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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山神 其二

风雪像疯了似的往人骨头缝里钻,鹅毛大的雪片打着旋儿砸下来,能见度不足三尺。韦格兰特的鼻子冻得通红,每吸一口气都像吞进刀片,疼得他直皱眉。他扭头看向弗蒂诺,对方左耳边的绷带早已被血浸透,暗红色的血珠顺着下巴往下滴,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红点。

“得赶紧找地方给你止血,再这么流下去,你这耳朵就真彻底没救了。”韦格兰特的声音被风雪撕得粉碎,他一边用身体替弗蒂诺挡住迎面而来的寒风,一边警惕地扫视四周。

“敌人究竟在哪里!?”弗蒂诺捂着耳朵,疼得牙关打颤,“这绝对有问题,平白无故怎么会被割掉耳朵!”

“不,这不是什么敌人。”韦格兰特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是这里的生灵。”他能闻到风中混杂着的、属于某种古老生物的气息,那气息里没有恶意,只有一种守护领地的警告。

“你是不是糊涂了?”弗蒂诺忍不住反驳,“哪有那种东西!割掉人耳朵还没动静的生灵?”

韦格兰特转头看他,眼神在风雪中格外清亮:“如果我说的是假的,那么我就不会存在,毕竟我是食尸鬼。”

弗蒂诺愣了一下,一时语塞。是啊,连食尸鬼这种“怪物”都能存在,这深山里有守护领地的生灵,好像也没那么难接受。

风雪越来越急,脚下的路早已被积雪覆盖,每走一步都像陷进泥沼。韦格兰特看了眼天色,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显然不适合再往前走了。他忽然眼睛一亮,指着左前方:“那边有个山洞!”

两人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洞挪。洞口被低矮的灌木丛遮掩着,拨开枝条钻进去,一股相对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韦格兰特迅速捡了些干燥的枯枝,掏出火柴点燃,跳动的火苗很快驱散了寒意,也照亮了山洞里简陋的景象——只有几块平整的石头,像是前人歇脚时留下的。

“先处理伤口。”韦格兰特把背包卸下来,翻出仅剩的干净绷带和草药。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弗蒂诺耳后的绷带,伤口边缘已经有些发紫,看得他心里一紧。

弗蒂诺靠在石壁上,看着韦格兰特专注的侧脸,突然笑了:“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

“少废话。”韦格兰特头也不抬,将捣碎的草药敷在伤口上,动作却放轻了许多,“忍着点,可能有点疼。”

草药接触伤口的瞬间,弗蒂诺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死死咬着牙没出声。洞外的风雪还在咆哮,像野兽在嘶吼,而山洞里,跳动的火苗映着两人的影子,竟生出一种难得的安稳。

“你说,这里的生灵到底是什么?”弗蒂诺看着洞口飞舞的雪片,忍不住问。

韦格兰特包扎的手顿了顿:“不知道,但它没下死手,说明只是想赶我们走。”他看向火堆,“先在这儿歇一夜,等风雪停了再说。不管是生灵还是敌人,总得养足精神才能应付。”

弗蒂诺点点头,往火堆边凑了凑。左耳传来阵阵钝痛,却奇异地没那么难熬了。他看着韦格兰特往火堆里添柴,突然觉得,就算少了一只耳朵,只要这家伙在身边,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风雪敲打着洞壁,发出呜呜的声响,像一首古老的歌谣。而山洞里的两个人,在跳动的火光中,暂时将危险和疼痛抛到了脑后,只盼着这场风雪,能早些停歇。

山洞里的火堆越烧越旺,噼啪作响的火焰将两人的脸映得通红。韦格兰特看着弗蒂诺耳后不断渗血的伤口,眉头拧成了疙瘩。“只能试试这个了。”他咬咬牙,从背包里翻出那把磨得锃亮的斧头,毫不犹豫地往自己胳膊上划了一刀。

“你干什么?!”弗蒂诺惊得想坐起来,却被韦格兰特按住肩膀。

“别动。”韦格兰特的声音很沉,他忍着疼,从自己流血的伤口处割下一块带着血丝的皮肉,大小刚好能盖住弗蒂诺缺失的耳廓位置。“食尸鬼的肉有自愈能力,说不定能长在你身上。”

话音未落,他已经将那块还在微微蠕动的肉按在了弗蒂诺的伤口上。

“呃啊——!”钻心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弗蒂诺,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往骨头里扎。他浑身抽搐起来,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疼……疼死了……韦格你个混蛋……”

韦格兰特死死按住那块肉,不敢松手。他能看到皮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和弗蒂诺的伤口粘合,边缘处冒出细密的血珠,又很快被新生的组织覆盖。这过程异常诡异,带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生命力。

“忍忍,快好了。”韦格兰特的声音有些发紧,自己胳膊上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但他更担心弗蒂诺——这种“嫁接”能不能成还是未知数,万一失败,恐怕连仅存的半截耳根都保不住。

弗蒂诺疼得浑身发抖,眼前阵阵发黑,嘴里胡乱骂着,眼泪却越流越凶,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他想推开韦格兰特,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只能死死攥着身下的石头,指节捏得发白。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撕裂般的剧痛渐渐减弱,变成了持续的麻痒。弗蒂诺喘着粗气,瘫在石壁上,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却已经没了力气再骂。

韦格兰特松开手,看着弗蒂诺耳后新生的耳朵——形状和原来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颜色稍浅,还泛着淡淡的红,像刚长出来的嫩芽。他松了口气,用绷带小心翼翼地缠好:“好了,别碰它,让它自己长结实。”

弗蒂诺缓了好一会儿,才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新耳朵的边缘。温热的,有触感,甚至能感觉到火烤的热度。他试探着动了动,竟真的能微微翕动。

“我能听清楚一些了……”他低声说,左边的耳朵里传来清晰的火苗声,还有洞外风雪的呼啸,比刚才模糊的杂音清楚多了。

“那就好。”韦格兰特笑了笑,低头看了看自己胳膊上已经愈合的伤口,那里只留下一道浅淡的疤痕。“人体真的很神奇,不管我切下的肉是什么形状,它们都会变成身体想要的样子。”

