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ysium”的空气中，永远漂浮着三种味道：从橡木桶中刚刚释放出来的、带着微醺泥炭气息的陈年威士忌；被精心照料、在午夜时分盛开到极致的白玫瑰那甜到发腻的芬芳；以及金钱本身那无形、沉重，却又让每个人都为之疯狂的铜腥气。
今晚，这三种味道被第四种——一位张姓中年男人身上过于浓烈、试图彰显身份的雪松味古龙水——粗暴地扰乱了。男人紧紧抓着凪的手，那只戴着硕大祖母绿戒指的手，正不甚安分地试图越过手腕的界线，向上探索那被昂贵丝质袖口半遮半掩的、苍白而脆弱的皮肤。他的眼中闪烁着酒后特有的、不加掩饰的浑浊占有欲。
“Morpheus，”男人痴迷地低语，这个代号从他微带酒气的口中吐出，仿佛是对神祇的亵渎与膜拜交织的祷文，“再陪我一会儿，就一会儿……谈谈你，谈谈你的音乐，我真的很喜欢……”
被称为“Morpheus”（梦神）的凪，没有立刻抽回自己的手。他的脸上挂着一抹恰到好处的、近乎完美的微笑，那微笑里混合了纵容，无奈，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悲悯。他像一位耐心地包容着任性信徒的神明，身体微微后倾，用一个优雅到极致、却也疏离到极致的姿态，巧妙地避开了那只越界的手。
“张先生，”他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覆盖着天鹅绒的古董竖琴，带着一种能让任何躁动的灵魂都为之沉静的磁性，“梦境之所以珍贵，正在于它的短暂。若无尽头，便不是梦，而是囚笼了。”
他另一只手优雅地拿起桌上的水晶杯，将琥珀色的酒液递到男人唇边。他微微侧过头，眼眸低垂，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片颤动的阴影，脆弱得如同黑蝴蝶即将破碎的翅翼。这个角度，完美地展现了他那道流畅而优美的下颚线，以及颈间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散发着一种病态而致命的吸引力。
男人被他这副模样彻底蛊惑，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他像个听话的孩子，乖乖地张口饮尽了杯中酒。酒精似乎终于彻底麻痹了他最后一丝清醒的神经，他满足地长叹了一口气，在早已等候在旁的侍者的搀扶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这间名为“忘川”的顶级包房。
门，缓缓地、无声地合上了。厚重的门板隔绝了外面世界的一切声色。
在门锁发出那声轻微“咔哒”声的瞬间，凪脸上的所有表情，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
那抹恰到好处的微笑，那份羽毛般的温柔，那双盛满星辰的眼眸，都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熄灭了。剩下的，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的空洞。他不再是任何人梦中的神祇“Morpheus”，他变回了凪。
他静静地站立了片刻，仿佛在等待那个虚假的角色从自己身上彻底剥离。然后，他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纯黑色的丝质手帕，仔細地、反复地擦拭着自己那只被男人握过的手。他的动作极具仪式感，从指尖到手腕，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仿佛要擦掉一层看不见的、令人作呕的薄膜，又像是在进行一场自我净化的宗教仪式。
擦完后，他将那块价值不菲的手帕，像扔掉一张用过的废纸一样，精准地扔进了角落里一个设计考究的废纸篓。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设计繁复、价格昂贵的暗黑系衬衫，确保每一个褶皱都恢复到完美的形态。然后，他推开门，走进了“Elysium”那条专属于“商品”们的后台走廊。
走廊的灯光是冷白色的，与前厅的暖黄暧昧截然不同，照得人脸毫无血色，也照清了墙壁上所有华美装饰下隐藏的细微裂痕。沿途遇到的侍者和低等级的牛郎，在看到他时，都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几乎是畏缩地贴着墙壁，躬身行礼，眼神里混杂着敬畏、嫉妒与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惧。
凪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目不斜视地穿过长廊，高跟皮靴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独的回响。他像一个巡视自己领地的、忧郁的君王，冷漠地检阅着这座由**和金钱构筑的、华美的牢笼。
最终，他走到了那扇通往外界的、毫不起眼的后门前。推开门的瞬间，一股夹杂着雨水和尘土的、属于凡间的潮湿空气扑面而来，与会所内那份人工的、精致的香气形成了鲜明的、令人作呕的对比。
他撑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伞面隔绝了头顶那些纠缠不清的电线和灰暗的天空。他没有丝毫犹豫，走进了这场似乎永远不会停歇的、城市的雨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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