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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泥潭中苏醒的家伙

野心像野草般疯长的年代,蒸汽尚未完全吞噬马蹄声,世界在扩张的**里摇摇欲坠,空气中都飘着躁动不安的因子。这样的年头,怪事总像霉菌一样,在潮湿的角落悄无声息地滋生。

街角突然炸响马车夫的吆喝,粗粝的嗓音划破凌晨的薄雾,也像一把钝刀,撬开了城市地下某处尘封的死寂。有什么东西被这声音惊动了,不是老鼠,不是虫豸,是更沉、更古老的存在——它们蛰伏了太久,连自己的来处都模糊成一团雾,去向更是无人知晓,只在黑暗里翻了个身,让腐朽的气息又浓重了几分。

地下室里,霉味与铁锈味缠绕着,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石砖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唯有中央一片区域异常干净,仿佛刚有人从那里挣脱。一个黑发的身影蜷缩在那里,**的皮肤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冷白,眉眼精致得过分,喉结淡得几乎看不见,连肩线都柔和得模糊了性别。他的眼神是全然的空白,像初生的婴儿第一次睁眼,茫然地扫过潮湿的墙壁、结着蛛网的梁柱,指尖还残留着木头的触感——是他亲手推开了那口棺材的盖子吗?

视线落在身后那具敞开的棺材上,深色的木材上,用烫金的字体刻着一个年份,清晰得刺眼:1790。

“1790……”他喃喃出声,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这是什么意思?”

环顾四周,更多的棺材散落着,有的盖歪在一边,有的裂着巨大的缝,无一例外,里面都是空的。积灰的底板上,偶尔能看到几根干枯的毛发,或是一小片腐朽的布料,证明这里曾不止他一个“住客”。

“这里是……哪里?”他扶着墙壁站起来,腿软得像踩在棉花上,“是大不列颠吗?”

话音刚落,太阳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像有无数根针在扎。破碎的画面涌进来:昏暗的房间,晃动的烛火,一个模糊的人影举着木锥,带着决绝的狠意,狠狠扎向他的胸口——心脏的位置传来清晰的幻痛,让他瞬间弯下腰,冷汗浸透了额发。

为什么?

谁要杀他?

那些空棺材里的“人”,又去了哪里?

来不及细想,外面隐约传来了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慌乱地抓起墙角一件不知放了多久的深色斗篷,胡乱披在身上,遮住赤身,也遮住那份不合时宜的茫然。斗篷的布料粗糙,带着同样的腐味,却给了他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他必须离开这里。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冷冽的风灌进来,带着街道上特有的煤烟味。马车夫的叫喊声又远了些,只剩下车轮碾过石子路的咕噜声。他裹紧斗篷,融入巷口的阴影里,像一滴水珠汇入墨色的河,没人知道他从棺材里来,更没人知道,他要往哪个方向去。

外面的雨下得像疯了一样,豆大的雨点砸在石板路上噼啪作响,汇成的水流沿着街角的沟壑奔涌,泛着浑浊的白沫。他站在巷口,仰着头,任由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颈间,顺着锁骨滑进斗篷里。太久了,久到他几乎忘了雨水的味道——不是地下室里那种混着霉味的潮湿,而是带着泥土腥气的、鲜活的凉。指尖接住一滴雨,那点冰凉竟让他晃了神,混沌的记忆里似乎有过相似的雨天,却怎么也抓不住具体的画面。

双脚像有自己的意识,带着他一步步走出巷口,不知不觉就到了路中央。雨水模糊了视线,远处传来马车的铃铛声时,他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车轮碾过地面的震动传到脚底,刺眼的车灯穿透雨幕,他才猛地抬头——但已经晚了。

“让开!快让开!”车夫的嘶吼被雨声撕碎,紧接着是剧烈的撞击感,他像一片落叶被掀飞出去,重重摔在泥泞里。斗篷散开,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混杂着泥水,狼狈不堪。

马车急刹在几步外,车轮还在打滑。车夫探出头,看清地上的人影,脸“唰”地白了——他清楚地看到车轮碾过了对方的腿,那角度绝无生还可能。恐惧攥住了他,他手忙脚乱地想扬鞭赶车,只想立刻逃离这个闯祸的现场。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从车底伸出来,死死抓住了他悬在车外的脚踝。那手冰冷刺骨,力气大得像铁钳。

“我没事,先生。”一个平静得诡异的声音从底下传来,“请告诉我,这里……还是大不列颠吗?”

车夫低头,魂飞魄散——只见那个被碾过的人正缓缓坐起来,右腿以一个扭曲的角度歪着,骨头刺破皮肤的地方甚至能看见白森森的茬。可下一秒,那人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伸出手,抓住自己变形的小腿,轻轻一旋。

“咔哒”一声脆响,在雨声里格外清晰。

断骨就那样被他自己接了回去,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着,很快就只剩一道浅红的印子。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仿佛刚才被马车碾过的只是一片衣角。

车夫吓得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只能发出“啊啊啊”的惊叫,身体抖得像筛糠。

“真的很抱歉,刚才挡了您的路,您没事吧?”他还在认真道歉,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骇人。

“怪、怪物!怪物啊!”车夫终于破了音,声音尖利得能刺破雨幕,“有鬼!有怪物!”

“等等,您先回答我的问题!”他上前一步,想抓住车夫的胳膊,却吓得对方直接从马车上滚了下来,连滚带爬地往街角逃。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警哨声由远及近。几名穿着藏青色制服的警察举着灯笼冲过来,灯笼的光晕在雨里晃得厉害。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警官!快!那里有只食尸鬼!”车夫指着他,声音都在发颤,“他被马车碾了都没事,还自己接好了骨头!是食尸鬼!”

“食尸鬼?”警察们立刻警觉起来,手按在腰间的配枪上,一步步围拢过来,灯笼的光打在他脸上,照亮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和那双茫然的黑眼睛。

“杀了他!不能让这种东西留在街上!”有人喊道,枪已经拔了出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

“啊?什么食尸鬼?”他愣住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雨水顺着他的黑发滴下来,“等等,我搞不明白啊!我只是想问这里是不是大不列颠……”

“别跟他废话!这种怪物专吃死人肉,绝对不能让他危害国家!”另一个警察厉声喝道,手指扣上了扳机。

“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他有些急了,提高了声音,“我不是什么……”

话没说完,一个念头突然像闪电般劈进他混乱的脑海——他们说的食尸鬼,是在说我。

这个认知清晰得可怕。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的腿,又看了看那些警察惊恐又憎恨的眼神,瞬间明白了——刚才那一幕,在他们眼里,根本不是“没事”,而是非人的恐怖。

麻烦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雨水似乎更冷了,顺着脊椎滑下去,冻得他指尖发麻。这些人要杀他,就因为他能自己接好断骨?可这不是很正常吗……不,或许在这个地方,这已经不正常了。

