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万婶子的见证下,契约一式三份,上书:
景安二十一年,腊月二十四,谷梁县冯家坪村程仲应陶杏叶所求,接杏叶回家。此后若非杏叶自愿,不能将杏叶送走。
接着双方按了指印,程仲将一份递给杏叶,一份给万婶子,余下的自己折好收起来。
万芳娘看着那张契纸,又看杏叶宝贝地捏着,小心翼翼看了又看,面上悄悄露出个笑来。
程仲这样子是在逗小哥儿呢。
他是个守诺的人,既然应下了,就不会更改。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是什么品行,万芳娘知道得清楚。
“这样就放心了?”
杏叶将契书折好,收起来后,就用余光悄悄注意着程仲。
程仲心里想笑,跟个小孩儿似的。
不过说哄也好哄。
他起身道:“婶子,那我就将杏叶带走了。”
“诶!好,我给他收拾收拾东西。”万芳娘将包袱拿出来,开始往里装。
杏叶来时就一个人,哪里有什么东西。
婶子往包袱里装的也是他家栩哥儿穿不了的衣服,程仲看在眼里,暗自记下。
他则出去,帮杏叶的药拿上,顺带将万婶子熬药的罐子给洗干净。
出来时,听屋里万婶子哄着:“来,婶子扶你下床。别怕……”
进了屋,看万婶子伸出个手试探着去扶杏叶,她动一分,杏叶就往里躲一下。
听见他进门的动静,一下僵住。
程仲道:“婶子,我来吧。”
“好。”万芳娘无奈对他笑。
许是因为程仲将哥儿带回的,所以他也只对程仲稍微亲近一点。
程仲靠近,杏叶只往后缩了缩,并没跑开。
程仲身量高,怕吓着人,弯下腰道:“能不能自己走?”
杏叶不语。
程仲探出手,杏叶身子靠过来,手揪着他肩膀上的衣服。
这是要抱着了。
抱了几次了,也不差这一次。
程仲手臂收拢,圈着哥儿的腿。
另一手拎着药包,又接过万婶子递过来的包袱,道了一声谢,这才踏出门去。
杏叶见着周遭天光忽然明亮,没有了艾叶的味道。
抱着他的人走得稳当。
杏叶悄悄回头,万婶子跟在后头,见他这般就露出个和蔼的笑来。
杏叶揪了揪程仲得衣服,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了句:“谢谢。”
万婶子注意着他,听见了,温和摇摇头。
送他们出了院子门,万芳娘又看了一会儿。
哎!不管以后哥儿如何,现在就当是积德了。
*
程仲家的房子不算窄,原有两间茅屋,他回来又扩建了几间。堂屋不住人,两侧各有侧房一间。
西边是原来的灶房跟柴房,东边又被程仲建了东厢房。也有两间卧房。
当时战场上回来,手上有点退伍银子跟赏银,他拿回来就买从姨母家买了这房子跟地,又买了果林,跟一点土地。
后头草房扩建,都是他自己一手完成,都费不了几个钱。想着要修整干脆弄宽敞些,住着舒服。
没想到今儿个有多住进来一人。
屋里除了自个儿睡着的那间,其他都闲置,也没怎么打扫,程仲推开门,将杏叶带进去。
虎头在前头尾巴摇得欢快,杏叶静静看得入神。
程仲原想跟他介绍下家里,见杏叶如此,想着也不愁这一时。
进了屋,堂屋门没关。
程仲将杏叶放下,动作间,哥儿身上的衣服被扯着,领口滑下,露出锁骨到肩膀那一截。
那处是伤了的,现在口子合上了,但一块疤,周遭大片的淤青。
程仲移开眼,拎着哥儿衣服合拢,蹲下来道:“先等等,屋子我还没收拾。你烤烤火,让虎头陪你?”
