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内特医生的寓所,在离苏霍区不远的一条安静的街道的角落里。那次审判叛国案之后,又过了四个月,就公众的兴趣和记忆来说,那时间的浪潮已经把这一案件转到汪洋大海里去了。但由这次审判发生的友谊却并未停止。
一个晴朗的星期天的下午,贾维斯·洛里先生从他的住处克莱肯威尔街走出来,沿着阳光照耀的街道走着,正要去跟马内特医生共进晚餐,洛里先生又埋头办理了几次业务之后已经跟这位医生交上了朋友。这安静的街道的角落,是他生活中充满阳光的部分。
在伦敦找不到比马内特医生居住的角落更古怪而舒适的角落了。那儿没有路通过,医生的寓所正面窗户俯瞰一条也那么幽静的景色怡人的林荫道的小小远景。当时,牛津路以北,房屋很少,在现在已经消失的田野上,林木葱茏,遍地野花、山楂花。因此农村的种种气息在苏霍区强劲地随意地流来流去,而不是像那些居无定所的流浪的穷人那样有气无力的进入这一教区;不远处,有许多南墙,墙上一片殷实成熟的桃子。
上午夏天的阳光把这个角度照得明晃晃的,但是大街上热起来时,这个角落就笼罩在阴影里了,这片阴影虽然偏远,我们还能看到阴影那边一片耀眼的亮光,这是一个凉爽沉静凉爽沉静而令人愉快的住处,一个能够引起回声的奇妙的地方,也正是逃避闹市的港口。
马内特医生和露西小姐散步回来。达奈先生也来了,不过只有他一个人,他们海阔天空的谈着劲头特别大。
“请问,马内特医生,”他们坐在法国梧桐树下时,达奈先生说道——当时偏偏谈到伦敦的古老建筑,他就顺着话题顺便说说——“你常去伦敦塔去参观吗?”
“露西陪我去过,不过是随便看看,倒也看够了,知道那里有很多有趣的事,也就了解这些。”
“你们还记得吧,我去过那儿,”达耐微笑的说道,但有一点气愤,脸红了,“以另外的身份,不准随便参观的身份去过。我在那儿的时候,他们告诉我一桩稀奇事。”
“什么事?”露西问道。
“工人在做某些改建时,偶然发现一个古代的地牢,那是多年前修的。早被遗忘了,地牢内壁的每一块石头上都布满了囚徒们刻的字——日期,姓名。一个看来已经就刑的囚徒,在一个墙角的几块基石上刻下他的遗作,那是一个那是一只发颤的手用粗略的工具匆匆的刻上的。最初看这个字幕以为是DIC;但是在仔细检查之后,才看出这不是一个囚犯的姓名缩写,而是一个单词dig,于是极其仔细的检查了刻字下面的地板,然后在有一块石头或者一块砖,或者什么铺地的碎片下面的土里,发现一张纸的灰烬,其中掺杂着一个小皮盒或小皮带的灰烬,这个无名囚徒写过什么东西永远无人看到,不过,他写过什么,把它藏起来,没让看守发现。”
“我的父亲!”露西惊叫道,“你病了!”
马内特突然站起来,用手摸着额头,他的神态举止把大家吓了一跳。但他几乎马上恢复了,解释道:“不,亲爱的,我没有病。下大雨了,让我吃了一惊。我们还是进屋去吧。”
真下大雨点子了,他把手背上的雨水给大家看,只字未提查尔斯达奈的发现,只有洛里先生精明的发现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和当初法庭审判时相同的神色。
到喝茶时间,卡顿先生闲荡进来,那天晚上天气很闷热,尽管窗户都开着,他们也还是感到热的受不了。等收拾了茶桌之后,他们挪到一扇窗户前,眺望窗外阴沉的黄昏。露西坐在他父亲旁边,达奈坐在他旁边,卡顿靠着一扇窗子。
窗帘又长又白,那旋转着刮进这个角落的伴随着雷雨的大风,把窗帘吹得飘到天花板上,像幽灵的翅膀似的煽动。
“还在掉雨点,又大,又沉,又少,”马内特医生说道,“下得很慢。”
“肯定要下的。”卡顿说道。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人们在注视等待时多半如此,人们在黑暗的房间里注视等待闪电时也往往如此。
在暴风雨来临前,人们东奔西跑寻找躲雨的地方,街上一片忙乱。这个能引起回声的奇妙的角落回响着来来往往的脚步的回声。然而没有一个脚步声到那儿。
“人很多,却很冷清!”他们倾听了一会之后,达奈说道。
“这难道不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吗,达奈先生?”露西问道。“有时,傍晚我坐在这儿,后来就慢慢幻想起来——不过今晚即使一点愚蠢的幻想也会使我们战栗,因为一切都那么黑暗庄严——”
“也让我们战栗一下吧。什么幻想,能告诉我们吗?”
“在你们看来这似乎无所谓,我认为像我们产生这些怪念头的人,这些怪念头才会留下深刻印象。不过那是不可言传的,有时傍晚我一个人坐在这儿听着声音,终于听出那些回声,那是不久就要走进我们生活的一切。但是不久就要走进我们生活的一切脚步的回声。”
“要是真是那样,总有一天许许多多的人们会走进我们的生活。”希德尼·卡顿阴郁的插了一句。
脚步声不断地响着,匆匆地赶路的脚步声越来越快,这个角落反复回响着沉重的脚步声,有的好像就在窗下,有的好像就在室内,后来或去或暂停,或完全停止,其实都远在大街上唯一能看得到的地方。
“这些脚步注定是要进入我们全体的生活呢,马内特小姐,还是我们各人分担一部分呢?”
“我不知道,达奈先生,我跟你说过,这是愚蠢的幻想,但你自讨苦吃。我沉浸于幻想时我是一个人,而且我想象这些脚步声是要进入我的生活和我父亲的生活那些脚步声。”
看见达奈献殷勤被怼,卡顿懒洋洋地笑了,却面向达奈说到:“我接受他们进入我的生活,我不提任何问题,也不附加任何条件。”
“有一大群逼近我们,马内特小姐。我看见他们了,凭着闪电。”他在一道明亮的闪电闪过之后又补充了这句话。闪电照见他在窗户上那懒洋洋的身影。
“听见他们的声音了。”在一阵浓浓的雷声后,他又补充一句,“他们来了,来势迅猛而狂暴。”他用以象征的这是这哗啦啦倾泻的暴雨,这阻止了他的讲话,因为在暴雨中什么声音也听不见。这场难忘的雷暴雨一下起来就想瓢泼似的,没有片刻停歇,直到半夜月亮升起之后才打住。
他们各回各家了,在路口处分手。
“晚安,卡顿先生。”
“晚安,达奈先生。我们还会在一起见到这样一个夜晚吗?”
也许。也许还会看到一大群人像急流似的怒吼着向他们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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