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在堂屋。
屋内只放了一张方桌。桌子上了年头,面上有些开裂,刷上去的漆也已经斑驳。
程仲扶着杏叶坐下,自己坐在另一侧。
时间已经晚了。
他上午回来的,因着杏叶的事耽搁一阵,此时已经傍晚。
饭菜做得急,他手艺也一般,只煮了一点葵菜粥,炒了一盘萝卜,一盘腊肉。
杏叶在陶家许久不上桌吃饭,在凳子上坐不安稳,只虚虚沾了点边。
他端着碗低着头,只顾着吃粥。
一下被烫到了,悄悄抿了抿唇,不敢抬头。
程仲见状,试图给哥儿夹菜。刚抬起手,人就吓得连人带凳往边上倒。
程仲一脚踩在凳子腿,咚的一声,又抓着杏叶手臂将人拉回来。
感受到手下哆嗦个不停,程仲松开,似没察觉到一般,说:“多吃点菜。”
杏叶脚踝被毛绒尾巴扫了扫,虎头又跑来,围着他嗅来嗅去。
杏叶憋了口气,被米粒呛到,实在忍不住了才弯腰去,咳嗽不已。
程仲看他一惊一乍的,心里发愁。
“虎头。”程仲用脚踢了踢大狗的屁股。
虎头从桌底下探出脑袋,看着程仲,尾巴甩得打在桌腿上梆梆作响。
“回你窝去。”
虎头脑袋一缩,蹲回桌下,不过也不敢再抵着杏叶闻了。
杏叶安生吃了一顿饭,也不敢夹菜。
程仲怕再吓到他,只看他菜吃得差不多了才给他添上一点儿。
天光渐渐暗下来,程仲将油灯点亮。
两人的影子投射到墙面,程仲无意间扫过,看到杏叶的影子弓腰缩背,低着脑袋,才发觉他一直保持着这一个姿势。
他怕哥儿不自在,赶紧用完饭,先下桌去。
堂屋就剩杏叶一个,他慢吞吞地将食物往嘴里放。碗里还剩下一半,可他吃不完了。
放在以前,剩下的他都是藏起来,等饿了再吃。
可现在是在别人家里……
杏叶犹豫,又摸着自己肚子往下压了压。
程仲喂了小狼跟虎头,进来收拾碗筷时,杏叶将碗里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程仲先是高兴,可下意识想到哥儿白日里情形,问:“吃饱了?有没有不舒服?”
杏叶摇摇头。
吃饱了怎么会不舒服。
天已经黑了,程仲洗了碗筷,又让杏叶把药喝了。
哥儿清醒时,喝药跟睡着的时候两个模样。他不怕苦似的,端着碗就灌,一下子喝了个干净。
程仲让他用清水漱了漱口,随后领着他洗脸洗脚。
想着家里还是缺些东西,打算明儿个去镇上买些。
他并未将这打算说出来,只赶了杏叶回房,便也收拾收拾,回屋里睡觉。
油灯熄灭,杏叶用热水泡了脚,浑身都暖和。
他身子虚,闭上眼睛没多久,困意袭来,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这边安静没多久,程仲又出来看了眼。
确认无事,才回去睡觉。
夜半,西边侧屋里响起低低的闷哼。
杏叶在疼痛中醒来,他蜷缩着,手紧紧抵着胃部。里面跟有刀搅似的,一抽一抽的疼。
只一会儿,杏叶后背就出了一层冷汗。
他晚上分明记了口,只吃了一碗粥跟一点萝卜。就算后头他将剩下的半碗粥喝了,但那也不至于这般。
何况他还喝了药的。
杏叶难受,但周遭漆黑,他翻个身的动静就觉声大。
怕惊醒了程仲,杏叶死死抵着肚子忍着,实在忍不住就咬着手腕低低地哼。
他受过的疼太多。
他想着,这点疼兴许忍忍就过去了。以往都是这样的。
家里有个病患,程仲不敢睡得太死。门口一有动静,他赶紧起来,虎头在外面挠门。
程仲见状,穿上衣服就赶紧出去。
走到杏叶门口,才听到那微不可闻的声音,不用想就知道哥儿在忍疼。
门不知怎么没栓上,程仲推开就进。
哥儿已经疼得迷糊,抱着棉被颤个不停。弓着的脊骨如同拉满的弓,绷到极致,仿佛下一瞬就要断裂。
程仲见不成,担心中午那药怕是不对症,赶紧将人抱起来。
棉被太厚,他用自己的厚袄子将杏叶裹住,马不停蹄地出门。
虎头跟在后头,压着尾巴,被程仲一脚挡住。
“在家看门。”
虎头跟了几步,到院门口才停下。等他们离开,爪子将门推过去,一直蹲守在院中。
程仲出了门,只敢走大路去陶家沟村。
虽是绕了些,但不怕走山路连带着背上的哥儿一起摔了。
到了村里大夫家,他立即拍门。
屋里亮了灯,院内落下拉长的身影。院门打开,程仲急忙将人往屋里背。
陶大夫一看是老熟人,叹道:“怎又来了?”