他看着越来越近的枪口,看着那些写满“铲除异类”的脸,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从1790年的棺材里爬出来,面对的不仅仅是陌生的街道和年份,还有一场致命的、针对“他”这种存在的敌意。

雨势没有丝毫减弱的意思,反而像被谁捅漏了天,倾盆而下。湿漉漉的街道上,除了雨水砸地的轰鸣,便是一阵急促而规律的脚步声——皮靴碾过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在空荡的巷弄里格外清晰。

街角转出个身影,棕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角,却丝毫不显狼狈。那双碧眼在雨幕里亮得惊人,鬓角修剪得一丝不苟,哪怕淋了雨,也透着股精心打理过的利落。他嘴里叼着支烟斗,火星明明灭灭,却始终没被浇熄。头顶那顶深棕色的宽檐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和紧抿的唇。看他腰间别着的银质徽章,显然是这片街区的治安官。

“啧,雨下得越来越没谱了。”他抬手把烟从嘴边拿下来,看着烟斗头上挂着的细小水珠,眉头微蹙,自言自语的声音混在雨声里,“那鬼东西再找不到,我这烟怕是要彻底报销了。真要被迫戒烟,不如让那些食尸鬼来啃我一口痛快。”

他甩了甩手腕,烟斗上的水珠被甩飞出去,又重新叼回嘴里,继续往前走。皮靴踩过水洼的声音“咕叽”作响,帽檐滴落的雨水顺着脸颊滑进衣领,他却像毫无所觉,只是眼神警惕地扫过两侧紧闭的店铺门窗和幽深的巷口。

刚走到十字街口,身后忽然传来极轻的、像是拖着什么东西的摩擦声。很淡,几乎要被雨声吞没,但他耳朵动了动,脚步猛地顿住。

下一秒,没等身后的动静再靠近半分,他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左轮手枪,动作快得像闪电,头也不回地反手一甩,枪口稳稳对准了身后的黑暗。

“喂喂喂,”他的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痞气,烟还在嘴角叼着,说话时上下颤动,“道上混的都知道,我背后比猫爪子还敏感。尾随治安官?是想体验一下子弹穿膛的滋味,还是觉得我这顶帽子看起来很适合当你的陪葬品?”

雨幕深处,阴影像是活了过来,缓缓蠕动着。一个“人”形轮廓慢慢浮现——说是人,却更像一团被水泡发的腐肉,皮肤呈现出肿胀的青灰色,多处溃烂,露出底下模糊的肌理,每走一步,都有粘稠的液体顺着指缝滴落,在地上积起一小滩散发着恶臭的水渍。

治安官眯起碧眼,看清对方的模样,嗤笑一声:“果然是你们这群臭烘烘的入侵物种。”他啧了声,手指在扳机上敲了敲,“懒得跟你废话,长这样,怕是连我家后院的癞蛤蟆都比你上镜。”

话音未落,那食尸鬼突然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嘶吼,四肢着地,像头失控的野兽猛地扑了过来,腐烂的爪子带着腥风抓向他的咽喉。

治安官早有准备,身体像泥鳅一样往旁边一滚,躲开攻击的同时,另一只手从腰间抽出一卷缠着金属扣的麻绳,手腕一甩,绳套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套住了食尸鬼的脖颈。他借着力道往回一拽,同时膝盖抬起,狠狠顶在对方的后心——只听“咔嚓”一声闷响,那食尸鬼的动作瞬间僵住,软塌塌地倒在水里,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水,扯回绳索,把那具腐尸拖到巷角的阴影里,动作熟练得像是在处理一袋垃圾。“啧,每次都这么不经打。”他重新把枪别回腰间,捡起掉在地上的烟,试着吸了一口,皱眉吐出烟圈,“果然受潮了。”

他望着食尸鬼倒下的地方,忽然勾起嘴角,自言自语道:“说起来,我魅力还挺大?天天被你们这帮玩意儿追着跑。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长得出挑点的食尸鬼小姐?要是能遇上一个,说不定还能聊聊夜巡的心得。”

“接着找吧。”他理了理帽檐,转身继续沿着街道巡逻,皮靴踩水的声音再次响起,不急不缓,像是在和这场大雨比耐心。至于刚才的小插曲,仿佛不过是掸掉了帽檐上的一点雨水,不值一提。

雨还在疯狂倾泻,另一边的街角早已乱成一团。警察们的枪声像炸开的鞭炮,密集地穿透雨幕——那个刚从地下室逃出来的身影,此刻已被射得像个筛子,鲜血混着雨水在地上积成一滩暗红。他蜷缩在泥泞里,黑发被血浸透,贴在苍白的脸上,喉咙里发出破碎的痛呼:“痛……好痛……”

子弹打穿身体的感觉尖锐而灼热,可更让他恐慌的是那些警察围上来的脚步,以及他们眼中“必须彻底销毁”的决绝。不能就这么被毁掉。一个念头在剧痛中疯长,带着近乎本能的求生欲。

他瞥见不远处的垃圾堆里,有半截生锈的铁钳,边缘锋利如刀。几乎没有犹豫,他用还能动弹的左手抓住铁钳,狠狠砸向自己的右臂——“咔嚓”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被雨声掩盖,他咬着牙,再用力一拧,整只手臂竟被硬生生绞断。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却也让他清醒了几分。

他抓起那只还在微微抽搐的断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人群外那条幽深的小巷扔了过去。断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啪嗒”一声落在巷口的积水里。

紧接着,他看向掉落在脚边的一把手枪——刚才混乱中,不知是哪个警察掉落的。他颤抖着捡起枪,枪口抵住自己的太阳穴。警察们愣住了,纷纷停下脚步,脸上写满错愕。

“砰!”

枪声沉闷。他的身体猛地一颤,随即软软倒下,彻底没了动静。

“死了?”有警察迟疑地走上前,踢了踢他的尸体,“食尸鬼也会自杀?”

就在他们纳闷的瞬间,那条小巷里,那只断手的指尖忽然动了一下。微弱的精神力量像无形的线,正死死附着在这截断肢上。断手在积水中撑起,五指蜷缩着,像某种诡异的虫豸,开始笨拙地、飞快地朝着巷深处爬去。

爬过巷口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腐臭扑面而来。断手顿了顿,借着雨幕中微弱的光线,他“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整条小巷里,横七竖八地堆满了尸体。男人、女人、老人……甚至还有几个穿着破旧衣衫的孩子,看上去不过十几岁,他们的脖颈都有着相同的撕裂伤口,死状凄惨。

是食尸鬼干的。

这个认知让他的精神一阵战栗。这些空棺材里的“同类”,竟已凶残到这种地步?连孩子都不放过?

