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精神疏导结束以后的一段时间里,年轻的哨兵指挥官时常感到意识的片刻恍惚。
因为那个不可言说的秘密,安让山之前从未接受过任何形式的精神疏导。所以他无从评估那一夜的触碰与疏导程度,也无法揣测对方会如何看待自己,只依稀感受到一种保护与安定。
她的平静让他难以确认,那种触碰是否触发了她的某些判断。
安让山隐隐觉得,那应该确实只是一次浅层的精神疏导。他的秘密应该没有被揭穿。但这种隐约的不确定感,让他徘徊在警惕与若有若无的期待之间。他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自己该抱有某种期待。
更让他无奈的是,第一次治疗之后,自己会时常想起那个几乎陌生的女孩,
——想要再次见她。这种唐突的念头,让他感到羞怯和不受控制的紧张。
他很清楚,这样的想法本身便显得不合常理。北境事务繁重,他几乎没有机会私下回去帝都。即便偶尔有闲,也很难为一个并不算熟识的见习向导专程安排一趟行程。理智要求他保持距离。
但那些若有若无的牵绊,像阴影般悄然滋长,不时提醒他,她的存在并非简单的数据或任务。
安让山反复告诫自己:她是见习向导,他是哨兵指挥官,他们之间没有必要,也不该有太多私人牵连。可那次精神疏导留下的余波太过明显——就像长久干渴的人忽然饮到一口清泉,甘美得令他在心底反复回味。
于是,长期饱受精神压力和痛苦的指挥官哨兵,在理智的抵挡和潜意识的牵引之间,艰难地保持着平衡。
三个月后,命运的齿轮再次悄然转动,一切仿佛顺其自然,似是上天对他的垂怜。那一瞬间,他忽然生出一种恍惚之感——像是茫茫雪原里,孤旅人意外望见的一点灯火。
他们再次相见。
【三月后帝都】
年末的帝都,天色裹着沉沉的浅灰,冷气像薄雾一般游走在街巷之间。比起肃杀的北境,这里的风要柔和许多。安让山从军部述职出来,按照惯例被安排去军部医院做例行体检。医院的走廊明亮干净,灯光在光滑的地面上映出细长的反光带。
军部配发的制式军靴踩在光洁的地面上,灯光描摹着他宽阔的肩膀和劲瘦的腰线,领口最上方的银质风纪扣一丝不苟地扣着,映出一点冷白的光。年轻的哨兵低头翻看着终端要求,他指尖划过屏幕,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字符上。
医院里混杂的一切——消毒水的气味、低沉的通风声、远处模糊的交谈——都被他的精神屏障过滤成单调的背景白噪音。
就在这时,一缕气息毫无征兆地闯进了他构建的秩序中。它很淡,却像在喧嚣的空气里被特别标记出来——干净、柔和,又带着极轻的甜意,仿佛大雪将至时,那株孤立在院墙边的花吐出的最后一点香。
安让山翻动终端的指尖蓦然停住,整个世界的白噪音仿佛在这一刻被掐断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
少女抱着一本薄薄的记录本,从医院走廊尽头的资料室走来。她的发尾在灯光下微微发亮,眼神略微下垂,像是心里正想着什么与周围无关的事,脚步轻巧,仿佛整个走廊的喧闹与她隔了一层。
安让山静静地站着凝视着她,没有开口。人流在他们之间穿梭,有人推着轮椅经过,低声交谈与仪器的滴答声交织成单调的背景。他的手指缓缓蜷起,像在犹豫着是否跨出那一步。
像是觉察到了什么,她的目光突然抬起,与他相遇。短短一瞬,她唇角便带上了笑,带着一点意外的自然。走近后轻巧地和他打招呼: “长官好。” 她微微倾身,这个动作让她发梢的气息更清晰地传来。她压低了声音:上次的治疗.....后续情况怎么样?”