弗蒂诺没说话,只是看着韦格兰特胳膊上的疤痕,心里五味杂陈。他抬手抹掉脸上的泪痕,又觉得不好意思,干脆转头看向火堆:“谢了……不过下次能不能提前说一声,疼死老子了。”

“提前说你还能让我割?”韦格兰特挑眉,往火堆里添了根柴,“再说了,坚强的人流血不流泪,你刚才哭的样子可真够丢人的。”

“那是疼的!谁哭了!”弗蒂诺梗着脖子反驳,耳根却悄悄红了。

洞外的风雪还在继续,洞内的火苗却烧得更旺了。弗蒂诺摸了摸新生的耳朵。

洞外的风声越来越凄厉,卷着雪粒拍打在岩壁上,发出“呜呜”的低吼,像有头巨大的怪物正贴着洞口徘徊,随时要闯进来将两人吞噬。弗蒂诺靠在韦格兰特身边,失血带来的眩晕感让他眼皮发沉,却莫名来了倾诉的兴致,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口。

“韦格,你知道吗,这座山在你沉睡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登过啦。”他望着跳动的火苗,声音带着点飘忽,“以前听镇上的老猎人说,最早的时候,没人敢靠近这山的深处,说里面住着山神,擅闯的人都会被吃掉。”

韦格兰特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噼啪溅起:“人类的本质就是进化啊。”他看着洞外被风雪模糊的山影,“以前觉得翻座山就像跨越天堑,现在修了路,架了桥,连这种险地都有人敢闯。现在我也能站在这座山的一部分,倒挺欣慰的。”

“我以前读书读到过,大概是几十年前?”弗蒂诺侧过头,左耳新生的耳朵微微动了动,似乎在捕捉更清晰的声音,“你们伦敦那边的人组织了一个阿尔卑斯山登山爱好者俱乐部来着。我当时还嘲讽,为什么会有人傻着去挑战大自然,拿命开玩笑。”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耳后的绷带:“但是现在我知道,恐惧来源于未知。如果没有勇气去探索,或许人类永远会活在恐惧里。就像我们找猫眼石,明明知道背后有危险,不还是一步步往前走吗?”

火堆的光芒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弗蒂诺的眼神突然沉了下来:“这样的破局,好像总需要必要的牺牲。”他沉默了几秒,像是在回忆什么,“我隐约记得,我爷爷和我讲过,在25年前……也就是我出生那年,有个叫爱德华·温巴的人和他的团队登上了这里的主峰。”

“他们是第一支成功登顶的队伍,当时报纸上都在吹,说他们是‘征服自然的勇士’。”弗蒂诺的声音低了些,“可在撤离的时候,他们有四名队员突然没了踪迹。官方说法是遇上了雪崩,一场挺牵强的事故——明明那天天气预报说天气很好。”

韦格兰特皱起眉:“牵强的事故?”

“嗯,我爷爷的朋友当时在山脚下的救援队工作,他说找到的帐篷是完好的,队员的装备也都在,不像是遭遇雪崩的样子。”弗蒂诺打了个哈欠,倦意渐渐涌上来,“有人说他们是被山里的‘东西’带走了,就像我们今天遇到的……不过没人信就是了。”

他往韦格兰特身边靠了靠,火堆的暖意让人昏昏欲睡:“现在想想,说不定他们也在找什么……和猫眼石有关的东西。”

韦格兰特没说话,只是看着跳动的火焰,心里却泛起一阵波澜。25年前的失踪案,守护山林的生灵……这些碎片像散落在雪地里的珠子,似乎正慢慢串联成一条线。

洞外的风声渐渐小了些,弗蒂诺的呼吸变得均匀,显然已经睡着了。韦格兰特往他身上盖了件自己的外套,然后靠在石壁上,望着洞口飞舞的雪片,思绪却飘向了更遥远的过去——那些被他遗忘的岁月里,这座山,是否也藏着属于他的秘密?

弗蒂诺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望着跳动的火苗,指尖无意识地蹭着耳后新生的皮肤:“爷爷和我说,那是大自然的惩罚。”他顿了顿,眼神飘向洞外,“为了惩罚踏入他们领地的人类,特意设下的局面……那四个队员都是因为绳索断裂掉下去的,可我爷爷见过那批绳索,说是军方特供的,坚固得能吊起重型马车,怎么会突然断掉呢?”

洞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风穿过树林的呜咽声。“听幸存的爱德华说,当时他们遇到了一场很突兀的暴风雪,前一秒还晴空万里,下一秒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弗蒂诺摸了摸新长出来的耳朵,那里还有些发麻,“根据你刚才说的‘山里的生灵’,我想,是山神取走了我的耳朵——算是给我们的警告吧。”

韦格兰特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噼啪溅起:“这么说,的确说得通。”他能感觉到,那股危险的气息已经淡了许多,像是在默许他们暂时停留。

弗蒂诺沉默了片刻,突然抬头看向韦格兰特,眼神里带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韦格,我可能有些过分。”他深吸一口气,“但我还是要继续往前走——为了找到猫眼石,哪怕要打破这所谓的自然规律。”

韦格兰特看着他,没说话。

“人类如果不战胜未知,就会一直活在恐惧中。”弗蒂诺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但我听你的。”他忽然笑了笑,带着点无奈,“为了不真的惹恼山神,我答应你,不主动攻击,实在躲不过……再想办法周旋。”

韦格兰特挑了挑眉:“这还差不多。”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风雪停了,该赶路了。记住,尽量别碰山里的东西,尤其是那些看起来很古老的石头或者标记——那可能是他们的领地边界。”

弗蒂诺点点头,扶着石壁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腿脚。新生的耳朵已经能清晰地听到周围的动静,连远处松鼠踩断枯枝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还挺好用。”他摸了摸耳朵,嘴角忍不住上扬,“就是长得比原来的小了点,有点像狗耳朵。”

“总比没有强。”韦格兰特扔给他一块压缩饼干,“赶紧吃,吃完上路。”

风雪像退潮般渐渐平息,最后一片雪花落在洞口的枯枝上,悄无声息地融化了。韦格兰特和弗蒂诺对视一眼,各自从洞穴里探出半个脑袋,左右张望了半天,活像两只刚从冬眠中醒来的松鼠,带着点警惕,又透着几分好奇。

清新的空气带着雪后的凉意涌进鼻腔,韦格兰特深吸一口气,冻得发红的鼻子终于舒服了些。他眯着眼望向远处的山脊,突然指着天空低呼:“好大的鸟!”

