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簇名为“野心”的火焰在陆渊心中点燃时,他的身体,却用最诚实的方式,发出了濒临崩溃的抗议。
连日来的精神紧绷、营养不良,以及那些从未得到过妥善处理的旧伤,终于在此刻联合起来,向他发起了总攻。一股异样的、灼热的寒意,开始从他的骨髓深处向外蔓延。起初只是轻微的战栗,但很快,就演变成了无法控制的、剧烈的颤抖。他的额头滚烫,视线开始模糊,整个世界都像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变得扭曲而不真实。
他发烧了。
陆渊蜷缩在玄关角落那片属于他的、冰冷的领地上,将自己缩成一团,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抵御那股侵入骨髓的寒冷。但他知道,这是徒劳的。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随着每一次颤抖,一点点地从这具残破的身体里流失。
他不能倒下。
他刚刚才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新的、活下去的理由。他不能就这样,像一条真正的、病弱的野狗一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这个华美的、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他用尽力气,咬着自己的嘴唇,试图用疼痛来维持最后一丝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时,主卧室那扇沉重的门,再次打开了。
凪走了出来。
他似乎是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脸上带着一种被掏空了所有情感的、极致的疲惫。他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渗透进来的、微弱的城市光晕,像一个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穿过客厅,走向厨房。
在经过玄关时,他停下了脚步。
他注意到了角落里那个不正常的、正在剧烈颤抖的黑色身影。
凪微微蹙起了眉头。那不是一种担忧或关切的表情,更像是一个精密的仪器制造商,发现自己某颗重要的、但可以替换的零件,出现了故障。
一个坏掉的、生病的物件,是会带来麻烦的。它会弄脏环境,会发出恼人的声响,会打乱他早已习惯的、完美的、寂静的秩序。
他站在原地,沉默地、居高临下地观察了陆渊片刻。他看着他因为高烧而泛起不正常潮红的脸颊,听着他那急促而压抑的、如同风箱般的呼吸声。
然后,他转身,走向了公寓另一侧的储物间。
片刻之后,他拿着一个白色的小医药箱走了回来。他没有打开公寓的大灯,只是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一道冰冷的、惨白的光柱,精准地、毫无感情地,投射在了陆渊的脸上。
陆渊在半昏迷中,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微微睁开了眼睛。他看到的,是凪那张在光柱中显得愈发苍白、如同雕塑般的脸,以及那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琥珀色的眼眸。
凪蹲下身,打开医药箱。他从里面拿出了一支电子体温计,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粗暴的方式,将其塞进了陆渊的耳道。
“滴”的一声轻响,体温计上显示出一个危险的、红色的数字。
凪看着那个数字,再次蹙起了眉。麻烦。比他想象的还要麻烦。
他从医药箱里翻出了一盒退烧药和一盒消炎药,然后又从厨房拿来了一瓶未开封的进口矿泉水。
他没有试图将陆渊扶起来,也没有准备温水。
他只是将那两板药片,和那瓶冰冷的矿泉水,一起放在了陆渊的身边,紧挨着他的头。塑料瓶子与冰冷的大理石地面碰撞,发出了一声清脆而孤独的“啪嗒”声。
这个声音,是他们之间唯一的交流。
做完这一切,凪站起身,收起了医药箱,关掉了手机的手电筒。他没有再看地上的陆渊一眼,仿佛刚刚只是完成了一项日常的、微不足道的维护工作。他像往常一样,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卧室,再次将自己与这个世界隔绝。
陆渊的意识,被那声清脆的碰撞声和身边传来的冰冷触感,唤回了片刻的清醒。
他艰难地转过头,看到了身边的药盒和水瓶。
一股无法言说的、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他那颗因为高烧而滚烫的心脏彻底淹没。
这不是关心。
这甚至不是怜悯。
这是一种更纯粹、也更残忍的东西。
这是一个主人,在发现自己的所有物出现故障后,进行的、最基础的、为了维持其使用价值的维修。是一种为了确保笼子里的宠物不会因为生病而过早死去,从而影响观赏价值的、冷酷的投喂。
但……这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在生病时,得到药物。
陆渊看着那两盒药,又看了看那扇紧闭的卧室门。
他笑了。
那是一个无声的、极其虚弱的、却又充满了无尽嘲讽和偏执的笑容。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颤抖的手,拧开了那瓶冰冷的矿泉水。他没有看说明,直接抠出几片药,胡乱地塞进嘴里,然后用冰冷的水,将那份苦涩,连同自己那份可笑的动摇,一同狠狠地咽了下去。
他必须活下去。
他要活下去,不是为了报答这份施舍。
而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亲手将这个高高在上的、施舍给他药物的主人,也一同拖入他所在的、这座名为地狱的囚笼。
他要让他明白,宠物,也是会咬人的。
在药力开始发挥作用,意识再次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陆渊在心中,对自己立下了新的、也是最终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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