断手爬过那些冰冷的尸体,最终停在一具少年模样的男性尸体旁。这具尸体身材和他原本的体型相差无几,只是胸口有一道致命的爪痕,尚未完全僵硬。就是他了。

精神力量骤然爆发,断手猛地扑上去,死死“抓”住那具尸体的肩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断手与尸体的伤口处,皮肉开始像融化的蜡一样蠕动、融合,骨骼自动对齐,血管与神经重新连接。不过片刻功夫,那具原本属于陌生人的尸体,竟一点点褪去了死色,皮肤变得苍白而细腻,黑发覆盖了原本的棕发,连眉眼都渐渐变成了他的模样。

“咳……”

他猛地睁开眼睛,剧烈地咳嗽起来,雨水呛进喉咙,带着冰冷的痛感。他坐起身,活动了一下新的四肢,虽然还有些僵硬,却已是完整的躯体。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可他刚站起身,身后就传来一个带着戏谑的声音,穿透了雨声:“喂,还想跑吗?”

他浑身一僵,猛地回头——巷口站着个叼着烟斗的男人,棕发碧眼,宽檐帽压着眉梢,正是刚才那个收拾食尸鬼的治安官。

“你是谁!?”他握紧了拳头,新的身体里,心脏在陌生的胸腔里狂跳。

治安官吐了个烟圈,雨丝打在他脸上,他却浑不在意,挑眉道:“我虽然不是本地人,但这片地界上,没人会不知道我弗蒂诺·路易斯的大名!”

“啊,现在知道了。”他平静地回应,眼神里还带着刚“复活”的茫然。

弗蒂诺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烟卷在指尖转了个圈:“哎?你还有理智啊?”他上下打量着他,碧眼里闪过一丝意外,“这样的话,我都有点不忍心杀你了。”

“谢谢。”他下意识地接话,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才怪。”弗蒂诺立刻翻了脸,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枪上,嘴角的笑意却没褪,“有理智的食尸鬼,可比那些只会嗷嗷叫的蠢货麻烦多了。留着你,指不定哪天就把整条街的人都变成你的‘备用身体’了。”

雨声更急了,巷子里弥漫着尸体的腐臭和硝烟的味道。他看着对方那双看似散漫、实则锐利如鹰的眼睛,知道这次怕是躲不过去了。

“喂,小家伙,先报上你的大名来,让弗蒂诺大人记一记。”弗蒂诺的手指叩了叩扳机,金属碰撞声在雨巷里格外清晰,他的碧眼眯成一条缝,带着审视的玩味,仿佛在打量一只闯入猎场的珍奇野兽。

“啊……等等,我想想。”他愣住了。名字?他有名字吗?记忆里只有1790年的棺材、胸口的木锥,还有一片混沌的空白,唯独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称呼。断手附着新躯体时,连带着苏醒的只有模糊的意识和求生的本能,名字这东西,像被雨水冲散的墨痕,半点影子都抓不住。

“呵,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弗蒂诺嗤笑一声,“果然是个连自我都没有的恶心怪物。”

话音未落,他猛地抽出腰间的绳索,手腕一抖,绳套带着破空声飞过来,精准地缠住了男孩的腰。紧接着,他用力一拽,男孩踉跄着被拉到近前,冰冷的枪口“咔哒”一声抵住了他的太阳穴。

“等等!我想起来了!”死亡的压迫感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一个名字毫无征兆地从混乱的脑海里蹦出来,他几乎是喊出来的,“我叫韦格兰特·伍德!”

“太晚了。”弗蒂诺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手指已经扣下了扳机。

韦格兰特甚至来不及细想这名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或许是刚才瞥见巷角一块腐朽的木牌?又或是哪个死者口袋里的碎纸片?此刻都不重要了。求生的本能让他在绳索收紧的瞬间,猛地抬起被雨水泡得湿滑的手,指甲不知何时变得尖锐如爪,狠狠抠进绳索的缝隙里,借着被拉扯的力道猛地一撕!

“嗤啦”一声,粗糙的麻绳竟被撕开一道小口。他顺势偏头,几乎是贴着枪管歪开了脑袋——“砰!”子弹擦着他的耳廓飞过去,带起一缕黑发,滚烫的气浪燎得皮肤生疼。

“哦?有点意思。”弗蒂诺挑眉,手腕翻转,枪口再次对准他,接连扣动扳机。“砰砰砰!”子弹在雨幕里划出几道残影,韦格兰特像只受惊的猫,在泥泞里翻滚躲闪,动作僵硬却异常迅速,竟躲开了大半。

但终究还是慢了些。两发子弹狠狠钉进他的肩膀和小腹,剧痛瞬间炸开,比刚才被射成筛子时还要尖锐。

“痛死了啊啊啊啊!”他摔倒在积水里,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伤口处的血涌得更快了,染红了身下的水洼。他捂着肩膀,指缝里不断有血渗出,抬头看向弗蒂诺时,眼里既有痛苦,又有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倔强——这具新身体,绝不能就这么毁掉。

弗蒂诺吹了吹枪口的青烟,看着他挣扎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韦格兰特·伍德是吧?记住了。不过下次再让我撞见,可就没这么好运了。”他脚下碾过积水,一步步逼近,靴底踩过水洼的声音,像敲在韦格兰特紧绷的神经上。

弗蒂诺突然收回枪,手腕一转,枪口在雨幕里划了个虚晃的弧线,随即又稳稳地指向韦格兰特的胸口,嘴角噙着抹猫捉老鼠般的笑:“其实啊——”他拖长了调子,碧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我压根没打算放过你。像你这种有理智的食尸鬼,可比那些只会乱啃的蠢货有趣多了,不陪你玩玩,岂不可惜?”

韦格兰特刚从剧痛中缓过一口气,闻言猛地抬头,红眸里满是混乱的困惑,连伤口的疼痛都被这股茫然压下去了几分:“等等!你先告诉我!食尸鬼到底是什么生物?!”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声音因激动而发颤,“我不明白!我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他们要杀我?为什么你也……”

“装什么糊涂?”弗蒂诺嗤笑一声,手指在扳机上敲得“哒哒”响,“把断肢再生、换身续命玩得这么溜,现在跟我说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骗三岁小孩呢?”话音未落,他又是几枪射过去,子弹擦着韦格兰特的胳膊和小腿飞过,溅起的泥水打在他脸上,像是在刻意戏耍。

韦格兰特踉跄着躲闪,肩膀和小腹的伤口被牵扯得更痛了,每动一下都像有无数根针在扎。他能感觉到新身体的力气正在快速流失,视线也开始发花,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这疯子耗死。

就在这时,弗蒂诺准备再次扣动扳机的手突然顿住了。他皱起眉,试着抬了抬胳膊,却发现四肢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低头一看,自己的脚踝和腰腹竟被一圈熟悉的麻绳紧紧缠住,绳子的另一端,牢牢系在旁边的路灯铁柱上。

“我的绳子?!”他愣住了,碧眼瞪得溜圆,满脸难以置信,“这玩意儿怎么会缠在我身上?”他明明记得刚才随手扔在一边了。

“还能怎样。”一个虚弱却清晰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弗蒂诺猛地回头,只见韦格兰特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一手捂着流血的小腹,一手扶着墙壁,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异常清明,“当然是我故意跟你说话拖延时间,趁你摆弄枪的时候,悄悄把你丢在地上的绳子捡起来,一端挂在了旁边的铁柱上。”

他顿了顿,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字字清晰:“刚才你开枪的时候,我发现你走位很随意,总喜欢围着我打转。所以每次你移动,我就悄悄把绳子往你脚边拨一点……刚才你虚晃那一下,步子迈得最大,正好把自己绊进去了。”

弗蒂诺张了张嘴,看着缠在自己身上的绳子,又看看韦格兰特那副“不过是顺水推舟”的表情,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哈?”他终于挤出一个单音节,语气里满是被算计后的错愕,以及一丝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惊讶。这只刚换了身体、被他打得半死的食尸鬼,竟然在剧痛中设了这么个简单却该死的陷阱?