程仲将哥儿放榻上,道:“先前带回去的药吃完了,哥儿看着好了点儿。但今日拿的没用,半夜就看他捂着肚子疼起来了。”
陶淳山一边听他说,一边将哥儿检查一遍。
“他这是积食未愈,别给他吃多了。”
程仲想到晚上那干干净净的饭碗,顿时明白,是自己没注意到。
哥儿本就不舒服,又不会拒绝,那点饭在他看来已经甚少,没想到他会这样……
“大夫,你给他缓缓疼吧。”
事已至此,只能先让哥儿舒缓下来。
陶淳山知道这是他们村的哥儿,给他扎穴时,看哥儿那一身伤跟满是冻疮的手,骂了一声。
“这陶家真不是个东西!”
程仲道:“他这手……可有药?”
陶淳山道:“没有,回去用猪油擦擦。别让他冷着。”
冻疮无非是受了凉,好好捂着,很快就能好。
程仲点头。
又过了不知多久,看哥儿渐渐缓下,弓着的身体放松下来,才道:“那药用不用换了?”
“那只是消食的,看哥儿这症,还不轻。吃也能吃着,但最好是带他去县里看看。这身子亏得太空,我是无能为力。”
又想起那陶家,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若不是搭了哥儿脉,观他病症,谁能想到好好一个哥儿能养成这样。
真不是个东西!
出来时丑时,回去已经寅时。
哥儿好歹缓了疼,喝了药也睡熟了。
程仲小心将他抱起来,用厚袄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个头,又背着人回了冯家坪村。
哥儿药里掺了安神的药材,后头一觉到天亮。
*
陶大夫这儿清早就来了闲人。
冬日就是这样,这家窜门儿去那家。
“老陶,昨儿个听你家门敲得响,是哪家的来看病啊?”
陶淳山只道:“上村人。”
“哪个上村,冯家坪村还是苦杏村?”
陶淳山:“问那么多作甚,你要帮忙给银子?”
妇人干笑道:“瞧你这话说的。”
门口又来了动静,陶淳山一看,这不就是昨晚那哥儿的爹。
陶传义见几双眼睛盯着他,因瘦而显得有些长的脸挂上几分笑,上前道:“山叔,我来拿点药。”
陶淳山没什么好脸色道:“你吃?”
陶传义站着,不知他为何这般,却是不敢笑了。
论起陶家沟村的人,七拐八扯的也能绕上亲戚关系,杏叶在这儿也得叫陶淳山一句爷爷。
“山叔,你只管给我拿,又不是不给银子。”
陶淳山想到昨儿个哥儿的样子,胡子都颤了颤。
“又捡了个什么回来?”
陶传义:“捡了个鸟。”
陶淳山气得吹胡子,“你倒是好心。”
他进屋去拿药,都是陶传义常在这儿拿的。
无非是给他捡的那些飞禽鸟兽治病,陶淳山原本当他有点人傻钱多,给那鸟兽都舍得花钱。
现在想想,根本就是脑子有毛病。
自个儿亲生的哥儿不护着,反倒管那些畜生。
陶淳山将药包往陶传义手上一放,接了铜板就揣好。
眼看陶传义等着他像往日那般等自己看在他的善心份儿上给他抹了零头,陶淳山就气。
自己也是个蠢的!
“还看着做什么?要其他的?”
“不、不要了。”陶传义抓着药包,跛着腿就走了。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往日对他和蔼的陶淳山一下就对他变了脸色。
见他走远了,那坐在陶家的碎嘴子妇人呸出口中的瓜子皮,转着眼珠子道:“这前儿个捡了只鸟,昨儿个又捡了一只,怎他偏生遇到。还给治了,可真是咱村儿的大善人。”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陶淳山忍了忍,才没应上一句。
假慈悲!
*
早晨山间有风,吹得薄雾如纱飘动。
昨晚上折腾一番,辰时了,杏叶也还睡着没醒。
程仲将饭做好,给杏叶的药熬上,就去姨母家的竹林砍了两根竹子,拖回来编背篓。
他在山上的时间多,没空做这些。但一年到头山里常年用着,也坏了几个,就靠这会儿编几个补上。
院子里,药味儿弥漫,虎头闻着不喜欢,甩着尾巴就进了后头。
过会儿,程仲看着他将小狼也一块儿叼出门去,想吆喝一声,转眼就将这狗没了影儿。
程仲起身,去院墙边看了看。
只瞧见隔壁万婶子提着一篮子鸡蛋,又背着一筐青菜出门。今日镇上当集,想必要拿去卖。
程仲也打算去,但哥儿这会儿没醒。
程仲想了想,还是没叫住万婶子。村里去镇上倒不远,走两刻钟就到了,也不好麻烦人家。
他又回去削竹篾,边等着杏叶醒。
西侧屋。
杏叶半睁眼,捡窗外天光大亮,一下惊坐起来。
冷气吹得他起了鸡皮疙瘩,杏叶赶忙抓过衣服身上穿,脑子一阵眩晕。
起来急了。
他闷哼出声,忙撑着棉被,缓过这一阵。
程仲听到声儿,又以为杏叶不舒服,扔下竹条就过来。
“杏叶。”
杏叶看门上的身影,应了声,声音小得可怜。他咬着下唇,只好赶紧穿上衣服,一脚蹬了鞋子就去开门。
程仲低头,见哥儿仰面看来。
才到他胸口高,瘦瘦小小,跟小孩儿似的。
不及他巴掌大的小脸还苍白,眼里急切,头发乱糟糟的,披在肩上。
程仲心神一定,脱口而出:“别着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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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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