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公寓的门最后一次被关上,隔绝了所有来自外部世界的喧嚣时,陆渊依旧跪在地板上。他面前,是那道被乐器箱划出的、丑陋的伤痕。
他没有立刻站起来去清理。
那簇刚刚在他心中点燃的、名为“野心”的火焰,正以一种近乎贪婪的姿态,燃烧着他那本就所剩无几的精力。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想要什么。他不再满足于仅仅作为这个囚笼里一个沉默的、被动的存在。他渴望力量,渴望走进那扇门,渴望站在凪的身边,而不是永远蜷缩在他的影子里。
这个念头,像一道滚烫的岩浆,流淌在他冰冷的、几乎已经麻木的血管里,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战栗般的兴奋。
然而,他的身体,却用最诚实的方式,背叛了他高涨的意志。
一股异样的、灼热的寒意,毫无预兆地从他的骨髓深处向外蔓延。起初只是轻微的战栗,但很快,就演变成了无法控制的、剧烈的颤抖。他的额头滚烫,视线开始模糊,整个世界都像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变得扭曲而不真实。
他发烧了。
连日来的精神紧绷、营养不良,以及那些从未得到过妥善处理的旧伤,终于在此刻联合起来,向他这具刚刚燃起斗志的、脆弱的躯壳,发起了最猛烈的总攻。
“不能……”陆渊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无声的音节。
他不能倒下。
尤其是在今天,在他刚刚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新的、活下去的理由之后。他不能就这样,像一条真正的、病弱的野狗一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这个华美的、无人问津的角落里。这太可笑了。
他将这次突如其来的病痛,视为他踏上新道路的第一个考验。一个关于意志力的考验。
他扶着墙,强迫自己站起来。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每动一下,关节都发出酸痛的抗议。他深吸一口气,开始了他作为“保姆”的工作。
他将被弄乱的书籍,按照原来的顺序,一本本地重新摆好。他将被随意丢弃的空水瓶,一个个捡起,放进垃圾袋。他的动作比平时要慢得多,也迟钝得多,但他依旧固执地、偏执地,试图将每一个细节都恢复到凪所要求的、那种完美的、不近人情的秩序之中。
他想用这种方式向自己,也向那个门后的神明证明,他没有被打倒。他依旧是那个有用的、合格的工具。
当他跪下来,准备处理地板上那道最后的、也是最刺眼的伤痕时,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向他袭来。整个房间都在他眼前天旋地转,天花板上那盏黑色的水晶吊灯,分裂成了无数个晃动的、如同鬼火般的影子。
他用手撑住地面,才勉强没有让自己倒下。冷汗从他的额角滑落,滴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他必须回到属于自己的角落。在凪发现他的“故障”之前,他必须把自己藏起来。
他放弃了清理那道划痕,开始用尽最后的力气,向着玄关的方向移动。每一步,都像是在泥沼中跋涉。厚重的羊毛地毯,此刻变得像流沙一样,不断地拉扯着他的双脚,试图将他吞噬。
客厅里很暗,只有一缕微弱的光,从音乐室那紧闭的门缝下渗透出来。
那道光,像一条无法逾越的、冰冷的界线,将他与凪的世界,清晰地分割开来。
陆渊看着那道光,眼中那簇野心的火焰,非但没有被病痛浇灭,反而燃烧得更加旺盛。
他要走进去。
总有一天,他会堂堂正正地,从那扇门里走进去。
这个念头,成为了支撑他走完最后几步路的、唯一的燃料。
然而,当他终于走到玄关,即将抵达他那个冰冷的“安全区”时,他的身体,终于达到了极限。
眼前一黑,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重重地向前倒了下去。
他没有倒在那片属于他的、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他的额头,磕在了客厅与玄关交界处,那块柔软的、昂贵的羊毛地毯的边缘。
一半天堂,一半地狱。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好像听到了音乐室里,传来了一声极轻的、如同叹息般的钢琴声。
那声音,像是为他这场可悲的、不自量力的反抗,奏响的、最终的安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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