弗蒂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只羽翼金黄的猛禽正展开双翅在高空盘旋,阳光洒在它的羽毛上,泛着耀眼的光泽,翅膀展开足有一人多宽,姿态矫健而威严。“是金雕。”他认出了这山中的猛禽,“阿尔卑斯山的常客。”

“金雕……”韦格兰特喃喃重复着,眼睛亮晶晶的,像个见到新奇玩具的孩子,“这名字我听过,在老猎人的故事里,但这还是头一次见到活的。”他看着金雕舒展翅膀的模样,忍不住感慨,“比我见过的所有鹰都气派。”

“它们一般以岩羊、野兔这些小动物为食。”弗蒂诺靠着洞口的石壁,说起了自己从书里看来的知识,“而且很会挑时候,只在晴天、风力稳定的日子出来捕猎。”他顿了顿,指了指金雕盘旋的轨迹,“你看它飞得那么稳,说明今天的气流很适合它们活动。这种天气捕猎成功率高,也不容易出意外——要是遇上大风或者暴雪,它们强行飞出去,很可能会被气流卷下山崖,有生命危险。”

韦格兰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着金雕突然收拢翅膀,像支金色的箭般俯冲下去,很快又带着一只挣扎的野兔冲上天空,消失在山峦背后。“它们在这儿生活很久了吧?”

“应该比我们俩加起来的岁数都大。”弗蒂诺笑了笑,拍了拍身上的雪,“按照它们的习性,接下来几天都会是晴天。你看,连它们都出来捕猎了,说明不会再有突然的暴风雪了,我们可以放心赶路。”

韦格兰特这才彻底松了口气,从洞穴里钻了出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雪后的山林格外安静,阳光穿过稀疏的树枝,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金雕偶尔的唳鸣,清脆而悠远。

“那敢情好。”他甩了甩胳膊,眼里重新燃起了劲头,“赶紧走,争取天黑前赶到你说的那个地方。”

弗蒂诺点点头,还能清晰地听到金雕远去的鸣叫。他跟在韦格兰特身后踏上积雪,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在这雪后的清晨里,显得格外悦耳。

天空湛蓝如洗,金雕在高空盘旋的身影成了移动的坐标,仿佛在为他们指引方向。韦格兰特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看那只金色的猛禽,至少有这样的生灵相伴,连空气都鲜活了许多。

韦格兰特望着远处被白雪覆盖的山峦,心里默默念叨着,希望他俩接下来的举动别再惹山神不快。这地方的自然景观确实透着股生人勿近的野性——陡峭的岩壁直插云霄,千年不化的冰川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光,连空气里都飘着种原始而肃穆的气息,确实不像是为人类准备的栖息地。

弗蒂诺掏出地图,借着阳光仔细研究,又对照着周围的地形比划了半天。“有了。”他指着地图上三个用红圈标出的位置,“经过刚才的探查,这三个地方最有可能藏着猫眼石——一个是东边的乱石坡,那里矿石裸露,很可能有天然晶洞;一个是北边的冰川融水湖,传说宝石常沉在这种活水底下;还有一个是西边的古老祭坛遗址,以前听人说那地方出过不少稀奇石头。”

“那就挨个查。”韦格兰特把斧头扛在肩上,眼神很坚定,“不过说好,咱们不分开,一起行动。”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俩早成了穿一条裤衩都嫌松的铁哥们,少了谁都心里不踏实。

弗蒂诺笑着点头:“正有此意。人多力量大,真遇到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他收起地图,指了指东边的方向,“喂,韦格,咱们先去岩石多的地方看看吧?”

“行吧,听你的。”韦格兰特没意见,还冲他挤了挤眼,“毕竟你对宝石鉴定是专业的,总不能让我这半吊子瞎指挥。”

弗蒂诺被他逗笑了,拍了拍他的胳膊:“放心,到了地方你帮我搬石头就行,这活儿你拿手。”

两人说说笑笑地往东走,阳光穿过树枝洒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远处金雕的唳鸣声偶尔传来。韦格兰特看着身边弗蒂诺的背影,又望了望前方布满岩石的山坡。

刚才还晴朗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原本温顺的风不知从哪里卷了回来,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变得狂暴。不是那种呼啸的大风,而是无数道细小的风刃,像被磨尖的冰碴子,密密麻麻地刮过来。

韦格兰特和弗蒂诺猝不及防,脸颊立刻传来针扎般的刺痛。抬手一摸,指尖沾了血——那些小风刃竟然在他们脸上划开了一道道细密的伤口,渗出血珠,又被风一吹,冻得生疼。

“不好!”弗蒂诺猛地捂住脸,往后退了两步,躲到一块巨石后面,“风是武器,这风很危险!”他能感觉到,那些风刃像是有眼睛似的,专往裸露的皮肤钻,刚才还在高空盘旋的金雕早已不见踪影,显然也察觉到了危险。

韦格兰特也迅速躲到石头后,额角被划了一道口子,血顺着脸颊往下流。“妈的,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他抹了把脸,掌心瞬间染红。

弗蒂诺咬着牙,心里憋着一股火。他下意识地摸向耳后新生的耳朵,指尖触到绷带下的皮肤,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原来的耳朵,不就是在那场突兀的暴风雪里被割掉的吗?那些看不见的“利器”,和现在这些风刃带来的痛感如此相似。

“说不定……”他低声自语,眼神沉了下来,“说不定那时的山神,和这次攻击我们的生物是同一个。”这根本不是巧合,分明是对方在反复警告,甚至已经开始升级敌意。

又一阵风刃刮来,打在巨石上,发出“簌簌”的声响,石屑被削下来不少,可见力道有多狠。弗蒂诺看着那些飞溅的碎石,终于忍不住低吼:“这可不是什么自然灾害啊!”

