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附近的观音庙格外热闹。
庙外一整条路上,都摆满了摊位。有卖吃食的,有卖小玩意儿的,花样繁多,而且还不贵。
刚刚得了红包的小娃娃手里有几个铜板,结伴出来,这个摊位看了去那个,一下就花了出去。
来这里的村民除了逛庙会,多是拜菩萨。
在庙外的摊子上买齐了香蜡纸烛,就拿到庙里去,祈求来年全家安康,挣多多的银子。再有盼的,就是风调雨顺,有个好收成。
杏叶到时,这进庙的山下路已经来了不少人。
摆摊的在山下平坦的大路,宋芙带着儿子下了牛车,杏叶借着程仲搀扶,缓而轻地落地。
程仲忽然看着杏叶腿上,问道:“是不是腿不舒服?”
杏叶一惊,连忙摇头。
程仲:“不舒服要说。”
“知、知道了。”
洪狗儿嚷嚷着要买炮仗,拉着他娘就往人群里钻。洪松不放心他娘儿俩,也跟了上去。
洪桐牵着牛,愣在原地。
“哥!牛怎么办?”
程仲:“我们也先走一步。”
“诶!老二!程老二!”
程仲撑着杏叶的手肘,带他离开。
杏叶来时吃得饱,嘴也不馋。就是对庙会有些兴趣,慢慢走着,挨在程仲身边,眼睛看不过来。
有卖包子馒头的,一笼打开,那热气儿猛地上窜,他好似都闻到了肉香。
卖包子旁边的则卖豆浆,黄豆现磨出来的,熬熟透了一点豆腥味儿都没有。撒上点糖,馋住了好多小娃娃。
不过最受欢迎的还是糖做的糖人、糖葫芦、糖糕……一路走来,不少人手上都拿着。
路过吃食摊子后,便看到些卖小玩意儿的。有木头雕的,草编的,竹编的,还有小姑娘卖的帕子、络子、荷包……
最热闹的还属前头,竟有舞狮的!
杏叶听到响声儿,只依稀从人群的缝隙里看得到一点舞狮身上绒毛。
程仲低头,见杏叶垫着一只脚悄悄张望,不动声色地扶着他的手肘,给人借力。
可杏叶看了半晌,什么都看不到。
他沮丧地低下头,好似那头发都耷拉下去。
程仲道:“想看?”
杏叶:“看不到。”
忽的一下,杏叶视线抬高,他睁大眼睛,立马抱住程仲的脖子坐在他胳膊上,人僵得跟石板似的。
程仲道:“快看,要舞完了。”
杏叶一急,赶紧转头。
程仲默默感受了下哥儿的重量。养了几日,还是轻飘飘的,比起带回来时没什么变化。
程仲有些愁。
“好、好了。”
舞狮是庙里为了人气专门请来的,要花银子的。一天就舞个几次,他们碰到刚好都舞得差不多了。
程仲将杏叶放下来,托了他一把。
“要不要拜菩萨?”
杏叶小脸微红,是看得兴奋了。他往程仲身后躲了躲,程仲看不见他,笑着将手往后头勾。
杏叶走到他另一侧,膝盖上一疼,立马就停下来。
程仲也将他带到前头来,护着点人,才道:“人多,别乱跑。”
杏叶小声:“没有乱跑。”
程仲揉了揉杏叶的头发。
“来都来了,上去看看?”
杏叶悄悄吸气,动了动腿,才道:“好。”慢慢走应该可以。
庙子建在半山腰,虽是个矮山,但也要爬几十步的梯子。
杏叶走得慢,程仲就着他,当看景一样,也慢慢走着。
……
陶传义跟文和尚的关系好,自己的摊子就在庙子前头。
从早上起,他这地儿生意就好,收铜板的钱袋子坠在腰带上,都有些沉甸甸的了。
摊子前一批客走了,又来一批,源源不断。陶传义面色愈发红润。
“陶老二,听说你前儿个救了个人,怎么回事儿?”
这不是第一个问他这事儿的香客了,陶传义给人装着东西,将说了不知多少遍的话再说一遍。
“我就是下山碰巧遇到,人连带驴车倒在沟里,那驴子被车套着,也跪在地上起不来。我就把人拉上来,带他去看了大夫……”
说着说着,周围一静。
客人们让开一条路,笑道:“这不是冯家那儿吗?好了?”
冯汤头今日特地来找陶传义的,听人问,便也爽朗笑道:“好了,还得谢谢陶二叔帮忙。”
陶传义:“顺手的事儿。”
冯汤头看陶传义的摊子上人都围满了,道:“陶二叔,我今儿个给你帮帮忙。”
“你忙你的去,不用,不用。”
“没事儿!”年轻汉子动作快,一下窜到陶传义身边,张嘴就开始做生意。
熟客看他面生,问上一句,冯汤头就把陶传义救了自己的事儿说一通。
客人再把陶传义一夸,这买卖也做得高兴。
渐渐的,陶传义摊子上人更是多。
冯汤头对陶传义心怀感激,铆足了劲儿帮他招揽客人,这铜板是哗啦啦地往兜里进。
路口同样摆香烛这些的摊主瞧见,不免道:“东西都是一样的,价也是一样,怎都跑他那儿去了?”