韦格兰特捡起地上那截被他撕开的绳索,指尖的锐爪轻轻一挑,便将粗糙的麻绳划成了锋利的片段。他走到被捆住的弗蒂诺面前,看着对方胳膊上还沾着雨水的皮肤,犹豫了一瞬,随即抬手,用爪子在他小臂上轻轻划了一道口子——不深,刚好渗出血珠,和刚才子弹擦过自己耳廓的伤比起来,甚至算得上温和。

“这是还你的。”他收回手,血珠顺着弗蒂诺的胳膊滑进袖口,“我还是讲道理的,你射我几枪,我划你一下,算扯平。”

弗蒂诺低头看着那道渗血的伤口,又抬头看他,碧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等等,你对血……居然不感兴趣?”他见过的食尸鬼,哪一个不是见了血就像疯狗一样扑上来,眼前这小子竟然只是划了道口子就停手了?

“啊?”韦格兰特愣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皱起眉,“为什么要感兴趣?这东西闻着就腥乎乎的,跟巷口那摊发臭的积水似的,恶心死了。”

“天。”弗蒂诺忍不住低笑出声,挣扎了一下绳索,“我还是头一次见你这样的食尸鬼。除了那身能换身体、接断骨的本事,你简直就跟个普通人类没两样——还挺爱干净。”

“啊,过奖过奖。”韦格兰特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伤口的疼痛让他吸了口凉气,“不过我也不打算杀你,既然你收拾怪物,就知道你不是坏人。这年头,像你这样肯管闲事、惩恶扬善的人,不多见了。”

弗蒂诺挑了挑眉,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真有意思啊,小伙子。我看你倒是个好苗子。”

“什么好苗子?”韦格兰特警惕地看着他,“你该不会是想把我抓去当实验品吧?”

“等之后再跟你说。”弗蒂诺晃了晃被捆住的手腕,“你刚从棺材里爬出来,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雨巷里吧?没地方住吧?来我家如何?有水有火,总比在这儿淋雨强。”

“不要。”韦格兰特想都没想就拒绝,眼神里写满怀疑,“你这模样看着就像人贩子,尤其是叼着烟那股子痞气。”

“嘿,我可是正经治安官!”弗蒂诺指了指自己腰间的徽章,“这玩意儿能假吗?”

“大不列颠哪有你这样穿着的治安官?”韦格兰特上下打量他,从宽檐帽到被雨水泡皱的衬衫,再到那双沾着泥的皮靴,“头发留那么长,还染成棕色,鬓角修得比裁缝铺的剪刀还齐,分明是混进来的吧?”

他顿了顿,眼神忽然变得认真:“不过我看得出来,你为这地方做了不少事。那些警察提到‘食尸鬼’就喊打,不清楚状况,偏偏你却在认真巡逻、清理怪物,政府估计也懒得管你穿什么、做什么,但你还是在做。虽然我不知道你图什么,但我敢肯定,你是为了正义。”

弗蒂诺脸上的戏谑淡了些,看着他清澈又固执的眼睛,忽然笑了:“行吧,算你有点眼光。”

韦格兰特走上前,用爪子挑开绳索的活结。束缚一松,弗蒂诺立刻活动了一下手腕,随即弯腰,在自己小臂的伤口上用力一挤,挤出几滴新鲜的血珠,然后不由分说地捏住韦格兰特的下巴,将带血的指尖塞进了他嘴里。

“唔!”韦格兰特挣扎着想躲开,却被他捏得死死的。那股腥甜的味道在舌尖炸开,他差点吐出来。

“咽下去。”弗蒂诺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你们食尸鬼都是靠喝血疗伤的,懂吗?刚才挨了我几枪,不想死就乖乖咽下去。”

韦格兰特皱着眉,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认命地咽了下去。奇异的是,那股血腥味滑进喉咙后,身体里的剧痛竟然真的缓解了几分,像是有股暖流在伤口处慢慢扩散。

他眨了眨眼,看着弗蒂诺收回手,在裤子上擦了擦血迹,然后点了点头:“……知道了。”

弗蒂诺看着他那副“被迫喝药”的表情,忍不住又笑了:“走吧,去我家。再不去,你的新身体怕是要被这雨水泡得发涨了——放心,我家没那么多规矩,至少比警局的地牢舒服。”

这次,韦格兰特没有立刻拒绝。他看着弗蒂诺转身走进雨幕的背影,又摸了摸自己渐渐不那么痛的肩膀,最终还是跟了上去。雨还在下,但不知为何,心里那股茫然的恐慌,似乎淡了一点点。

弗蒂诺的目光在韦格兰特脸上停顿了两秒,那双泛红的眼睛在路灯下格外扎眼。他没多说什么,径直摘下自己那顶边缘有些磨损的深灰色毡帽,不由分说地扣在了对方头上。帽檐压得很低,刚好遮住大半张脸。

“你的眼睛红得像刚跟人打了一架,”弗蒂诺拍了拍帽顶,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这副样子在街上晃,被认识的人撞见可没好果子吃。”

韦格兰特抬手扶了扶帽子,帽檐下的眉毛拧成一团,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讽:“突然对我这么好,该不会是心里藏着什么鬼把戏吧?”

“我这人向来实在。”弗蒂诺耸耸肩,转身推开身后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跟我来就是了,我家就在这地下室。”

“地下室?”韦格兰特的声音陡然拔高,脸上瞬间露出毫不掩饰的嫌恶,仿佛光是听到这三个字就闻到了什么难闻的味道,“你居然住这种地方?”

弗蒂诺回头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怎么,兄弟你还嫌弃地下室?”

“当然嫌弃!”韦格兰特皱着鼻子往后退了半步,语气里满是抗拒,“那种地方能住人吗?一股霉味混着尘土味,想想都恶心死了!”