那缕干净的香气,此刻不再是一个远处的信标,而是近在咫尺的、无孔不入的包围。哨兵指挥官感觉自己的精神屏障边缘,正被这股柔和的气息反复冲刷,发出细微的嗡鸣。
他不动声色地向后撤了半步,拉开一点礼貌的距离,不再直视她,声音低沉:“很好。”
顿了顿,他补上一句,声音里有自己都未察觉的诚实,“……出乎意料的好。”
“是吗?”她微微扬眉,露出一点意外的神情,笑了笑说,“我还以为质量太糟糕了呢。”
笑意渐敛,她认真地说:“不过您的状态确实不太好,应该定期治疗。S级哨兵的精神疏导优先级很高,您可以向塔里申请,有高级向导会优先为您治疗。”
周遭的喧嚣似乎又重新涌了回来。
安让山静静地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这一次,他没有移开视线。他看着她清澈的、公事公办的眼睛,看着她因为职业习惯而微微抿起的唇。她的语调和眼神,都像是在履行一件普通的职责,语气不急不缓,不多想也不深究。那晚的风雪、那封突兀的邮件、不合常规的调派任务,一切在她的神情里找不到任何痕迹。
一点极淡的、近乎自嘲的笑意掠过安让山的唇角,快得像错觉:
“我以为云向导很负责。”
他开口,声线比刚才要低,也更轻,像是在陈述一个无伤大雅的事实,“没想到也会有……把病人丢下不管的时候。”
“啊?您那之后没有再做过精神疏导吗?”她反应了过来,眨了眨眼,有些意外,“不过…我还在见习期,算不上是正式的向导,没有权限主动越级申请治疗出访任务呢。”
云纾恩低下头,在包里翻找着什么,“司徒老师的邮件没说为什么要我直接去找您,不过,如果需要的话……” 灯光从她肩侧滑下,勾亮几缕凌乱的发丝。
他只是看着,突然意识到这两个月的沉默或者消失,并不是她的原因。这让他原本压着的心绪,轻快了一些。就像厚重的雪原,在骤然停歇的风雪之后,悄悄露出一线浅色的天光。
云纾恩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掌心托着正亮着的小巧通讯终端。“这是我的私人通讯方式。” 她说,目光坦然而真诚。
“您的精神污染情况比较严重,初期最好固定周期治疗。如果需要,可以直接联系我。”
停顿了一下,她接着说道 “我外派的任务比较多,所以希望您能谅解。”
她欲言又止,眼神深处的那一点犹豫并未完全褪去,被刻意压在平静的表面之下。最终,她什么也没补充。
帝都的风里缠着细碎的低语,一些关于贵族们的流言和特殊癖好的议论从不出现在明面,却在廊下、酒局、会所的阴影里轻轻流淌。那些传闻总是带着模糊的锋利与暧昧,让身处地位的人本能地收紧神经。
云纾恩虽然还不是正式的向导,但是她也听过一些隐秘的流言——有些贵族世家里觉醒的高级哨兵,仗着自己的权势,肆意要求向导为他们进行各种非必要性的深层精神疏导和身体的纾解,甚至把精神层面的亲密当作一种可以随意挥霍的享乐。
但她想到了那个北境的夜晚,年轻的哨兵指挥官枯坐房间深处,他克制的脸,抿紧的唇,疲惫的眼睛以及抗拒的神情。她并不觉得眼前这个哨兵会沾染那类不堪,于是那点若无其事的戒备留在了眼睛极深处,并没有被她问出来。
她的屏幕上出现了扫描界面。
年轻的指挥官无法意识到她的隐秘担忧,他低头看着她的通讯器。哨兵敏锐的五感令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过速的心跳,感觉到空气中她身上那缕气息的流动,甚至能分辨出她因为举着手臂而变得稍微明显的呼吸。
终于,他慢慢抬起自己的通讯终端,与她的轻轻靠近——两个光点在屏幕间对准、重合,短促的提示声在他们之间响起。信息通过的那一瞬,他的手指在屏幕边缘停了一秒。
“谢谢你,云小姐。” 安让山声音很轻,声线像被走廊尽头的风削过,他的声音低下来。
“放心,我知道你很忙。尽量不会过多打扰。”他补充道。
“好的,那我走啦。您也很久没回帝都了吧,玩得开心。”少女在通讯器上按了几下,通过了对方的申请,她对他露出一个明快的笑,晃了晃手中的通讯器做道别。随即转身离开,外套下摆在空气中划出小小的弧度,她步伐轻快,很快就汇入了走廊尽头的人流里。
风声在廊间回旋,仿佛尚存她靠近时的气息。
安让山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那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彻底在空气中散尽,他才像是从一场短暂的梦中醒来。
年轻的哨兵依然站得笔直,但紧绷的肩线却不自觉地松弛了下来。制服的线条在光影间勾勒出沉静的轮廓。安让山薄唇轻抿,像是酝酿着什么话语,却在出口前被他按了回去,只化作喉间一声微不可闻的呼气。
他缓缓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终端,
通讯器上是一个刚通过的好友申请,一个胖胖的小云朵头像一闪一闪的,像在呼吸。
他不自觉的勾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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