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更大了。
冰冷的雨丝被高楼间的风切割、撕扯,斜斜地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灰色的网,将整座城市都密不透风地笼罩其中。凪撑着伞,行走在这张巨网里,像一条孤单的、逆流而上的深海鱼,周遭的一切喧嚣似乎都与他无关。他的高跟皮靴踩在湿滑的人行道上,每一步都精准而优雅,溅起细小的、黑色的水花,在身后留下一串转瞬即逝的涟漪。
城市的霓虹灯被雨水浸润、打碎,在光滑如镜的黑色路面上流淌成一条条斑斓的、扭曲的光河。巨幅的电子广告牌上,当红偶像正露出完美无瑕、可以精确到每一颗牙齿的商业微笑,那笑容在雨幕中显得模糊而虚假,像一个遥远而拙劣的玩笑。公交车驶过,带起一片水雾,车窗里映出乘客们麻木或疲惫的脸。这一切的声与光,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朦胧、失真,无法真正触及凪的世界。
他感觉不到任何东西。没有结束工作后的疲惫,没有甩掉客人的轻松,甚至没有对这场恼人大雨的厌烦。他的情绪仿佛是一个被抽干了空气的真空袋,平整、不起波澜。他只是在走,一个动作连接着下一个动作,如同一个上紧了发条的、外表华美却内里空洞的古董人偶,精准地执行着“回家”这个程序。
他拐进了一条熟悉的、更为僻静的后巷。
这里是城市光鲜亮丽的背面,是摩天大楼投下的、被遗忘的阴影。空气中,会所里那份人工的香气被迅速冲散、稀释,取而代之的是雨水、垃圾桶里食物残渣发酵的酸味,以及潮湿泥土混合在一起的、充满原始生命力的腥气。墙壁上布满了层层叠叠的涂鸦和深色的水渍,头顶是蜘蛛网般交错的电线,水滴从上面汇集,然后“滴答”一声,砸在脚下坑洼不平的地面上。
凪却似乎更偏爱这里的真实。这种不加掩饰的、腐烂的气息,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病态的亲切。他收起了伞,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他那头精心打理过的银灰色发丝,水珠顺着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滑落,像是无声的、冰冷的泪。
他在一处勉强能避雨的破旧屋檐下停住了脚步。从口袋里拿出一盒包装精致的、印着不知名外文的黑壳香烟,用修长的、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的手指,抽出一根。
他拿出了那枚被“特别客人”赠予的、刻着乐谱的复古银质打火机。
“咔哒”一声,幽蓝的火苗在黑暗中跳跃,映亮了他那双空洞的、琥珀色的眼眸,也映出了他脸上那份漠然到近乎残酷的神情。他似乎是在欣赏这份礼物,又像是在审视一件与己无关的罪证。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任由辛辣的烟雾侵占他的肺叶。那种轻微的、带有刺激性的灼痛感,是他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证明自己还活着的真实触感。然后,他缓缓地、极尽优雅地吐出。白色的烟雾与他呼出的白气混合在一起,在潮湿的空气中缭绕、盘旋,像一个挣扎的、稍纵即逝的灵魂,最终被冰冷的雨丝打散、吞噬。
这个吞云吐雾的仪式,是他每天从“Morpheus”变回凪的、唯一的界碑。是他在神祇与祭品、掠夺者与被掠夺者之间,为自己划下的一道脆弱的防线。
就在这时,巷子深处传来了异样的声响。
起初是压抑的、如同野兽受伤后发出的粗重喘息,接着是拳头钝重地击打在□□上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噗噗”声,间或夹杂着几句含糊不清的、充满恶意的咒骂,以及胜利者粗野的哄笑。
凪抽烟的动作没有停顿,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这是这座城市最真实的背景音,是生存法则最原始的交响乐。弱肉强食,每天都在这些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上演。与“Elysium”里那些用金钱和权力包装起来的、文雅的掠夺相比,这里的暴力显得更加诚实,也更加……无趣。
他将最后一口烟吸尽,感受着尼古丁带来的、短暂的麻痹感。烟蒂在指尖划出一道橘红色的弧线,落入水洼中,发出一声轻微的“滋啦”声,彻底熄灭,如同他刚刚燃起的、微不足道的情绪。
巷子深处的殴打声似乎也进入了尾声,胜利者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只剩下微弱的、如同败犬般的呜咽,以及雨水不知疲倦的滴答声。
凪重新撑开他的黑伞,伞面隔绝了头顶那些纠缠不清的电线和灰暗的天空。他没有选择转身离开,回到那条流光溢彩的大街上。
他迈开脚步,高跟皮靴踩过肮脏的水洼,向着那片更深的、刚刚上演过一场暴力盛宴的黑暗中,缓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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