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像融化的牛奶，淌过图书馆的尖顶。顾境推开雕花木门时黄铜铜门环发出的“哐当”声在空荡的门厅里撞出三圈回音，最后消散在旋转楼梯的阴影里。温叙的指尖抚过门侧大理石石壁龛，龛里陈列的校史年鉴封皮泛着油光，1998年那本的书脊上，沾着点暗红色的结痂，像干涸的血。
“管理员在三楼。”顾境的目光扫过前台的登记簿，最新的借阅记录停留在三天前，借阅人签名是“许薇薇”，所借书籍栏写着《人体解剖学图谱》，但备注栏里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嘴角咧到耳根。
旋转楼梯的木质台阶被踩出凹陷，每级台阶边缘都缠着圈红绳，绳结处挂着褪色的照片——都是合唱队成员的一寸照，赵磊的照片上被人用指甲刻出个洞，正好戳在心脏的位置。温叙数到第七级台阶时，发现陈雪的照片背面贴着张便签，字迹是打印体：“她藏在百科全书里。”
二楼的阅览室飘着旧书页的霉味，三十橡木木书桌整齐排列，每张桌上都摊开着相同的书——百年孤独独》，但翻开的页面都夹着干枯的花瓣，是许薇薇最喜欢的百合。靠窗的座位上坐着个穿灰布衫的老妇人，背对着他们，手里的放大镜在书页上缓慢移动，发出“沙沙”的轻响，却始终停留在同一行字上。
“她从我们进来就没翻过页。”顾境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落在老妇人搭在椅背上的袖口，那里露出半截褪色的校徽，编号“073”——和医务室铁皮柜里那瓶标着“实验体73号”的药剂编号一致。
温叙走到相邻的书桌前，指尖刚碰到《百年孤独》的书脊，老妇人突然开口，声音像被水泡胀的纸：“第37页，有只眼睛。”
书页被翻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福尔马林味窜出来。第37页的空白处，有人用针管注射了深色液体，晕染出个模糊的眼球轮廓，瞳孔的位置正好对着窗外的钟楼，此刻时针指向七点十七分，钟摆晃动的阴影投在书页上，像眼球在转动。
“许薇薇的父亲，曾是这所学校的校医。”温叙突然想起那张解剖报告上的签名，“1998年辞职后，图书馆的管理员就换成了这个老妇人。”
老妇人的放大镜突然掉在地上，镜片碎裂的瞬间，她猛地转过身——那张脸布满蛛网状的皱纹，左眼的位置嵌着颗玻璃珠，折射着窗外的晨光，而右眼的眼窝里，塞着团发黄的纸，纸上露出的字迹和许薇薇日记里的一模一样。
“它在找眼睛。”老妇人的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响，枯瘦的手指指向阅览室深处书架架，“缺了眼睛的东西，都藏在‘**区’。”
温叙注意到她的指甲缝里卡着点银灰色的粉末，和实验室抽屉里人皮上的字迹颜色一致。顾境弯腰捡起碎裂的镜片，镜面上映出的不是他们的身影，而是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正举着手术刀，站在年幼的许薇薇身后，手术刀的寒光里，映出实验室玻璃罐的轮廓。
“**区在三楼东侧。”顾境的指尖捏着镜片边缘，锐利的玻璃在掌心压出浅痕，“但校历上记载，那里在2003年就被大火烧毁了。”
旋转楼梯的扶手突然传来“咔哒”轻响，像是有人在上面走动。温叙抬头时，看到二楼与三楼之间的平台上，站着个穿蓝白校服的女生，手里抱着本厚厚的词典，垂在身侧的右手无名指不翼而飞，伤口处缠着的纱布正往下滴着血，在台阶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是合唱队的林小满。”温叙认出她校服上的姓名牌，“名单上第12个，去年‘失足’摔下图书馆楼梯，断了三根肋骨。”
女生怀里的词典突然“啪”地掉在地上，书页散开，露出夹在里面的照片——是许薇薇和林小满的合影，两人站在**区的门牌下，照片边缘被火燎出焦黑的痕迹，许薇薇的嘴角比着“耶”的手势，指尖却藏在身后，握着把微型手术刀。