“哎呀,放宽心嘛。”弗蒂诺伸手拽住他的胳膊,力道不算轻,“都是大男人,还讲究这些?进去看看再说。”

“其实我……”韦格兰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弗蒂诺猛地往前一推,踉跄着跌进了地下室。

出乎意料的是,眼前的景象完全颠覆了他的想象。地下室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阴暗潮湿,墙壁刷得干干净净,角落里摆着几盆生机勃勃的绿植,暖黄色的台灯在木质小桌上投下柔和的光晕,空气中甚至还飘着淡淡的松木香气,温馨得像个秘密基地。

弗蒂诺跟着走下来,反手带上门,挑眉看向愣在原地的韦格兰特:“怎么样,大少爷,是不是和你想的不一样?”

“我不是什么少爷。”韦格兰特立刻反驳,耳根却悄悄泛起一丝红意,大概是为自己刚才的偏见有些不好意思。

“行吧行吧,”弗蒂诺摆摆手,故意拖长了语调,“那叫你小少爷?或者……叫你小漂泊?我看你这几天也没个固定去处,倒像只到处晃荡的野猫。”

韦格兰特揉着还在发疼的胳膊,眼神里满是戒备,语气冲得像刚点燃的炮仗:“我们他妈才见了不到两小时吧?刚才在巷子里还打得跟要拆了对方骨头似的,怎么转头就称兄道弟了?”

弗蒂诺正往两个玻璃杯里倒着深褐色的液体,闻言回头笑了笑,指尖在杯沿敲出轻快的节奏:“这你就不懂了,不打不相识嘛。我交朋友向来这样,打过一架才知道对方斤两。来,喝一杯?”

韦格兰特狐疑地凑过去,看着杯子里冒着热气的液体,鼻尖动了动:“这玩意儿是什么?闻着倒还行。”

“咖啡,现磨的。”弗蒂诺把其中一杯推过去,自己先抿了一口,“我不喝酒,那玩意儿误事。”

韦格兰特试探着喝了一大口,醇厚的香气混着微苦的暖意滑进喉咙,他眼睛一亮,毫不客气地又灌了半杯:“好喝!这比那些廉价威士忌带劲多了,我爱这个!”

弗蒂诺看着他仰脖子的样子,视线不经意扫过他线条利落的小腿,突然吹了声口哨:“说真的,你下肢够发达的啊。很少见男的有这么结实又灵活的腿。”

韦格兰特放下杯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天生的。用你们人类的话说,大概就是食尸鬼的能力吧,恢复快,爆发力也强。”

“哎?”弗蒂诺挑眉,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这么说,你很适合打架?正好,我最近在找一个人,一起去寻块石头。”

“什么石头?”韦格兰特立刻警觉起来,身体微微前倾,“听着就不像什么好东西。”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弗蒂诺起身走到墙角的旧书架前,翻了半天抽出一本封面泛黄的厚皮书,书页边缘都卷了毛边。他拍掉上面的灰尘,翻开泛黄的纸页:“等我给你找找,那上面好像提过一嘴。”

弗蒂诺垂眸翻着书页,眼角的余光瞥见韦格兰特正烦躁地用脚碾着地面的一小汪积水,心里却在飞速盘算着——这小子身手不错,又是食尸鬼,能力特殊,正好能派上用场。先哄着他一起找那东西,利用他多拉些有本事的人入伙,人手够了,找到埃布尔猫眼石就是迟早的事。等东西到手,这小子没用了,留着也是个麻烦,到时候随便找个由头处理掉就行……他指尖在书页上顿了顿,面上却半点没露,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下室的气窗上,噼啪作响。墙角已经积起一小滩水,正顺着墙壁的缝隙缓缓往里渗,空气里的潮湿味也越来越重。

韦格兰特皱着眉往后退了两步,避开那滩水,语气里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这破地方简直没法待了,漏得跟筛子似的!你到底找到没?再磨磨蹭蹭,我可不管什么破石头,先撤了!”

“找到了找到了。”弗蒂诺终于停下翻书的动作,用手指点了点其中一页,“就是全城找一块猫眼石。”他抬眼看向韦格兰特,眼神里带着一丝诡异的兴奋,“那玩意儿邪门得很,说起来,你们这些能复活的,也跟它脱不了干系。全名好像叫埃布尔猫眼石,是我一个搞考古的朋友偶然提过的,据说力量深不可测。”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贪婪的笑:“本来是政府那边让我们去找,说是要回收。但你想啊……这么厉害的东西,要是能占为己有,岂不是更好?”

“你可真够邪恶的。”韦格兰特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似的,往后缩了缩,语气里满是鄙夷,“我之前还觉得你有点正义感,真是瞎了眼!”

“别这么快下结论。”弗蒂诺收起笑容,表情难得正经起来,“不能单看我想把东西据为己有,就说我邪恶吧,小漂泊。”他指了指窗外,“就像那些劫富济贫的人,你说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说不清的。”

“我想把它拿过来,是因为那东西太危险了。”他压低声音,眼神里闪过一丝凝重,“政府那群人懂个屁?他们只想着怎么用它来巩固权力,搞什么政治治理,到时候肯定得搭上人命。这种拿人命当筹码的事,我最讨厌了。”

“所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韦格兰特把空咖啡杯往桌上一墩,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挑眉看着弗蒂诺,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你们找石头也好,跟政府作对也罢,都算不到我头上。”

弗蒂诺合上那本厚皮书,指尖在封面的烫金纹样上轻轻划着圈,忽然抬眼反问:“那你呢?难道就没什么想做的事?比如……一个像样的梦想?”

“梦想?”韦格兰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眼神却暗了暗,语气也沉了下来,“我没那闲工夫想这些。我现在只想弄明白,我到底是谁,从哪来。”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掌心,“总不能一辈子稀里糊涂的。”

“你还真是……有意思。”弗蒂诺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笑了,摇着头往后靠在椅背上,“一百多岁的人了,还在纠结身世,倒像个迷路的小孩。”

韦格兰特立刻皱起眉,像是被戳中了什么,语气带着点不悦:“还有,以后别叫我小漂泊了。”他抬手指了指桌上散落的几张笔记纸,“刚才翻你那些东西的时候,看到日期了,现在是1890年吧?”

弗蒂诺点头:“没错。”

“那我大概……已经活了一百多年了。”韦格兰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论年纪,你得叫我一声前辈。以后就叫我韦格吧,听着顺耳。”

弗蒂诺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笑出声:“行,韦格就韦格。没想到我还捡了个百岁‘前辈’,这趟不亏。”他说着,又给韦格兰特倒了杯咖啡,“那现在,百岁前辈,要不要考虑跟我一起找找那石头?说不定……能顺带挖出你的身世呢?”