放在以前,程仲哪里这么哄过人。
这几日他也明白了,哥儿要顺着,什么都要和上他心意。反正多问问,准没错。
杏叶见他蹲着跟自己坐着一般高,眼睛微微睁大。
程仲再问了次,他才点点头。
炭盆就放在跟前,烘得身上暖和。杏叶从大门往外看,什么都见不到。
膝头被碰了下,虎头坐得近了,鼻子抵着他嗅闻。
杏叶不敢动,僵直坐着。
等到虎头闻够了,微微摇晃着尾巴,端坐下来。他才摊开手,掌心出了汗。
程仲住在东侧屋,他便收拾了西侧屋出来。
屋里有一张新打的床,家具也是齐全的。
这是当初他回来,姨母说修房子顺带把家具也打齐,以后要娶媳妇直接就能用。
如今放在这三年,时常打理,看着也跟新的一样。
程仲在这边忙,杏叶听着外面的动静,与虎头相对坐着。虎头看他,他就移开眼。
大狗养得好,身体健壮,前腿上的肌肉肉眼看着健硕。一双眼睛跟人似的,颇有灵性。
等到杏叶坐得僵硬,程仲可算过来。
他道:“收拾好了,过去看看。”
程仲将杏叶的包袱拎上,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杏叶不动,见虎头端坐在人家跟前,唤了声道:“虎头,坐远一点。”
虎头摇着尾巴,起身出去。
杏叶小心站起来,慢吞吞走到程仲身边。他被带回来时挨了饿,又遭了毒打,腿也没好利索。
程仲看他疼得皱眉,伸出手来。
杏叶下意识捂着脑袋一躲,程仲愣了下,才道:“我扶着你。”
杏叶缓缓放下手,这才将手臂放上去,慢慢走。
好似刚刚什么也没发生。
程仲家的屋子比隔壁婶子家的大,看着崭新,明净。杏叶站在门口,见这么好的屋子,一时间生了怯意。
他下意识看向程仲。
程仲看他额前的发微微飘动,伸手托了他一把,踏过门槛,才道:“站在外面怎么看。”
他扶着杏叶在床沿坐下。
杏叶一下子陷入了软乎的棉被里,那触感惊得他眼睛一下睁大。
程仲看在眼里,“被子合不合适?薄了我再添一床。”
杏叶摇头,手拘谨地放在膝上,怕弄脏了。
“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缺的?家里没有,我上镇上买?”
杏叶也摇头。
时候也不早,程仲说要去做饭,让哥儿脱了鞋进被子里坐着。他们这儿冬日就是冷,又没北边的火炕,只有待在被子里才暖和。
杏叶点头,程仲却不走。
他怕他一走,哥儿就还是这么僵坐着。
杏叶见落在身上的阴影不散,拧着衣角,悄悄看去。
程仲道:“坐到床上去。”
杏叶一下缩回眼神,手掌轻轻触碰了下被面,才压下去,掀开一角。
他脚尖轻轻往下一压,不怎么合脚的鞋就落在地上。被子厚,纯纯的棉花被。
程仲看杏叶抬不动,帮他扯了下,人坐进去才放下来。
程仲道:“屋里东西你都能用,衣柜这些都是现成的。外头的屋子我待会儿给你说。你在这里就当自己家一样。”
杏叶迟疑地点头,程仲这才放心。
又将炭盆端过来,开了半扇窗户,半掩门出去。
他一走,杏叶僵直坐了许久。等到是在撑不住了,才背脊慢慢放松,试探着往后虚虚靠在枕上。
隐隐作痛的背陷入软和中,杏叶手轻轻抓了抓,像落不到实处。
屋里安静下来,杏叶目光试探着,掠过屋内的家具,最后落到腿上的被子上。
他看到轻轻牵着被沿的手,黑黄黑黄的,手指干瘦,遍布了老茧跟伤口。
落在被面上,像偷了人家的。
杏叶脚趾紧缩起来,手也往身侧滑下去藏着。
恩人心善,还愿意花了银子将他带回来。杏叶原想着见他娘去,但娘又不让他走,定是想让他报完了恩情。
可是他什么都不会。
杏叶抠着手指,绞尽脑汁琢磨。
那三两银子……定是要还了的。
他现在挣不到,但听人说,县里有不少人喜欢收黑雾山的山货。
他很会采蘑菇,也会挖笋,实在不行砍柴也能卖上几文……
杏叶越想这事慢慢有底,余光看到拱开门进来的大黄狗,眼皮一跳,往床里退了退。
虎头进来就往床前走。
杏叶看它叼着个小狗。
虎头摇着尾巴,将小狼吐出来。小狼爪子陷入被面,杏叶看着它脖子上那块毛上都是口水。
担心弄脏了被子,他犹豫着伸手,将小狼捧在手中。
它竟也乖乖的,坐在他掌心不动。
虎头吐着舌头,尾巴摇得更欢。
杏叶试探将小狼往床边送,虎头一看,尾巴也不摇了,撒腿就出了门。
杏叶捧着小狼,想将它放在地上。
又注意到看它腿上也绑着纱布,才知道它也受了伤。
杏叶一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看虎头那高兴样子,才后知后觉咂摸出来,它怕是带小狗带烦了,这才将它叼了过来。
小狼在他身上闻到了程仲得味道,也不挣扎,还舔了舔他的手摇尾巴。
程仲做好了饭菜进来,就见哥儿手举着小狼已经打颤。
程仲拎走小狼,道:“这是小狼,我在山上捡回来的。起来吃饭了。”
狼?
杏叶仰头,细看那小狼。
灰色的毛发,瘦巴巴的,看着跟狗崽差不多。
瞧着瞧着,又注意到他两个手才捧得住的小狼落在程仲手上一掌就能托住……
杏叶不回话也不动,程仲看他眼睛又无了神。
他发现哥儿总是这样。
怕被打伤了头,程打算带人去县里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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