“她在骗你们。”林小满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她弯腰捡词典时，后颈的皮肤突然裂开，露出底下蠕动的白色线虫，“**区没有被烧毁，是被‘填’起来了。”
她的手指指向三楼的天花板，那里石膏膏吊顶有块明显的凹陷，形状像个人躺着的轮廓，凹陷边缘渗出的液体在墙面上画出蜿蜒的痕迹，像条通往**区的血路。
顾境拽着温叙往三楼跑时，楼梯扶手突然变得滚烫，掌心传来的灼痛感里，竟夹杂着细碎的低语——是许薇薇的声音，在哼《安魂曲》的旋律，却把最后一个音符拖得格外长，像濒死的哀鸣。
三楼的走廊弥漫着呛人的烟味，东侧的墙壁果然有块突兀的凸起，墙面的砖块颜色比周围浅，砖缝里嵌着的不是水泥，而是纠结的头发。温叙用解剖刀撬开最底下的砖块时，一股混合着汽油和腐肉的气味涌出来，砖缝里露出的皮肤组织泛着青紫色，指甲上涂着粉色的指甲油。
“是许薇薇的母亲。”顾境认出那枚熟悉的戒指，戒面刻着的“X”字母已经被腐蚀得模糊，“老妇人说的‘缺了眼睛的东西’，指的是被砌进墙里的尸体。”
墙壁被撬开的缺口越来越大，露出里面的景象：十几具尸体被垂直砌在墙内，姿势扭曲，像被强行塞进罐头沙丁鱼鱼，每个人的左眼都不翼而飞，眼窝处的皮肤被整齐地缝合，针脚和陈雪嘴角的缝合线如出一辙。
“他们的胸腔里都塞着书。”温叙的解剖刀挑开最外侧尸体的衣襟，露出里面的《人体解剖学图谱》，书页被血水浸透，某一页的空白处写着行小字：“第18个容器，适配度100%。”
顾境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突然想起实验室抽屉里的人皮记录，“容器”指的是能承载意识的躯体，而“适配度100%”——这个数字从未出现在任何实验体的记录里。
墙内的尸体突然同时睁开右眼，眼球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瓷白的光泽，齐刷刷地看向温叙。老妇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玻璃珠眼球折射着墙内的惨状，嘴角咧开个僵硬的笑：“找到了……终于找到最合适的容器了……”
她突然举起拐杖砸向温叙，拐杖头的铜箍闪着寒光。顾境侧身将温叙揽进怀里，拐杖砸在他的肩胛骨上，发出“咚”的闷响，他却反手抓住拐杖，猛地一拽，老妇人踉跄着撞在墙上，嵌在眼窝的纸团掉了出来。
纸团展开的瞬间，温叙的呼吸顿了半秒——上面是张婴儿的出生证明，母亲栏写着许曼曼”（许薇薇母亲的名字），父亲栏的字迹被血浸透，只能辨认出“顾”字的轮廓，而出生日期，和顾境的生日完全一致。
“你是她的儿子。”温叙的声音很轻，却像手术刀划开迷雾，“许薇薇的父亲，姓顾。”
老妇人突然发出凄厉的尖叫，身体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干瘪下去，露出底下的骨架——肋骨上刻满了“L&X”的缩写，脊椎骨的缝隙里，卡着半张泛黄的结婚照，照片上的男人穿着校医白大褂，眉眼和顾境一模一样。
墙内的尸体开始剧烈震颤，砌墙的砖块纷纷坠落，露出最中间的那具尸体——是许薇薇的父亲，他的胸腔里没有塞书，而是放着个金属盒子，盒子上的密码锁是六位数，数字按钮上沾着的银灰色粉末，和实验室人皮上的字迹颜色完全相同。
“密码是出生日期。”温叙的指尖拂过按钮，“但不是你的生日，是实验开始的日期。”她按下“199809”——许薇薇母亲被解剖的那天，盒子“咔哒”一声弹开。
里面没有实验记录，只有盘老式磁带和半块玉佩。磁带放进顾境找到的录音机里，转动的磁带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接着是许薇薇父亲的声音，带着醉后的亢奋：“第18次实验终于成功了……他会成为完美的容器……等他融合了所有意识，许家的血脉就能永远延续……”