韦格兰特沉默了片刻,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反复摩挲,最终抬眼看向弗蒂诺,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好,我答应你。”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但你得先告诉我,像我这样的食尸鬼,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复活的?这背后一定有缘由。”

弗蒂诺抓了抓头发,往壁炉里添了块木柴,火苗噼啪窜起,映得他侧脸忽明忽暗:“具体说不好,大概就是最近几个月的事。”他皱起眉,像是想起了什么棘手的传闻,“听说是有个混球不知从哪盗走了埃布尔猫眼石,还疯了似的滥用里面的力量——你们这些本该在一百年前就彻底消失的食尸鬼,就是被这股力量强行拽回现世的。”

“这么说,那猫眼石就是一切的源头。”韦格兰特指尖猛地收紧,指节泛白,“要找到它,就得先从最初的地方查起。当时第一个食尸鬼出现的案发地,必须去看看。”

“巧了。”弗蒂诺咧嘴一笑,起身走到门边推开条缝,仰头看了看外面的雨势,“最早发现食尸鬼踪迹的地方,就在这座城市。我这次来,本来就是为了追查这件事。”他回身拍了拍韦格兰特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再等等,等这雨势小下去,咱们就动身。”

窗外的雨声似乎小了些,潮湿的空气里混着壁炉燃木的焦香,地下室里难得有了种诡异的默契——两个刚刚还针锋相对的人,此刻竟像是真的成了要共赴一程的同伴。

雨刚停,空气中还弥漫着湿漉漉的泥土味。两人踩着积水走到那片废弃的仓库区,生锈的铁栅栏歪歪扭扭地立着,里面堆满了腐烂的木箱和散发着馊味的垃圾,几只老鼠顺着墙根窜过,惊得檐角的积水哗哗往下掉。

弗蒂诺捂着鼻子往里探了探,目光扫过韦格兰特时突然没忍住,弯腰笑得肩膀直抖:“我说韦格,真没看出来啊——你平时那副嫌东嫌西的洁癖样,醒来的地方居然是这种垃圾堆?”他用脚尖踢了踢脚边一个破陶罐,里面的污水溅出几滴,“这地方苍蝇都比人多,你刚醒的时候没直接晕过去?”

韦格兰特的脸瞬间沉了下来,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他抬脚碾过地上的碎玻璃,声音冷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我醒过来的时候浑身是伤,连动根手指都费劲,哪有办法挑地方?”他恶狠狠地瞪了弗蒂诺一眼,语气里满是威胁,“你要是再拿这个说废话,我现在就转身走,这破石头爱找谁找去。”

弗蒂诺见他是真动了气,连忙收住笑,抬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行行行,我不说了还不行?”他清了清嗓子,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翻着,“来都来了,赶紧找找线索。据说第一个发现食尸鬼踪迹的人,就是在这仓库后巷看到的血迹。”

弗蒂诺蹲在仓库角落,用指尖戳了戳地上那片早已发黑的血迹,忽然扭头冲正在翻找木箱的韦格兰特喊了一声:“嘿,韦格,问你个事。”

韦格兰特回过头,眉头还皱着,显然对这满是霉味的环境依旧不适应:“什么事?”

“你鼻子不是挺灵吗?”弗蒂诺朝地上的血迹努努嘴,眼里闪着点促狭的笑意,“那你能尝出来不同的血,味道不一样吗?比如……好人的血和坏人的?”

韦格兰特愣了一下,像是被问住了,半晌才挠了挠头:“啊……应该可以吧。”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语气有些含糊,“只是这能力太久不用,我都快忘得一干二净了,得试试才知道。”

“这就对了。”弗蒂诺拍了下手,笑得更欢了,“我就喜欢你们食尸鬼这点,跟狗似的,鼻子灵舌头也尖。加油啊韦格,靠你了!”

“谁跟狗似的?”韦格兰特狠狠瞪了他一眼,却还是认命地叹了口气。他蹲下身,犹豫了几秒,终究还是低眉顺眼地凑近那些散落的血渍,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沾了一点,凑到唇边舔了舔。

一股铁锈般的腥气在舌尖炸开,他闭着眼分辨了片刻,又换了另一处血迹尝试。阳光从仓库顶上的破洞照进来,刚好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那一脸怨念的表情,活像在被迫吃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

试了好几处后,他终于直起身,眉头皱得更紧了:“同伴的血我尝不出来差别,都是一个味。”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不确定,“但是……那边那摊,有一股子说不出的……邪恶的味道。”

“邪恶是什么味道?”弗蒂诺立刻凑过去,好奇地追问,“是酸的还是苦的?总不能是草莓味的吧?”

“你才草莓味的!”韦格兰特没好气地搡了他一把,“总之就是很不好的味道,让人浑身发毛!”他指向仓库深处,“而且这味道很陌生,不像是本地人的血,倒跟你身上那股子说不清的气很像啊!”

“你这家伙是在说我邪恶吗?”弗蒂诺立刻佯装生气,伸手就要去揪他的帽子,“我好心带你来查线索,你倒好,还编排起我来了?”

“谁编排你了混蛋!”韦格兰特敏捷地躲开,脸涨得通红,“我是说这味道的来源!跟你一样是外来的,不行吗?”

韦格兰特盯着仓库深处那片被货架挡住的阴影,忽然出声提醒:“嘿,你刚才说的那滩有邪恶味道的血,没发现它正好藏在阴影里吗?”他抬手朝那边指了指,“阳光从破洞照进来,偏偏绕开了那块地方,像是故意被什么东西挡着似的。”

弗蒂诺挑眉,顺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弯腰拨开垂下来的蛛网。那滩血迹果然比别处更暗些,边缘已经结痂发黑,面积比刚才看到的几处都要大。他伸手捻起一点落在血渍上的灰尘,指尖突然顿住——灰尘里混着些深褐色的碎屑,细看竟像是烟草末。

“这是……”弗蒂诺捻着碎屑凑近鼻尖闻了闻,眉头倏地皱起,“这种烟草我很熟悉,是我们国家特供的老牌子,劲特别大,一般人抽不惯。”他扫了眼周围,“而且奇怪的是,只有这血块上有烟草末,旁边的地上一点都没有。”

他蹲下身,用指尖轻轻划过高出血块边缘的地面,眼神沉了沉:“看来,你刚才尝出像我的味道,不是没道理。”他抬头看向韦格兰特,语气里带着几分凝重,“有人故意在这里留下了这种烟草,想把线索引到我们身上来,模糊真正的事实。”

“和你一个国家的人?”韦格兰特立刻追问,往前凑了两步,“那会是谁?会不会是你最近接触过的人?毕竟能拿到这种特供烟草,肯定跟你有点渊源。”他顿了顿,眼神锐利起来,“说不定,就是那个偷走猫眼石的混蛋留下的。”

意识到线索指向了与弗蒂诺同国的人,两人不敢耽搁,立刻着手调查。弗蒂诺是法兰西人,而这座城市里的法兰西移民本就不少,三教九流混杂,要从其中找出那个刻意栽赃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但弗蒂诺心里清楚,对方既然想把祸水引到自己头上,必然是与他有过交集的——要么是旧识,要么是暗中观察过他的人,否则不会如此精准地用本国特供烟草来设局。

他们先是去了市政厅,亮出弗蒂诺那本盖着特殊印章的调查手册,说明情况后,很快联系上了负责治安排查的部门。接待室的门被推开时,一个穿着深色风衣裹的严实的女人走了出来,她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眼神清亮,手里还拿着一个皮质笔记本。

“弗蒂诺先生,韦格兰特先生?”女人主动伸出手,声音清脆,“我叫珊朵拉·伯文,是独立调查员,其实也在追查埃布尔猫眼石的下落。听说你们有新线索,刚好过来碰碰运气。”她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里带着几分干练,“政府那边已经把你们的请求报上去了,排查结果刚出来。”

弗蒂诺与她握了握手,开门见山:“排查到多少符合条件的法兰西人?”