他攥紧拳头,指节泛白:“这就是**裸的、正面对我们造成攻击了!再躲下去,只会被当成活靶子!”

韦格兰特也看明白了,对方显然不想让他们再往前走一步。他从背包里翻出厚实的外套,披在身上挡住风刃,眼神锐利如鹰:“躲是躲不过了,得想办法冲过去!”

风越来越急,细小的风刃切割着空气,也切割着两人的耐心。弗蒂诺看着韦格兰特紧绷的侧脸,知道这场和“山神”的正面冲突,已经避无可避。他掏出腰间的枪,检查了一下子弹,声音带着股豁出去的狠劲:“走!不管是什么东西在捣鬼,总得让它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负的!”

风刃还在呼啸,巨石后的阴影里,两个身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决绝。这场突如其来的攻击,彻底点燃了他们的斗志——就算对手是传说中的山神,他们也要闯一闯这龙潭虎穴。

风刃还在耳边呼啸,却明显没刚才那么密集了。韦格兰特缩在巨石后,扯着外套擦了擦脸上的血,低声骂道:“这地方真不能待了,再待下去脸都要被刮花了。”

弗蒂诺却突然按住他的胳膊,眉头紧锁:“不对,韦格。”他侧耳听着风的动静,新生的耳朵微微颤动,“刚才咱们在山脚受到袭击时,那风刮得能掀翻帐篷,可现在在半山腰,这风的力道……好像和没上山差不多?”

韦格兰特愣了一下,仔细回想了片刻,点头道:“是的,刚才在山脚被割掉耳朵时,那一下的力道恨不得把人劈成两半,现在这些风刃虽然疼,却没那么致命。”

“我不是说要忤逆山神什么的。”弗蒂诺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抓住了什么关键,“我的意思是,你没发现风的威力变小了吗?按说越往山上走,风力应该越大才对。”

他指着周围的树木:“你看,这半山腰的松树虽然被吹得摇晃,却没像山脚的灌木那样被拦腰折断。这说明什么?”

韦格兰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按照常理来说,山的每个部分的气候都不相同,海拔越高,风速越快,温差也越大。”弗蒂诺的语速越来越快,“可现在呢?半山腰的风速和威力反而比山脚弱——这只能说明,这里的风比较弱不是因为气候不同导致的,而是……攻击我们的‘山神’,它的力量有限!”

他猛地一拍大腿:“说不定它根本不是什么山神,只是在用风当作攻击我们的媒介,故意装神弄鬼,想把我们吓退!”

韦格兰特的眼睛也亮了:“你的意思是,它只能控制一定范围内的风?而且力道会随着距离减弱?”

“很有可能!”弗蒂诺点头,“你想,要是真有山神那么厉害,刚才在山脚就该把我们吹下山崖了,何必费这么大劲用小风刃挠痒痒?”他摸了摸耳后,“我看啊,这东西怕我们真的找到它的老巢,或者……找到猫眼石!”

风刃突然又密集了些,像是在反驳他的话。弗蒂诺却笑了:“你看,一说中它的底细就急了。”他拽住韦格兰特的胳膊,“走,咱们往上冲!我倒要看看,这家伙到底有多大能耐!”

韦格兰特也来了劲头,刚才的恐惧被这一番分析冲得烟消云散。他扛起斧头,冲弗蒂诺咧嘴一笑:“行,要是真能拆穿这把戏,也算没白挨这几下刮。”

两人对视一眼,不再躲在巨石后,而是迎着风刃,朝着山顶的方向冲去。风依旧在呼啸,却仿佛真的没那么可怕了——当未知的恐惧被撕开一道口子,剩下的,便只有迎难而上的勇气。

弗蒂诺眯起眼睛,忍着脸上的刺痛扫视四周。风刃的轨迹虽然杂乱,却隐隐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山腰处那块凹陷的岩壁。他忽然压低声音:“跟着我。”

两人猫着腰,借着岩石的掩护往岩壁挪动。越靠近那里,风刃果然越稀疏,到了岩壁下几乎完全停了。弗蒂诺指着岩壁上一个半人高的洞口,那里的风纹丝不动,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就是这儿。”他掏出左轮,枪口稳稳对准洞口,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我数三个数,他一定会开花。”

韦格兰特握紧斧头,屏住呼吸。

“一。”弗蒂诺的声音冷静得像冰。

洞口里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急促呼吸。

“二。”风突然停滞了,周围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韦格兰特能闻到洞口飘出的淡淡铁锈味,混杂着一种类似金属氧化的气息。

“三。”

话音刚落,弗蒂诺扣动扳机。“砰!”子弹精准地射进洞口,紧接着——

“轰隆——!”

剧烈的爆炸声从两人身后传来,气浪掀得他们往前踉跄了几步,碎石和黑烟从洞口喷涌而出。弗蒂诺反手抽出腰间的皮带,像甩长鞭似的朝洞口甩去,皮带扣精准地缠住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猛地往回一拽。

一个浑身被炸得焦黑的人影被拖了出来,身上还冒着烟,手里攥着个变形的金属装置,正是控制风刃的器械。“装神弄鬼的家伙,就是他!”弗蒂诺一脚踩住那人的背,声音里带着解气的冷意。

韦格兰特看得目瞪口呆:“我不明白,怎么突然爆炸了?”

弗蒂诺吹了吹枪口的硝烟,挑眉道:“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但不绝对。”

“哈?”