玉佩的另一半，温叙在自己的校服口袋里摸到了。是昨晚坠落时，顾境塞进她手里的，当时她以为是普通的石头，此刻两块玉佩拼在一起，露出完整的刻字：“镜中魂，笼中魄”。
“所谓的‘完美容器’，指的是能承载所有实验体意识的人。”温叙突然明白过来，“穿校长制服的‘你’，不是复制品，而是被剥离出的‘实验意识’，他想回到你的身体里，完成最终的融合。”
墙内的尸体突然同时转向他们，空洞的眼窝对着顾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在催促。顾境的掌心传来灼热的痛感，那道被头发勒出的红痕正渗出鲜血，滴在玉佩上，玉佩突然发出刺眼的红光，映得整个走廊如同白昼。
“他们在害怕。”温叙盯着那些尸体，它们的皮肤正在迅速干瘪，“玉佩能压制意识融合，这才是□□真正想传递的信息。”
录音机里的磁带突然卡住，发出尖锐的噪音，噪音中夹杂着许薇薇的声音，甜得发腻：“哥哥，别相信她。她也是容器的一部分，你看她的眼睛——”
温叙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左眼，指尖触到的不是眼球，而是块冰凉的玻璃。她猛地看向顾境胸前的碎镜片，镜中映出的自己，左眼是颗玻璃珠，和老妇人的一模一样，而玻璃珠的瞳孔里，映着的是许薇薇的脸。
“我……”温叙的声音有了丝裂痕，却很快稳住，“我从进入副本开始，就被植入了‘观察者’意识。”
顾境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不管你是什么，你就是你。”他的拇指擦过她的眼角，那里没有泪水，只有冰冷的玻璃，“磁带里说的‘所有意识’，包括你的，也包括我的。”
走廊的天花板突然裂开，无数只眼睛从裂缝中探出来，齐刷刷地盯着他们。老妇人干瘪的骨架突然站起，肋骨间的结婚照飘到顾境面前，照片上的男人嘴角咧开，露出和镜中“校长”一样的笑：“儿子，该回家了。”
温叙将两块玉佩狠狠砸向墙壁，红光炸开的瞬间，所有的眼睛同时闭上，尸体不再震颤，录音机里的磁带烧成了灰烬。顾境拽着她冲出图书馆时，身后传来**区墙壁坍塌的巨响，烟尘中，温叙仿佛看到许薇薇的父亲站在尸体堆里，朝他们挥手，而他的身边，站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眉眼和温叙一模一样。
清晨的阳光穿透薄雾，洒在两人紧握的手上。顾境的血和温叙的血混在玉佩的碎片上，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光泽。温叙抬头时，看到顾境的左眼闪过一丝红光，像被激活的开关，而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里，除了默契，还多了些难以言喻的东西，像沉在深海里的星。
“还有三章。”顾境的声音带着未散的沙哑，指尖在她的手背上轻轻画了个圈，“不管最后要面对什么，我不会让你变成‘容器’。”
温叙没有回答，只是反手握住他的手。图书馆的方向传来钟摆晃动的声音，这次不再是单调的“滴答”，而是变成了《安魂曲》的旋律，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结局，奏响前奏。她突然想起老妇人眼窝里的纸团，除了出生证明，还有张被血浸透的课程表，上面用红笔圈着的日期，正是今天——9月17号，许薇薇的生日。
而图书馆门厅的校史年鉴，1998年那本的书页不知何时被翻开，空白处用鲜血写着行字：“最后的祭品，是时间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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