“一共七个。”珊朵拉翻开笔记本,指尖点在名单上,“都是近半年来从巴黎过来的,且与你有过工作交集——要么在码头碰过面,要么在酒馆有过交谈。”她抬眼看向两人,“其中三个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剩下四个……行踪都有些可疑,尤其是这两个。”她用笔圈出两个名字,“一个是珠宝商人,一个是街头魔术师,最近都频繁出现在仓库区附近。”

韦格兰特凑近看了看名单,眉头紧锁:“看来这范围总算缩小了。”他看向弗蒂诺,“你对这几个人有印象吗?”

弗蒂诺盯着那两个被圈出的名字,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眼神渐渐沉了下来:“珠宝商人……我好像在一次拍卖会上见过,当时他还问过我关于‘特殊宝石’的事。”

弗蒂诺盯着名单上的名字,指尖在“安东尼”“卢卡斯”“雨果”三个名字上顿了顿,忽然抬眼道:“这三个人我有印象,这个月确实都在城里。”他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我让人把他们叫过来问问,稍等。”说着便转身离开。

韦格兰特在一旁听得无聊,索性往门框上一靠,懒洋洋地耸耸肩:“那我出去转会,这地方的建筑看着怪别扭的,出去熟悉下环境。”

他推开门走到街上,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沿街的砖石建筑挂着褪色的招牌,马车在石板路上轧出咯噔咯噔的声响——这些景象既带着点模糊的熟悉感,又处处透着陌生,像是一幅被揉皱后重新展开的画。韦格兰特扶着墙深吸了口气,胃里突然一阵翻涌,竟有点想吐。他皱着眉别开脸,心里那股对身世的茫然又涌了上来。

与此同时,办公室里的弗蒂诺刚办完事,正低头整理桌上的文件。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可不知何时,一股寒意悄然弥漫开来,像是有片阴影正顺着墙根往上爬。

“啧。”弗蒂诺猛地侧身,后腰几乎擦着刀锋避开——珊朵拉手中那柄闪着冷光的弯刀,只差寸许就刺中了他的后心。

他站稳脚跟,回头看向脸色骤变的女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就知道是你,女士。”

珊朵拉握紧弯刀,眼神狠戾如蛇:“知道又如何?等你死了,这些所谓的‘怀疑’,谁还能拿得出证据?”话音未落,她便再次挥刀砍来,刀刃带起的风刮得人脸生疼。

弗蒂诺矮身躲过,反手抓住她的手腕,两人在狭小的办公室里扭打起来。桌椅被撞得东倒西歪,文件散落一地。

“你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弗蒂诺一边格挡一边冷笑,膝盖猛地顶向对方小腹,“我们入境时,所有行李和资料都是交由你检查的,我的档案、包括我那个考古学家朋友的信息,你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他猛地发力将珊朵拉甩向墙角,“所以你才知道用我的烟草栽赃,想把祸水引到我身上——可惜啊,你漏洞百出。”

他指着窗外的太阳,语气笃定:“你从出门到现在,一直裹着这件厚外套,哪怕刚才在阳光下站着也没脱过。普通人谁会在这种天气捂得这么严实?”他步步紧逼,目光如炬,“恐怕是不敢见太阳吧?你脖子上露出来的那些红斑,是晒太阳就会加重的狼疮,对不对?”

“这就能解释一切了——”弗蒂诺盯着她紧握弯刀的手,“你有我的烟草,是因为检查时动了手脚;血迹只出现在阴影里,是你怕阳光加重病情;而你刚才偷袭时刻意选在背光的角落……”他忽然出手扣住她的胳膊,猛地扯开她的袖口,“接下来,只要看看你手臂上是不是有和仓库血渍吻合的伤口,就什么都清楚了!”

珊朵拉被扯破的袖口下露出几片红肿的斑块,她猛地后退几步撞在门上,反手“砰”地一声锁死了房门。阴影在她脸上投下扭曲的纹路,声音里淬着狠意:“说这么多废话没用——你今天必须死。”

“别绕圈子!”弗蒂诺逼近一步,拳头攥得发白,“为什么要复活食尸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只是按政府的命令办事。”珊朵拉握紧弯刀,刀刃在昏暗中闪着寒光,“这些食尸鬼,说白了就是上世纪死绝的贵族渣滓。谁知道那猫眼石突然发疯,竟把他们从坟里拽了出来——这根本就是个意外!”她喘了口气,眼神里掠过一丝恐惧,“那石头的能力邪门得很,你永远猜不到它下一秒会招来什么灾难!”

“我要是被你们抓住,工作就彻底没了。”她突然冷笑起来,刀尖指向弗蒂诺,“本来是政府让我秘密运送猫眼石,谎造被人偷走,现在出了岔子,我只有两条路选:要么杀了你们这些碍事的调查员,要么把锅甩给政府。你觉得我会选哪个?”

“猫眼石到底在哪?!”弗蒂诺猛地往前一冲,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

“绝不告诉你!”珊朵拉弓起身子,像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弗蒂诺眼角瞥见窗边的窗帘,突然纵身跃上办公桌,一脚踹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正午的阳光如利剑般刺破阴霾,直直浇在珊朵拉身上。她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烫到,瞬间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手里的弯刀“哐当”落地,整个人蜷缩在地上痛苦地抽搐,裸露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水泡。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办公室的木门被硬生生踹开,韦格兰特拎着根从街边捡的铁棍站在门口,看到屋里的景象愣了愣:“这他妈是怎么一回事?”

“这女人就是幕后黑手!”弗蒂诺从桌上跳下来,指着在阳光下挣扎的珊朵拉怒吼,“她偷运猫眼石,还想杀人灭口!”

韦格兰特几步跨到弗蒂诺身边,居高临下地盯着珊朵拉:“猫眼石在哪里?”

珊朵拉在强光中眯着眼,嘴角却扯出一抹疯狂的笑:“有本事就自己找去。”她咳了几声,声音嘶哑如破锣,“我背后可没人撑腰——但你们等着,从现在起,你们会被冠上‘叛国贼’的罪名全城通缉!”

