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深冬,黑雾山上仍旧一片墨绿,只山脉中央几座山头顶着一点积雪,像戴了个浅薄的白帽子。
今日天气晴好,阳光落在身上比穿棉衣还暖和。正是农闲时候,冯家坪村的村人纷纷端了凳子,出门晒太阳。
村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起闲话。
“我昨儿个晚上又听到村里狗叫得厉害,山上野狼又下来找食了?”
“哪来那么多野狼,准是哪家偷人的。”
众人哄笑,望着那如巨兽伫立的山,也散了担忧。
黑雾山山高险峻,深山虎狼蛇虫无数,因常年笼罩在深雾中,因此得名。
也就只有天晴时分,村民们才能将整座山看得清晰。
山里野物多,山下偶尔能见着窜入田地的兔子、野猪,还有偷鸡吃的黄皮子、狐狸。像野狼、老虎这些,村里的人们也不是没见过。
大家怕是怕,但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也没挪窝的想法。
程仲从山里出来,进了村拐到各家屋舍后头,走小路回了自家在村东头的屋子。
但即便这样,还是被村里人给看见了。
“程小子!打猎回来了!”一婶子眼尖,看他要钻进自家门,高声吆喝了一句。
众人纷纷转头,见程仲停在自家草房门口,那肩上挑着箩筐,两边沉甸甸的坠着。还用麻布盖上,粗绳捆着,一个个看得眼里发酸。
他身边那摇尾巴拱进门的大黄狗,更是膘肥体壮,一身的肉。
“嗯。”程仲应了声,转头进了院门。
“又不晓得弄了什么好东西,还盖着不让瞧,黑雾山都给他翻过来了。”
“那深山又没主,你想弄你也可以去啊。”
“呵,你不眼红。”
“人家能靠山过活,那是人家的本事。”
“会打猎又怎么样,长得跟凶神一样,二十三了都还没娶媳妇。我前头还看他姨母替他张罗……”
程仲耳聪目明,村人的话自以为小声,实际他都听得清楚。
他声音低沉,道:“虎头,关门。”
先进门的大黄狗看了程仲一眼,不情不愿起来,爪子推了一把将院门关上。
程仲将担子放下。
筐子里有东西动了动,踢得罩在上面的布露出一角,是只受伤的小狼。
虎头鼻子动动,凑到箩筐边,被程仲一把赶了去。
小狼是他在山上捡的,腿受了伤,卡在石缝里饿了不知几天,被他捡回来养了养,现在有力气了。
程仲没管它,先开了门锁,进屋转了一圈,随后去了灶房。
半个月没下山,屋子里干净,想是姨母空闲时来过。
程仲先洗锅掺了水,灶里架着柴火,然后才将外面那两个箩筐担进屋里来。
筐里是这半个月的猎物,他打到就养在山上,下来才一起带走。只一头鹿,七只野兔子,两只野鸡,还有些顺手挖来的草药。
程仲将猎物拿出来,草药放一边,打算明日一早就去县里给卖了。
不多时,大铁锅里水烧开,程仲兑了冷水,拎到自个儿屋里去。
关了门,程仲几下脱了衣服。
他身量高大,虎背猿腰。衣服脱了,肩膀上还腾腾冒着热气,麦色的皮肤接触到冷气,也不见打个哆嗦。
程仲双手搭着浴桶边缘坐下来,双臂隆起,肌肉紧实,却遍布深浅不一的疤痕。
他长得一副不差的相貌,高眉深眼,鼻梁挺拔,盖因不常笑,眉头压着,有些显凶。又因上了几年战场,回来后也是与野兽打交道,所以眼含锐光,一身的煞气。
程仲不常与村里人来往,也不乐意听他们在背后议论。
村里人怕他,他也无所谓。
洗净一身尘土,程仲换上一身旧棉衣,端水出去倒了。院子里,虎头不在,小狼也被他叼到后院的窝里去了。
程仲去看了一眼,随后回灶房做晚饭。
现下已经腊月,还有半月的时间就过年了。这次是程仲今年最后一次上山,等明儿猎物卖了,再按照约定去帮人家杀几头年猪,今年就到尾了。
火光映着程仲硬朗的脸,那双深目如潭,平静幽深。
忽听门前虎头哒哒跑过,接着院门打开,就传来了他姨母的声音。
“老二,回来了啊!”
