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那不是我。那个在镜子里、在我脑海里、在孤儿院冰冷走廊的尽头、在那些充满了暴戾与羞辱的肮脏“家”中无声哭泣的瘦弱小男孩……那不是我。
凪疯狂地摇着头,蜷缩在湿滑冰冷的角落里,像一头被世界彻底抛弃的濒死野兽。他用尽全力将脸埋进膝盖,试图用这种最原始的姿态来躲避那场由他自己从记忆坟场深处召唤而出的最终处刑。
但是,已经太晚了。那个他用尽一生力气才逃离的、名为“童年”的腐朽地狱,那个他最厌恶也最恐惧的、无力反抗的自己,像一团永不熄灭的惨白色鬼火,早已穿透他脆弱的眼皮,在他脑海那片永恒的黑暗里蛮横地扎下了根。
他看到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清晰。他看到镜子里那个穿着不合身旧衣服的小男孩缓缓抬起头,那双本该盛满星辰的琥珀色眼眸,此刻却像两口被世间所有恶毒诅咒填满的冰冷古井。那两口古井静静地穿透了时间与空间的隔绝,与蜷缩在角落里的、这个成年的、华丽的“神祇”四目相对。
然后,他看到那个小男孩的嘴唇动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凪却清晰地听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嘶哑破碎的悲鸣,在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没有逃出去?为什么你还是一个‘商品’?”
轰——!这座早已被融化的地狱冰层之下,那片名为“自我厌恶”的黑色岩浆被彻底引爆。凪的世界瞬间被那句来自“过去”的无声质问吞噬了。紧接着,那些他所熟悉的、充满暴戾与羞辱的声音从镜子里席卷而出,用幸灾乐祸的残忍语调回答着小男孩的问题。
“因为你天生就是个没人要的赔钱货!”
“你天生就是个只配用金钱衡量价值的商品!”
“你逃不掉的,永远也逃不掉的!”
“不……不是的……我不是……”凪像一头被无数看不见的幽灵捆绑住的可怜野兽,蜷缩在角落里疯狂而徒劳地挣扎着,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呜咽。他感觉自己名为“理智”的琴弦,终于要在这场来自过去与现在的双重凌迟之下,发出最后的悲鸣,然后彻底断裂。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因极致痛苦而模糊刺痛的眼睛,再一次像两颗生了锈的子弹,狠狠射向那面昂贵华丽的冰冷“共犯”。
幻觉与现实在那一瞬间以最残忍的方式彻底重叠。他看见镜子里那个瘦弱哭泣的小男孩身后,站着无数张属于“田中”、“藤堂”、以及其他“客人”和“养父”的肮脏脸庞。他们像一群来自地狱的恶鬼,伸出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抚摸、撕扯、玩弄着那个早已吓傻的男孩。而那个男孩没有反抗,甚至脸上缓缓勾起了一抹最完美的、属于“Morpheus”的微笑。
他就是他,那个无力反抗、甚至学会了用微笑来取悦侵犯者的肮脏商品。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高高在上的神祇凪,从始至终都只有那个永远也长不大、永远也逃不掉的可悲小男孩。
完了,一切都完了。名为“理智”的琴弦终于断了,名为“自我”的无形水坝,被名为“真相”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
“啊——”
一声不属于人类的、压抑而破碎的尖叫,从凪那早已被血与泪浸透的喉咙深处猛地爆发出来!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像一把最沉重的复仇战斧,狠狠劈开了这座死寂囚笼的绝对沉默。门外,陆渊那如同雕像般的身体猛地一震,他听到了他那高傲残忍的神祇,第一次发出的、充满了无边痛苦的悲鸣。
而那声充满自我毁灭意味的悲鸣,像一剂强效兴奋剂,为凪那早已被掏空的躯壳注入了最后的、属于地狱的毁灭性力量。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让这一切停下来。他必须杀了它,杀了那个在镜子里对他露出该死微笑的怪物!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从冰冷的角落里挣扎着爬起,踉跄着向前冲了两步。他伸出那只修长的、苍白的“神祇”之手,紧握成一个充满了无能狂怒的可悲拳头。他将所有剩下的力量都灌注其中,用尽全力,狠狠地向着那面昂贵的、见证了他所有屈辱的冰冷“共犯”,向着镜子里的怪物,砸了过去!
“哐——”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清脆响亮的、充满了绝望与破碎的最终悲鸣响起。那面来自威尼斯的昂贵古董镜,那面见证了他所有虚伪与真实、强大与脆弱的唯一“共犯”,在他那记充满无尽自我毁灭的疯狂拳头之下,轰然碎裂。
无数道银色的裂痕如同致命的蜘蛛网,瞬间爬满了整片镜面。
“哗啦——”
整面镜子彻底解体。无数块锋利的碎片像一场盛大的、致命的银色暴雨,从早已腐朽的纯银边框里倾泻而下,重重砸在那片冰冷的黑色大理石“断头台”之上,发出一阵细密的、如同无数灵魂在同时叹息般的交响。
而那每一块小小的、致命的碎片之上,都清晰而无情地倒映着一个破碎的、不完整的、属于那个早已被彻底玩坏了的美丽神祇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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