“你以为这种威胁有用?”弗蒂诺抬脚踩住她掉在地上的弯刀,“政府那边我们自会解释。”

“解释?”珊朵拉笑得更厉害了,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淌,“等你们被士兵堵在街上的时候,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去搜啊,搜遍全城也找不到猫眼石的影子!”

珊朵拉的笑声还没落地,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撞在耳膜上。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趁着弗蒂诺和韦格兰特对视的瞬间,猛地抓起地上的弯刀,毫不犹豫地朝自己心口刺去。刀锋没入的刹那,她甚至还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随即软软地倒了下去。那把沾血的弯刀“当啷”一声掉在两人脚边,像个无声的嘲讽。

下一秒,房门被粗暴地撞开,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卫涌了进来。看到地上的尸体和持刀而立的弗蒂诺、韦格兰特,领头的警卫立刻厉声喝道:“不许动!都给我举起手来!”

“走!”弗蒂诺反应极快,一把拽住还在发愣的韦格兰特,转身冲向窗边。木质窗框被他一脚踹碎,玻璃碴飞溅中,两人纵身跃了出去。

“等等!我们为什么不和他们解释清楚?”韦格兰特被拽得踉跄几步,一边跑一边低吼。

“没时间了!”弗蒂诺拉着他拐进一条狭窄的后巷,语速快得像打枪,“等他们把我们扔进监狱审问,猫眼石早就被运出城外了!现在只能走为上策!”

他眼尖地瞥见巷口拴着一匹黑马,冲过去利落地点开绳结,翻身跃上马背,又伸手把韦格兰特拉了上来。马蹄扬起一阵尘土,两人朝着城外的方向疾驰而去。

此刻的街道上,警报声已经响起。谁都不知道珊朵拉的真实面目,所有人看到的,都是两个“凶手”杀死同伴后畏罪潜逃的画面——他们成了全城通缉的叛徒,只有风知道真相藏在何处。

奔出城区后,韦格兰特才喘着气问:“刚才那女人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你又是怎么断定她有问题的?”

弗蒂诺勒了勒缰绳,让马放慢速度,语气沉了沉:“事情大概是这样——她本是按政府的命令回收猫眼石,结果操作失误,意外复活了你们这些上世纪的食尸鬼。为了脱罪,她就想把锅甩给我们这些外国人。”他冷笑一声,“说到底,还是政府自己没搞懂猫眼石的特性就瞎折腾。她怕丢工作,更怕被追责,所以才想着杀了我们灭口。”

“疯子!简直是个疯子!”韦格兰特骂了一句,攥紧了拳头,“就为了一份破工作,闹出这么多事?”

“可不是嘛。”弗蒂诺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眼神复杂,“现在麻烦大了,我们不仅要找猫眼石,还得先甩掉身后的追兵。”

弗蒂诺勒住缰绳,黑马在路边打了个响鼻。他回头望了眼身后渐渐缩成黑点的城市,眉头拧成个疙瘩:“现在这情况,咱们是彻底没别的路了。”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必须得回我祖国一趟,从长计议。要是被政府那群人,或者更可怕的家伙盯上,咱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韦格兰特坐在马背上晃了晃,显然还没从通缉犯的身份里回过神,闻言皱紧眉头:“回法兰西?怎么去?现在全城都在通缉咱们,正规渠道肯定走不通。”

“笨死了。”弗蒂诺抬手敲了敲他的脑袋,嘴角却勾着点痞气的笑,“当然是偷渡啊。老古董,这都不懂?”他拍了拍马背,“这一路可长着呢,如果法国没有,说不定得绕大半个欧洲,你可得有心理准备。”

说话间,他从怀里摸出个雕花烟斗,摩挲了两下,又像是想起什么,啧了声,转身塞进随身的帆布包里。“看来得先戒阵子烟了,”他拍了拍包底,“偷渡船上可不能抽烟,被发现就麻烦了。”

韦格兰特看着他这副临危不乱的样子,心里那点焦躁莫名平复了些,却还是忍不住吐槽:“偷渡?亏你想得出来。还有,谁是老古董?”他瞥了眼弗蒂诺的包,“你那破烟斗早该扔了,一股子怪味。”

“这可是我爷爷传下来的。”弗蒂诺护住包,翻了个白眼,“走了走了,再磨蹭追兵该跟上来了。”他一夹马腹,黑马嘶鸣一声,朝着西边的海岸线疾驰而去,“到了港口找艘去马赛的货船,咱们混在水手堆里,保管没人发现。”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钻进货船底舱的空木箱里。浓重的煤油味混着海水的咸腥气涌进鼻腔,箱外传来水手们杂乱的脚步声和轮船鸣笛的轰鸣。直到船体猛地一震,缓缓驶离港口,弗蒂诺才松了口气,瘫在箱底的稻草上直喘气。

韦格兰特蜷着腿靠在箱壁上,帽檐下的眼睛望着透进微光的缝隙,突然开口问道:“话说回来,你怎么就断定猫眼石一定在你祖国?”

弗蒂诺从怀里摸出块干硬的面包,掰了一半递过去:“你没注意吗?大不列颠最近新开的几条航路,每次都要在法兰西的港口停上大半天。”他咬了口面包,含糊不清地说,“虽然不知道他们在折腾什么,但这种需要偷偷转手的东西,肯定不会选太远的地方——法兰西离这儿航程刚好,又方便掩人耳目。”

他顿了顿,拍了拍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纸条:“而且我之前在政府办公室瞥到过一眼文职人员交换的经济合同,里面明明白白提到了法兰西的珠宝商。就算猫眼石现在不在那儿,线索也绝对藏在那边。不管怎么样,都得去拼一把。”

韦格兰特接过面包,没什么胃口地啃着,眼神暗了暗:“要是那猫眼石真有那么大本事……能把我变成真正的人类就好了。”

“说什么傻话。”弗蒂诺笑了,用胳膊肘撞了撞他,“你现在这样也挺酷的啊——身手好,还能闻出血的味道,一般人可比不上。”

韦格兰特瞥了他一眼,嘴角扯出点复杂的笑意:“想想也觉得诡异。昨天咱们还在巷子里打得头破血流,今天居然就得一起拼命逃通缉,跟做梦似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弗蒂诺往稻草堆里缩了缩,语气里带着点得意,“这就是友谊啊!不打不相识,打过一架才知道对方靠不靠谱。”他指了指箱外,“等咱们找到了猫眼石,洗清了罪名,我带你去法兰西的酒馆喝最烈的酒,我其实没怎么喝过……你好像更喜欢咖啡?”

韦格兰特没说话,却悄悄往他身边挪了挪,避开了箱壁透进来的冷风。船身晃悠着驶向深海,底舱里的两人靠着彼此的体温抵御着寒意,竟真有了点共赴患难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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