程仲将柴往灶里塞了塞,起身迎出去。
“姨母。”
妇人宽额圆脸,面色红润。身形不胖不瘦,走路步步生风。
程金容提着个篮子,啐他:“还知道叫姨母,十天半月不回来,要不是对门儿那长舌妇说,我还不知道。”
程仲不语,任由她说。
姨母是他娘的大姐,也是抚养程仲长大的亲人,在程仲看来,已与亲母无异。
当初他娘怀着他时被家中赶了出去,其他几个舅舅不闻不问,是已经外嫁隔壁村的姨母将娘接了过来,又给了这处遮风挡雨的地方。
不过可惜,娘因为他那个不知情况的爹郁郁而终。
这房子原先也只两间,程仲幼年时住了四年,娘去世就搬到姨母家,与两个表兄弟一同长大。
后来朝廷征兵,程仲为了报答姨母的养育之恩,代表兄上了战场。现在回来已经三年,程仲也将这草房子买下来,重新修缮,搬了过来。
姨母现在住的地方在村西头,与这边隔着距离。
“在做饭?”程金容绕开程仲,将篮子往灶上一放,看了眼锅里的水,嫌弃地撇嘴。
“半月不下山,冷锅冷灶的,随我过去吃。”
“这不是热锅……”
程金容一个横眼。
程仲:“姨母,我就差米下锅了。”
程金容哼声:“就知道你不去。”
她揭开篮子上盖着的布,将里边的菜端出来。一碗码得高高的肥锅肉,一盘香肠,一大碗萝卜炖骨头汤。
程仲看了眼,露出些笑来。
那模样,看得程金容心里一下子就高兴了。
她仔细端详了下自己这个外甥,浓眉大眼的,长得分明不差,怎么就没人要呢。
她咂摸道:“得明年再上山了吧。”
程仲点头。
“正好,下头陶家沟村的有几户要杀猪,只等着你去呢。再不下来,他们都该换人了。”
程仲道:“我知道。”
程金容点头,起身在灶屋里走了一圈,揭开米缸看了看。快露底儿了。
“还是两碗米?”
“我来。”
程仲站起来,程金容转而去灶前坐着。
她看自家外甥那健硕身形,这才露出几分惆怅。
村子说起哪个二十没成亲的,倒也数得出两个,可那要不是身体有缺,要不就是人品过不去。
自家这个会烧饭,能挣银子,人还长得高高大大颇为威武,哪里不好?
程金容深深叹气。
背对着她舀米的程仲一顿,就知道他姨母在想什么了。
“老二啊……”
程仲面不改色,“姨母,时辰不早了,我忙得过来,你先回吧。”
“回什么回,我正事儿还没说呢!”程金容眉梢一吊,没好气道。
“先前你说不喜欢姑娘,那我就托媒人给你找哥儿。这不,可算是找到两个合适的,明儿你就去相看相看。要是看对了眼,等开春后趁着农闲,好好将亲事给办一办,如何?”
“姨母,我明日要上县卖猎物。”
“那岂不正好!那哥儿一个就在县里,一个在县外最近的村里。”
程仲看着他家姨母。
程金容眉毛一竖,眼看要怒,程仲只好点了点头。
程金容这才舒缓面容,道:“这才对。这样我百年之后下去,就不怕见你娘了。”
论起来,程仲除了个不知还在不在世的亲爹,就剩姨母一家往来。
至于外祖那边,早与母亲断了关系,连带对程仲也不喜,这么多年从没过问过。
成亲一事,程仲想得开,一个人过也是过,并无不妥。
但姨母不同,她当自己是亲妹妹的唯一血脉,又看着他长大,所以自他回来,便一直替他张罗。
程仲推辞过,但拗不过姨母。
得了准话,程金容喜气洋洋地挎着篮子走了。出门前还回头再三叮嘱:“穿得好看些,别对人家哥儿黑脸。说话温柔些,学学县里那些个书生……”
程仲听着,等程金容出门,瞥了眼蹲在屋檐下吐舌头的虎头,转身进了门。
虎头颠颠跑去关了门,摇着尾巴在灶屋里逛了一圈。
程仲撸了一把大狗头,没了笑意的眉眼看着冷而锋。
就着姨母送来的菜吃过晚饭,程仲将剩下的拌了拌,倒进虎头的狗盆儿里。
刷了牙,洗了把脸,程仲看了眼关着的猎物,随后去屋里躺着。
*
冬日里天黑得晚,亮得也晚。
寅时末,程仲就摸着黑起来了。
他熟门熟路地将猎物装好,担在肩上,锁了院门便踏上去县里的路。
虎头留守家中,看着小狼。
早晨露水重,寒风也刺骨。寻常人手露在外面吹上一早晨,第二日就又痒又红,容易冻伤。
程仲却只里衣外套了一件棉衣,盯着夜色里微白的路,走得飞快。隐隐的,领口处还往外冒热气。
这附近有三个村,近山脚,地势较高的冯家坪村,山下河湾旁边的陶家沟村,还有更往山里去的苦杏村。
三个村都为谷梁县管辖,距离县城三十里地,过去要走两个时辰。
程仲力气大,脚程快,即便这样,到了县城门口也已经辰时末。
天也大亮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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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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