“刚才我就发现,这些风刃虽然跟着空气律动,却有一点不对劲。”弗蒂诺用脚尖踢了踢那人怀里的氧气罐残骸,“它们的轨迹总在避开这个洞口,就像怕被什么东西干扰。”他蹲下身,捡起一块被炸飞的零件,“这家伙为了不留下证据,带的装备很少,导致氧气罐容量不够。刚才躲在洞里,肯定在大口呼吸洞穴里的空气,打算吸够最后一口氧气就冲出来杀我们,好下山交差。”

他笑了笑,晃了晃手里的枪:“可惜啊,我这子弹的威力可不是闹着玩的。顺着洞口打进去,一不小心就把你的氧气罐打爆了呢。”

被按住的那人还在挣扎,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焦黑的脸上露出惊恐和不甘。韦格兰特这才看清,他的衣服上绣着个模糊的徽章,和政府办公楼里那些黑衣人的标志很像。

“又是政府的人?”韦格兰特皱眉。

“看来怀特的意思没错,他们内部果然藏着不少东西。”弗蒂诺踹了那人一脚,“想用破东西装山神,也太小看我们了。”

爆炸的硝烟渐渐散去,阳光重新洒在岩壁上。韦格兰特看着地上的残骸,突然觉得刚才那些风刃带来的恐惧,都变成了此刻的畅快。他拍了拍弗蒂诺的肩膀:“行啊你,这推理够厉害的。”

弗蒂诺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

两人相视一笑,刚才的紧张和疼痛仿佛都随着爆炸烟消云散。山风重新变得温和,吹过脸颊时带着暖意,像是在为他们的胜利喝彩。而那个藏在洞里的“山神”,此刻只剩下一堆焦黑的残骸。

怀特把一叠任务清单狠狠摔在桌上,纸张散落一地。沙利文的字迹像爬在纸上的蛆虫,每一条指令都透着颐指气使——“监视韦格兰特动向”“回收内罗尸体”“不惜一切代价夺取猫眼石”,最后甚至还加了句“若遇阻碍,可就地清除”。

“妈的!”她一脚踹翻椅子,暴躁地在房间里转圈,新买的洋裙被扯得歪歪扭扭。内罗的死本就让她窝火,沙利文这老东西不仅不安抚,反倒像催命似的塞来一堆破事。“要不是看在你是政府人员,手里握着巨大的权限,我绝对要杀了你!”她抓起桌上的咖啡杯就往墙上砸,瓷片飞溅,褐色的液体在墙纸上洇出丑陋的痕迹。

发泄够了,怀特蹲下身,从床底拖出个黑布包,里面是内罗那顶沾了血的旧帽子。她走到后院的老橡树下,用手刨了个坑,把帽子埋进去,又堆了些石块当记号。“蠢死了……”她低声骂了句,声音却有点发颤,“下辈子别再跟我抢功劳了。”

回到房间,她换上了更好行动的衣服,镜子里的姑娘眼神凌厉。她从壁橱里拖出个沉重的箱子,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擦得锃亮的枪械,比上次对付韦格兰特时带的还要精良。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是沙利文派来的军队。为首的上尉敬了个礼:“怀特大人,队伍集合完毕,随时可以出发前往阿尔卑斯山。”

怀特抓起一把冲锋枪,往背上一挎,大步走出房间。院子里站着二十多个黑衣人,个个装备精良,面无表情,像一群待命的猎犬。“目标,阿尔卑斯山深处。”她的声音冷得像冰,“找到猫眼石,带回政府。至于韦格兰特和弗蒂诺……”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狠厉,“见了就杀。”

队伍很快出发,马车在公路上疾驰,扬起一路尘土。怀特坐在副驾驶座上,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内罗的死,沙利文的颐指气使,还有韦格兰特那张欠揍的脸,都在她脑子里打转。

“猫眼石……”她低声呢喃,眼神越来越亮,“那可是能改变世界的东西。”多少人一辈子都碰不到这样的机会,现在它就在阿尔卑斯山里,等着被人发现。

车驶进山脚下的小镇,她让队伍在隐蔽处待命,自己则跳下车,抬头望着云雾缭绕的山脉。阳光洒在山顶的积雪上,泛着耀眼的光,像一块巨大的宝石。

“荣耀是我怀特的。”她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保护猫眼石的荣耀,由我来收下!”

说完,她转身跳上车,对着驾驶座喊道:“开车!直接来到到半山腰,让韦格兰特看看,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响鼻声再次传来,朝着阿尔卑斯山深处驶去。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像是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争夺,敲响了序曲。而怀特靠在座椅上,嘴角始终挂着志在必得的笑——这一次,她绝不会输。

………

1790年的夏日午后,阳光透过利奥波德庄园的彩绘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亮得有些刺眼。这座占地广阔的宅子像头沉默的巨兽,雕花回廊里回荡着座钟的滴答声,空气中飘着鸢尾花与旧书的混合气味。

罗德里克——那时的韦格兰特还叫这个名字——正坐在书房的橡木桌前,摊开的拉丁文典籍上落着层薄薄的阳光。他才12岁,头发柔软地搭在额前,手指纤细,握着羽毛笔的姿势一丝不苟。窗外的蝉鸣聒噪得厉害,他却像没听见似的,眼神专注地落在书页上。这年纪的少年本该在草坪上追逐嬉闹,可他总觉得,只有沉浸在公式与文字里,才能避开那些弥漫在大宅里的、说不清楚道不明的压抑。

“罗德里克?你在吗?”父亲的声音在走廊响起,带着惯有的温和。

“我在,父亲。”他放下羽毛笔,起身时椅腿在地板上划出轻响。

父亲推门进来,手里牵着个比他矮半个头的男孩。那男孩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棕色的头发乱糟糟的,眼神怯生生的,像只受惊的小兽。“这是……我收养的孩子,以后就住在这里了。”父亲笑着揉了揉男孩的头发,语气里有种罗德里克从未听过的小心翼翼。

