣服,还有五官的位置。
殷佩竹说:“所以……郑非一定是认识这个人的,不然也不会给他画像。”
路拾遗点点头,放下这个画,把四幅画摆在一起。
“你们看看还有没有眼熟的。”
殷佩竹挨个看过去,目光扫到某处一凝,指着一幅画说:“这个我也认识。”
她指着的是一副女人的画像,画里的女人穿着一身红色旗袍,卷发红唇,指间夹着一根烟,很有民国女人的妩媚和风韵。
“她也是我昨天晚上打的那只鬼,我认得她的旗袍。”殷佩竹说。
司颜也迟疑着指着某幅画说:“他也是昨晚我房间对应的那只鬼。”
几番观察后,司颜笃定:“就是他,一身肥肉,皮肤上还有被烧之后烤出来的尸油,当时给我恶心坏了。”
四个有三个都是“熟人”,众人不约而同看向了唯一没发话的南若九。
南若九:“……”
南若九很给他们面子地努力回忆了一下,并没有回忆出什么鸟来,最终认命说:“别看我,我真不认识。”
殷佩竹拍拍他肩膀,用一种过来人的口气说:“你现在不认识,以后也得认识,这车夫肯定对应的是你。”
路拾遗分析道:“这样看来,每个房间都会对应一只鬼。我对应书生,佩竹对应旗袍女人,司颜对应富商,小九对应的是车夫。”他看了南若九一眼,“应该是没有触发条件,所以鬼才拿他没办法。”
司颜摸着下巴问:“那你觉得应该是什么条件?”
路拾遗看着他:“你应该跟我想得差不多。”
司颜心里有点发酸,本来还想卖个关子的。
于是他一针见血道:
“做梦。”
路拾遗浅笑了一下,他在这帮茶馆的人面前不绷着,因为他们够熟悉,也绝对对他没恶意。
“没错,”路拾遗说,“管家分配房间的时候,他说了一句‘换房间会睡不好’,我一直在想所谓的‘睡不好’到底是什么意思,现在看来就是做梦,因为只有小九没有做梦,所以他什么都没碰到。”
司颜顺手揉了一把南若九的脑袋,漫不经心地说:“这么说他应该是最安全的一个了。”
南若九冷冷地说:“手给你剁掉信不信?”
殷佩竹无视了他们两个在旁边小打小闹,抱着肩膀说:“话是这个理儿,但一直这样下去,小九肯定是得不到什么线索了。”
路拾遗说:“没关系,今晚咱们换房间试试,看会发生什么。”
“哎,你们过来。”南若九说。
就在他们说正事的时候,司颜和南若九闹腾到了某个角落里,直到不小心碰掉了什么东西,两人才停了下来。
他们刚刚碰掉的是盖在画板上的一块黑布,此时画板没了遮挡,显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上面摆着一幅已完成的作品,它和那几幅画像不太一样,是个远景。
画里是一望无尽的花田,姹紫嫣红的花开得正盛,花田里有个年轻人,穿的是民国样式的中山装,神情淡淡的,正侧着脸低头拂着一朵花。
司颜越看越觉得眼熟,脑子里逐渐浮现出某个猜测,又觉得荒谬至极,眉头紧紧皱起。
南若九却是眉头一挑,趣味浓厚地看着这幅画。
路拾遗扫了一眼,只是一眼,太阳穴突然针扎了一般疼了一下,眉头缓缓蹙起。
眼前的景象忽然变幻,原本的墙壁变成了一大片花海,他垂首,看到一朵淡蓝色的花,似是想到了什么,伸出一只手,堪称轻柔地拂过。
淡蓝色在他眼前逐渐晕开,一点点扩大,最后聚成一个模糊的身影,
一刹那,他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他仿佛被割裂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深陷于眼前的幻象,另一部分依然清楚地听到了同伴的声音。
殷佩竹眯起眼仔细端详,表情逐渐不可置信:“这……这不是小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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