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都讲究守岁,放鞭炮。
杏叶如今还没养成早睡的习惯,被程仲赶到屋里,躺在床上时也只是裹着被子盯着窗外发呆。
随着夜深,外面好似更热闹了。
夜空被烟花映得发亮,声音远远传来,是镇上跟县里那边才这么热闹。
村中人买不起烟花,即便有那点银子也愿意花在嘴上,而不是花在这烟花上。
最多最多,就是过年那一刻放的大鞭炮,还有小儿嚷嚷着怎么都得买的小炮仗。
冯家坪村地势高些,能看到人家放的烟花。
村里人见得少,不怕冷的就站在院中看,看不到还端了凳子来,踩在凳子上看。
片刻,这方烟花消散,那方又起,简直是目不暇接。
过年了,村里也热闹。
这会儿家家户户都吃了晚饭,大人闲聊,往日里早早睡下的小孩儿也醒着,各家各户都有嬉笑叫喊的声音传出来。
就着那遥远的砰砰作响的烟花声,杏叶拥着厚厚的棉被,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堂屋中,程仲一人坐在屋里,对着炉子。
炉上放了四根红薯,几个土豆。
程仲左边腿上挨着虎头,右边腿上放着小狼,他用火钳翻着红薯,偶尔看看外面。
堂屋门半开着,各家各户现在都差不多安静下来。大多都熄了油灯,窗户上就透着一点昏黄的光芒,不是炭盆就是烧着炉子。
炉子上的红薯已经烤得皮皱,轻轻一戳,软软地陷下去。味道甜丝丝儿的,虎头已经看着红薯舔嘴巴。
小狼蜷缩在程仲腿上,趴着熟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程仲将虎头的那个夹起来,放在一旁凉着。然后将小狼放在虎头身边,起身出去。
走到杏叶门口,程仲听了会儿里头的动静,人已经睡熟了。担心等会儿放鞭炮将杏叶惊扰,程仲走到他窗边,轻轻将敞开的窗关下来。
弄完了,又打开院门,打算待会儿放鞭炮的时候放远一点。
转眼,虎头啃完了他凉了的红薯,顺带把小狼的那一份儿也吃了。眼看着程仲拿了火折子出去,立即叼着小狼去了后院躲着。
噼里啪啦——
杏叶梦中纷乱,忽听到鞭炮震耳,吓得汗毛耸立,瞬间睁开了眼。
脑子尚未清醒,杏叶已经爬起来狼狈地四处找地方躲。
猛地摔下床,杏叶抱住腿闷哼,蜷缩着身子急忙往床跟前躲。他眼里噙着泪,等着许久也没见身上被炸疼。
良久,杏叶才在浓烈的鞭炮声中清醒了过来。
不是陶家。
也没有陶昌往他身上扔炮仗。
杏叶腿上疼得发颤,眼泪终于忍不住,滑下侧脸。
他大口大口地喘气,等到呼吸平缓下来,忍不住看向门口,有些委屈地揉着还刺疼的膝盖。
窗外有脚步声靠近,程仲来了。
杏叶顿时屏息,将自己往暗处藏了藏,不敢闹出动静。
他眼睛适应了黑暗,看着程仲将窗户重新打开一点点,然后站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像没听到动静,才转身离开。
杏叶身上冻得冰凉,赶紧脱掉弄脏的亵衣光溜溜地爬回床上,将自己好好裹起来。
腿疼没事,可不能生病。
村中放炮也就是在那一会儿,放完了,家家户户都熄了灯,回到被窝中。
过年了,明早醒来便去逛庙会,可热闹了。
山村安静下来,火药的味道弥漫着村庄。鞭炮声也驱赶了黑雾山上的野兽,那些冬季出来外围找食的,早被吓得又钻进了深山。
杏叶揉着腿,在隐隐泛疼中翻来覆去。
忽然,肩膀下面好像被什么东西硌着,杏叶抓起来摸了摸。
认出是什么,杏叶松开腿,安静了下来。
仲哥给他包了红包。
杏叶鼻觉得鼻子酸酸的,堵得慌。他抹了下眼角,抓着红包放在身前。
再闭上眼,也不觉疼了,没多久就又睡着了。
*
翌日。
红色的鞭炮碎屑铺了满地,各家贴了桃符,换了门神画,看着都喜庆。
大年初一,扫地就是扫财,倒水就是倒财,所以既不能扫地,也不能将家里的水倒到外面去。倒水得用个桶接着,过了大年初一才能倒。
都是习俗,但事关财,村民们连自家孩子都好好叮嘱过,可见重视。
大年初一的早饭,各个地方习俗不同,吃的也不同。
程仲在北边打仗时,那边人家兴吃饺子。听说还有些地方吃素菜,有的吃年夜饭的剩菜,他们这儿则兴吃汤圆。
糯米粉早在腊月就提前做好。
今年新收的糯米先用水泡一晚,再用磨盘碾碎,沉淀后将面上的清水倒掉,剩下的就能做汤圆。
糯米粉要想保存得久,便取出来晒干,吃的时候加水跟揉面似的揉成团,一个个揪下来搓圆就行。舍得的,就往里会往里放足了芝麻花生馅儿,汤里再放白糖或者红糖。
这年头糖跟盐一样金贵,村里人也就这时候能好好吃上一顿甜的。
大年初一头一顿甜,来年必定也甜滋滋的。
程仲早早起来,也做了些。
糯米吃多了积食,怕杏叶多食伤身,再给他打上两个鸡蛋,宁愿多吃点鸡蛋。
做这个简单,程仲弄好了去叫杏叶,人还躺在床上没醒。
程仲立在门前,想着还是抬手敲了下门。
这里也有讲究,大年初一,不能睡懒觉。
一年之始,怎能懒?