罗德里克皱起眉。他认得这男孩——上周在贫民窟见过,跟在个酒鬼身后讨面包。父亲明明说过“那些泥腿子不配踏足利奥波德家的土地”,怎么突然收养了他?更让他不舒服的是男孩身上的味道,汗味混着廉价肥皂的气息,和这书房里的檀香格格不入,让他胃里一阵发紧。

后来他才从管家的窃窃私语里得知,这根本不是什么收养的孩子,是父亲在外的私生子。可没过多久,他又撞见父亲深夜拖着个麻袋往地窖走,麻袋上渗着暗红的血。第二天,那个“私生子”照常出现在餐桌前,只是眼神里的怯懦变成了一种近乎阴鸷的警惕。

罗德里克不是傻子。他看着那男孩用和自己相似的姿势握刀叉,看着他偷偷模仿父亲签字的笔迹,突然明白了——现在这个“私生子”,早就不是原来的那个。真正的孩子大概已经在某个深夜被处理掉,而眼前这个,是有人杀了私生子,顶着他的身份混进利奥波德家,想图谋些什么。

“乡巴佬。”他故意把面包屑扫到对方脚边,语气里的傲慢像淬了冰,“记住自己的位置。”

那男孩抬起头,棕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厉,却很快低下头,假装没听见。

罗德里克厌恶地移开视线。他瞧不起穷人,倒不是因为他们的身份,而是眼前这男孩身上那股伪装的顺从,那藏在怯懦底下的野心,像黏在靴子上的泥,让他觉得无比恶心。他不知道,这个顶着“私生子”身份的闯入者,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和他的命运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死死缠绕在一起。

书房的座钟又“当”地响了一声,罗德里克重新坐回书桌前,却再也读不进一个字。阳光依旧刺眼,可他忽然觉得,这座看似稳固的大宅,好像已经悄悄裂开了一道缝。

姐姐伊莎贝拉是在傍晚时分回到庄园的。她刚从寄宿学校回来,提着裙摆穿过回廊时,正好撞见罗德里克把一杯牛奶故意泼在那男孩的粗布衬衫上。

“罗德里克!”伊莎贝拉的声音像冰锥一样刺破了餐厅的安静,她快步走过来,一把将那男孩护在身后,“你在做什么?”

罗德里克耸耸肩,一脸无所谓:“只是手滑。”

“手滑能把整杯牛奶都泼在他身上?”伊莎贝拉瞪着他,眼神里的严厉比父亲训斥他时还要吓人,“母亲教你的礼仪都学到哪里去了?他是父亲收养的弟弟,你该对他友善些!”

罗德里克没说话,心里却冷笑。姐姐永远这样,总把人往好处想,根本不知道自己护着的是个什么货色。

伊莎贝拉没再理他,转身蹲下来,温柔地问那男孩:“没烫到吧?我带你去换件干净衣服。”

男孩摇摇头,小声说了句“谢谢姐姐”。

等伊莎贝拉带着人去换衣服,回来后又把罗德里克拉到走廊训了半个钟头,无非是“要有风度”“别欺负弟弟”之类的话。罗德里克听得不耐烦,却也懒得辩解——姐姐不知道这臭小孩的真实身份,会维护他也很正常。

晚饭时,那男孩换上了一身不合身的细棉布衣服,坐在餐桌最角落的位置,低着头小口扒着饭。

“你叫什么名字。”罗德里克放下刀叉,故意提高了声音,让餐厅里的人都能听见。

男孩的肩膀僵了一下,过了几秒才低声回答:“路易斯……费特路易斯。”

“那么好,费特。”罗德里克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每个字都像往地上砸石子,“别以为你来到我们家就能一步登天,我讨厌你,我就先说清楚了。在这个家里,有我在一天,你就别想舒坦。”

父亲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被伊莎贝拉用眼神制止了。

那男孩始终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眼睛,没人看清他的表情。

晚饭后,罗德里克在回廊拦住了正要回阁楼的男孩。他把对方堵在阴影里,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吐信:“你不叫这个名字对吧。”

男孩的身体猛地一震。

“你杀了费特。”罗德里克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真正的费特眼眶里有颗痣,我见过,而你没有。”

男孩沉默着,指尖攥得发白,指节因为用力而泛青。

“………”

“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罗德里克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阴狠,“毕竟看着你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在这个家里演戏,也挺有意思的。”他凑近一步,几乎贴到对方耳边,“但是要记住,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把你从这个家里扔出去,就像扔掉一块垃圾。”

说完,他转身离开,留下那男孩一个人站在阴影里。走廊的烛火摇曳着,将男孩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缓缓抬起头,棕色的眼睛里没有了白日的怯懦,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寒意。

罗德里克回到自己的房间,站在窗前看着阁楼的方向。那里一片漆黑,像个蛰伏的野兽。他不知道这个叫“路易斯”的冒牌货会在利奥波德家掀起什么风浪,但他清楚,从这一刻起,这个家再也不会平静了。而他和这个“弟弟”之间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费特也是个坏孩子。自打罗德里克在回廊里撂下那句“不会放过你”,他反倒像被点燃了引线的炮仗,脸上的怯懦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藏在眼底的狠毒。

第二天一早,他就揣着块烤焦的面包找到伊莎贝拉,红着眼圈说:“姐姐,我是不是笨手笨脚的……烤面包时总掌握不好火候,罗德里克哥哥好像更生气了。”说话时,他故意把袖口往下拉了拉,露出昨晚自己掐出的红痕,活脱脱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伊莎贝拉果然心疼得不行,转头就把罗德里克训斥了一顿:“你就不能让着点弟弟?他才来多久,你非要把人逼走才甘心?”

罗德里克气得攥紧拳头,却百口莫辩。他看着费特躲在姐姐身后,冲自己露出的那抹转瞬即逝的冷笑,恨得牙痒痒。

从那以后,费特彻底把“天使面孔”这招玩得炉火纯青。餐桌上故意打翻牛奶,就说是“被罗德里克的胳膊肘碰了”;书房里弄丢了父亲的重要文件,就红着眼说“看到罗德里克哥哥昨天在这里发脾气”。家里的佣人、甚至连一向严厉的祖母,都渐渐觉得“罗德里克太骄纵,费特这孩子懂事又可怜”。

终于有一天,罗德里克在花园里揪住了正往他课本上泼墨的费特。“你到底想干什么?”他把对方按在玫瑰丛里,手背被刺扎出了血。

费特却突然笑了,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干什么?当然是让你尝尝被所有人讨厌的滋味啊,我的好哥哥。”

两人扭打在一起,从花园滚到草坪,直到父亲带着佣人赶来才拉开。那天的架打得很凶,罗德里克的额角被石头划开了口子,费特的胳膊脱了臼。

也正是这场架,让他们迎来了长达很多年的“和解”。

没人知道,那是费特故意演的一出戏——他当着父亲的面“主动认错”,说“都是我的错,不该惹哥哥生气”,转头又在罗德里克耳边低语:“硬碰硬没意思,不如我们换个玩法?”

从那以后,12岁的罗德里克和11岁的费特,突然成了庄园里人人称道的“好朋友”。他们一起去骑马,一起在书房看书,甚至会互相给对方带点心。罗德里克依旧傲慢,却学会了在人前对费特露出“温和”的笑;费特依旧怯懦,却总能在关键时刻“帮”罗德里克解围。

时光一晃七年过去,19岁的罗德里克成了挺拔的青年,眉宇间带着利奥波德家族特有的矜贵;18岁的费特也长开了,棕色的眼睛像浸在水里的琥珀,笑起来时总让人想起教堂壁画上的天使。

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些并肩而行的日子里,藏着多少不动声色的算计。罗德里克会在费特的马鞍上悄悄松半颗螺丝,费特会在罗德里克的酒里偷偷加些让人腹泻的草药。他们像两头互相试探的狼,表面依偎取暖,暗地里却始终磨着牙,等着给对方致命一击。

直到1797年的春天,费特在镇上的咖啡馆里,遇见了一个背着行囊的考古学家。

那老头留着花白的胡子,桌上摊着张泛黄的地图,正对着一杯苦咖啡喃喃自语:“……在那遗迹下,一定藏着古代文明的钥匙……”

费特端着咖啡杯的手顿了顿。他假装路过,无意间瞥到地图角落里画着个奇特的符号——像只竖着瞳孔的猫眼,泛着诡异的光。

考古学家注意到他的目光,突然笑了:“年轻人,对这个感兴趣?”

费特收起眼底的精光,露出惯有的腼腆笑容:“只是觉得这符号很漂亮……”

“漂亮?”老头呷了口咖啡,眼神变得深邃,“这可是能让人拥有‘重塑世界’之力的猫眼石标记啊……”

那天下午,费特在咖啡馆待了很久。没人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只看到夕阳西下时,费特和那考古学家一起离开了小镇,背影消失在通往郊外的小路上。

而庄园里的罗德里克,还在书房里研究着费特新送来的“安神香”,浑然不知,一场足以颠覆两人命运的风暴,已经在费特的心里悄然酝酿。他们之间那场持续了七年的暗战,即将被卷入一个更庞大、更危险的漩涡里。

咖啡馆的木窗透着暖黄的光,律师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看着对面捧着热可可的费特,语气带着刻意的温和:“费特少爷貌似来利奥波德家很久了,要是不嫌弃,我倒可以教你些鉴别宝石的知识。”他指尖敲了敲桌上的图鉴,正好停在一页印着猫眼石的页面上。

费特的目光落在那枚泛着奇异光晕的宝石上,喉结动了动,低声问:“那块猫眼石,真的很厉害吗?”考古学家口中的“重塑世界”像根羽毛,总在他心头撩拨。

“真的。”律师笑了笑,眼神却有些闪烁,“传说它能映照出持有者最深的**,甚至能……改变现实。不过具体的能力,我们还得慢慢挖掘。”

费特没再追问,只是端着杯子小口喝着,心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回到庄园时,天已经黑透了。他站在阁楼的窗前,望着楼下书房透出的灯光——罗德里克一定又在看书,说不定还在为下周的学术辩论做准备。那扇窗户里的世界,永远亮堂、体面,像镀了层金。

他忽然想起没顶着“费特”这个身份时的日子。那时他还在贫民窟的泥地里打滚,靠偷面包和搬运货物活命。有一次,他在巷口撞见了罗德里克。

那天的罗德里克穿着熨帖的丝绸马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和几个穿着同样体面的朋友站在马车旁说话。阳光落在他身上,连发梢都泛着光。他是来给贫民窟的朋友送东西的——一个瘸腿的鞋匠,一个瞎眼的老妇人。他从马车上搬下布袋,里面是面包、布料,还有几枚亮晶晶的银币,脸上带着自然的笑意,丝毫没有嫌恶,仿佛和这些衣衫褴褛的人待在一起,与和贵族小姐们喝茶没什么不同。

“朋友是不分高低贵贱的。”费特记得罗德里克当时是这么说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

那一刻,费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同样是人,为什么罗德里克就能活得那么光鲜亮丽?他优秀、善良,生来就拥有一切,连对穷人的善意都那么从容不迫。而自己呢?只能在阴沟里苟活,为了一口吃的跟野狗抢,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戴上假面具,钻进别人的身份里偷生。

嫉妒像藤蔓一样缠上心脏,越收越紧。他恨罗德里克的坦荡,恨他的轻而易举,更恨自己无论怎么模仿、怎么算计,都只能活在对方的阴影里。

楼下的灯光灭了,大概是罗德里克回房了。费特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猫眼石……”他低声呢喃,眼里闪过一丝狠厉,“等我拿到它,你拥有的一切,都会是我的。”

窗外的月光冷冷地洒进来,照亮他年轻却扭曲的侧脸。阁楼里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缠绕着他,也缠绕着他那颗被嫉妒和**填满的心。他知道,自己和罗德里克之间的战争,从不是为了这个“费特”的身份,而是为了证明——他也能站在阳光下,活得比任何人都耀眼。而猫眼石,就是他唯一的赌注。