不过程仲不是为着这个,汤圆凉了不好热,再煮一次就会破。
“杏叶……醒了。”
杏叶抱着被子翻个身。
蜷缩久了身子僵硬,小腿儿一伸,裤管滑下去,纤细白嫩的腿搭在青布做的被面,像羊脂一样。
杏叶被凉得一激,抱着被子坐起来。
看门口已经不见程仲得身影了,赶紧爬起来穿衣。
棉衣冷,手指碰上去,杏叶立马收回手。
待顿住,迷迷瞪瞪看了一会儿那衣服,才又拿起来往身上披。
他穿鞋下去,走一步,忽的双手撑在床沿。
他撩起裤腿,膝上青紫一片。戳了下,还有些肿了,才知昨晚摔得多重。
他抿着唇,又观察其他地方。
他身上很多伤,有被王彩兰打的、掐的,还有摔的。但这些痕迹都在渐渐消散,青一块紫一块的腿不知不觉在变回原样。
杏叶摸了摸腿肚子,上面是一道横着的疤,手上的粗茧挂着疤痕,痒得杏叶扣紧了脚趾头。
这伤是小的时候王彩兰让他做饭,被灶台上掉下来的刀划的。
当时血流如注,也是娘去后,他爹唯一一次那么急匆匆地带着他去看大夫。
杏叶长睫颤了颤,摇着脑袋将那些事儿甩出去。
想这些有什么用呢。
都变了,爹已经不是他爹了。
杏叶将裤腿放下,慢慢适应着出去。走到门槛,杏叶将撑着门框的手放下,一切如常地往灶房去。
程仲将洗脸水打好了,又给杏叶漱口的碗递过去,让他就在屋里洗漱。
程仲将汤圆盛上,放了糖,端去堂屋。
杏叶洗完过来,额前碎发湿着,巴掌大的小脸总算泛着点红润。不过多半是热水烘的。
两人落座,杏叶拿着勺子搅拌搅拌碗里的红糖水。
他抿了一小口,甜得忍不住动了下舌尖,再喝了一口。
程仲看他喜欢,道:“家里红糖就放在灶房的柜子里,平常要喝拿着就泡。那东西我也不吃,放久了要化。”
“来客人了喝。”杏叶道。
程仲笑道:“你来这么久,可看过家里有什么客人来?”
杏叶咬着一点糯叽叽的汤圆皮儿,眼神发直,呆呆的道:“姨母还有弟弟。”
程仲道:“她们常来,是最近的亲人,不用那么客气。”
杏叶不懂,没人教过他。
“姨母与家里亲,平常都走动着,专门客气招待他们会不高兴。我都是年节送送礼,平常送点猎物和山货。”
“该客气的客气,不该客气的客气了反倒将人推远了。以后你看着我怎么做。”
杏叶点点头,这才继续吃他的汤圆。
早上一碗甜甜糯糯的朝食,一整日心情都好。
程仲让杏叶消消食,随后就锁了门,带杏叶出去。
出大门时,杏叶抬腿瞬间,膝盖上突然像被一根长针猛地扎入他的骨头缝里,疼得腿上一软。
杏叶踉跄着险些跪下,程仲眼疾手快,拖着人的手肘就将他带回来。
“小心一点。”
杏叶心脏怦怦跳,下意识瞟一眼程仲的脸色,冷飕飕的,有些吓人。
杏叶低下头,忍着疼抬腿跨出门槛。
程仲转身关门,没看到他腿上那瞬间的抽颤。
“去庙会吗?”
门口牛车缓慢走过来,洪桐坐在车前,拿着条赶牛的鞭子冲着他们挥了挥,笑得露出他那口显眼的牙。
车上,宋芙抱着洪狗儿,温婉一笑。
“一起吧。”
洪松从后头走来,对程仲颔首,道:“你放心,我娘早出门了。”
程仲看了眼杏叶,问:“要不要坐?”
杏叶想往他身后躲,但这次不只是洪桐在,还有看着更加年长一些的。
有人在,要懂规矩。
杏叶克制自己,站在程仲身边,但手上已经快把衣服揪出花儿来了。
……
最终还是坐上了牛车。
程仲在旁边走着,跟洪松说话。
杏叶坐在洪狗儿的另一边,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洪狗儿挨着他娘,坐着坐着就一点一点侧身,最后直接面对着杏叶。
他轻轻戳了戳杏叶的手臂。
杏叶默默收拢,往边上缩了缩。
洪狗儿歪着脑袋,试图看杏叶的脸。宋芙一巴掌盖住洪狗儿的脸,不好意思地将他带回来。
“安分一点,别吓到哥……小叔叔。”
洪狗儿扒拉开他娘的手,问:“小叔叔是表叔的夫郎吗?”
程仲弹小胖娃脑门。
“说的什么胡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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