………

费特踩着泥泞的石板路回到贫民窟的破屋时,天已经擦黑了。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重的腐臭味扑面而来,像烂掉的白菜混着铁锈,呛得他猛地捂住鼻子。

屋里暗得像口深井,只有屋顶破洞漏下一缕昏黄的光,照亮了床榻上那个僵硬的身影。他的母亲还保持着蜷缩的姿势,枯瘦的手搭在被子上,皮肤早已失去血色,像块干裂的树皮。

“妈……”费特的声音发颤,脚步像灌了铅似的挪过去。他知道母亲已经死了很多天了——从他三天前出门找活干时,就没再听到过她的咳嗽声。可他不敢信,也不愿信。这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是那个在他饿肚子时,把最后一口稀粥推给他的人;是在他被打时,用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揉他伤口的人。

他曾无数次对着破庙里的泥塑许愿:等自己长大了,一定要让母亲住上有窗户的房子,每天都能喝上热汤,再也不用在寒风里搓着冻裂的手缝补衣服。可现在,愿望还没发芽,就被现实踩成了泥。

“我找到活了……妈,我找到工地的活了……”他蹲在床边,声音哽咽,“他们说只要我能干,就给我面包……你起来看看啊……”

可母亲一动不动,只有苍蝇在她耳边嗡嗡地盘旋。

费特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他想起母亲是怎么倒下的——上个月,她去给镇上的富人洗衣裳,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瓷碗,被那家的女主人用拐杖打断了腿,扔回了这破屋。富人甚至没给一分钱医药费,只丢下一句“贱命一条,死了也活该”。

“那些混蛋……”他咬着牙,牙齿咯咯作响。胸腔里翻涌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一边是蚀骨的仇富,恨那些人踩着穷人的骨头享乐,视他们的命如草芥;可另一边,又疯狂地渴望变成那样的人——拥有金钱、权力,能让所有人都不敢再欺负他,能给母亲买最好的药,能把那些曾经践踏过他尊严的人踩在脚下。

这种矛盾的心理像条毒蛇,在他五脏六腑里钻来钻去,让他觉得恶心。他恨那些富人,更恨自己这种“想成为他们”的念头。

窗外传来其他贫民窟居民的笑骂声,有人喝醉了在唱跑调的歌。费特站起身,走到屋角拿起那把生锈的柴刀。刀锋映出他年轻却布满戾气的脸。

“妈,等我。”他低声说,声音冷得像冰,“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我会变成他们,然后……毁掉他们。”

他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母亲,转身走出破屋,将那股腐臭味和所有的软弱都关在了门后。夜色像墨汁一样浓稠,吞噬了他的身影,只留下少年沉重而决绝的脚步声,在贫民窟的泥泞里,一步一步,走向未知的黑暗。

贫民窟的午后总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费特靠在墙角晒太阳,手里攥着半块偷来的硬面包。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凑了过来,带着股淡淡的牛奶香——在这穷地方,这味道简直像金子一样扎眼。

他抬眼一看,愣住了。那孩子最多七八岁,穿着洗得发白的细布衬衫,头发是和自己一样的深棕色,连眼睛的形状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脸上没沾泥,透着股没被生活磋磨过的干净。

“你看什么?”费特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把面包往身后藏了藏。

那孩子却不怕生,反而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刚换的小门牙:“我觉得你长得和我一样!”他说着,还伸手想摸费特的头发。

费特猛地躲开,心里有点发慌。他活了十几年,还是头一次见和自己这么像的人。这孩子像面镜子,照出了他没见过的、干净体面的模样。

接下来的几天,这孩子总像条小尾巴似的跟着他。费特去掏鸟窝,他就蹲在树下拍手;费特去河边摸鱼,他就坐在石头上哼不成调的歌。周围的流浪汉打趣:“小子,这是你失散多年的弟弟?”

费特嘴上骂着“滚开”,心里却莫名没赶他走。他发现这孩子缠着自己,好像真的就因为“长得像”——那种毫无理由的亲近,让他紧绷的神经松了些。

这天,孩子又举着块还热乎的面包跑过来,递到他面前:“给你!”面包上还沾着点黄油,香气直往费特鼻子里钻。

“你叫什么?”费特终于忍不住问,声音有点干。

“我叫费特,费特·路易斯。”孩子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你呢?”

费特的心猛地一跳。费特·路易斯——这名字他听过,镇上那个总穿黑外套的律师提过,说利奥波德家的老爷在外有个私生子,就叫这个名字。原来眼前这孩子,才是真的费特。他大概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当自己是个普通孩子。

“我……”费特张了张嘴,没说自己的真名,“你可以叫我小路易斯。”

“小路易斯!”真费特立刻接话,把面包往他手里塞得更紧了,“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啦!”

“嗯……”费特接过面包,指尖触到那温热的触感,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多久没收到过别人主动给的东西了?还是这么好的面包。

真费特没察觉到他的异样,自顾自地讲起镇上的趣事,说自己昨天看到了会跳舞的猴子,说面包房的老板娘总给她偷偷塞糖果。费特听着,没说话,只是小口啃着面包。黄油的香味在嘴里散开,带着点甜,又有点酸。

他看着眼前这张和自己几乎一样的脸,突然冒出个疯狂的念头。如果……如果自己变成他呢?是不是就能离开这该死的贫民窟,是不是就能不再饿肚子,是不是就能……为母亲报仇?

可看着真费特毫无防备的笑脸,那点刚冒出来的恶意又缩了回去。这孩子明明和他一样,却活得像朵温室里的花,干净得让他不忍下手。

“好朋友……”费特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面包的碎屑掉在衣襟上。他不知道,这句简单的话,会在不久后,变成一把插向对方心脏的刀。而此刻手里的温热,会是他往后数年里,唯一不敢回望的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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