杏叶闻声看去,顿时埋下头,往程仲身边躲了躲。
程仲显然也认出来了,他之前只看到陶传义往山上来,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这下带着杏叶碰到,他冷了眸色。
“杏叶。”
“杏叶?”
喊了两声,杏叶才回过神,抬眼看他。
“咱们不拜了。”
杏叶却突然拉着他衣角,抿住唇,迟疑了会儿低声道;“要拜。”
“不想去就不去。”
“都买了……”
“买了也可以不去。”
“去……好不好?我、我想去。”杏叶声音低得听不见。
程仲看着杏叶面色,视线游移,嘴角绷紧,明显是紧张的样子。
但程仲还是顺着他的意,点了头。
路过陶传义的摊子时,他被客人围着。里头还有个年轻汉子,他们村的冯汤头。
冯汤头说着自己当时多么惊险,说着陶传义如何艰难地救了他的话。
客人们听得连连惊叹,陶传义摆手笑着谦虚,面上哪有半点程仲之前见过的畏缩样子。
杏叶走在靠摊位的这一侧,安静看着地面,一步一步走得缓慢。
他听到他爹在笑。
杏叶鼓起勇气看去,他爹也看到了他。
杏叶猛地掐紧手心,保持着镇定,没有将自己藏起来。
杏叶忐忑又期待着,眼里有了光亮。
可陶传义只扫过来一眼,又收回视线,如同对陌生人一样。
他转头拍着那个陌生汉子的肩膀,那笑容和蔼,比对亲儿子还亲。
杏叶缓缓松开手,缓缓往前走。跨过庙前的门槛时,要不是程仲撑着,人险些都摔倒了。
程仲心里暗骂一声。
他对杏叶家不了解,早知道陶传义在这里,就不该带杏叶上来。
杏叶觉得耳边安静了许久,待能听到声音后,又察觉到程仲落在身上的目光,才轻轻捏着他一点点衣角,仰起头来。
“我……我们拜菩萨。”
程仲:“好。”
庙里人不少,轮到他们,杏叶曲腿下跪时,膝盖猛地砸在蒲团上。
霎时,哥儿疼得脸色苍白。
程仲看得分明,几乎瞬间就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杏叶腿受伤了。
下牛车的时候他只怀疑,一路上杏叶表现得不想让他发现,看着又好似不严重,哪曾想能疼成这个样子。
程仲想也不想,一把将他抱起来,急着下了山。
“我、我……”
程仲:“别说话了。”
他脸黑得不行,气势骇人,一路过去行人自动让道。
陶传义听到混乱抬头,只看到个汉子抱着个人过去。看罢,又面上带笑,继续招呼客人。
程仲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山下,脚下不停,直接带他去了陶大夫那里。
……
“哎!”
陶淳山看着坐在凳子上的倒霉孩子,拿着药油递给程仲。
“都肿成这样了,怎么才来!”
杏叶眼珠缓缓转动,落到老爷子身上,张了张嘴,感觉所有气力都散尽,发不出声音来。
陶淳山眉头一皱,看他脸色不对劲,抓着手就把脉。
程仲刚将药油在手上搓了,按在杏叶腿上,小哥儿只抖了抖,又安静得像个木头。
陶淳山松开手,严肃道:“杏叶,有什么可别积在心里想,忧思过度可比外伤还伤身。”
“杏叶。”程仲半蹲着,看着没了神的哥儿。
也就刚刚见到了陶传义,杏叶才这样的。
程仲心里着急,面上镇定。他又喊了声,杏叶才顺着他的声音看来。
程仲道:“想不想回家?”
杏叶眼珠又动了动,目光落在他身上。
“咱们回家。”
程仲在陶淳山的指导下把他腿上的淤血揉开,哥儿全程像没有知觉一样,一动不动。
走时,陶淳山道:“还是早点送县里看看吧,他这身体底子太空,稍有不慎……”
程仲明白,“谢谢陶大夫。”
他背着杏叶回了冯家坪村,进了屋,关上门,将杏叶放在他屋里的凳子上。
程仲蹲下来,打算跟杏叶谈谈。
却不想刚刚一直没个反应的人程仲凳子似乎要起来,程仲赶紧扶着他。
杏叶迫切道:“仲哥,我是程家的杏叶。”
程仲停下,腰还弯着。“是程家的……”
“不、不变的?”
“不会。”
接着许久都没声。
“杏叶?”程仲声音放轻,试图将哥儿搀扶着重新坐下,可哥儿却一下抓住他衣服,使劲儿埋着头。
袖口上的布湿润后变成深色,一滴一滴的。
程仲叹息。
他手抚上杏叶的头发,“杏叶,要哭就哭出来,憋着难受。”
“不呜、不行……”
“为什么?”
“大年初一,不呜呜……不好。”
程仲哭笑不得,干脆将哥儿脑袋按在胸口,拍了拍道:“没事,藏起来就好了。”
“呜、不呜……”
杏叶双手紧紧抓住程仲的衣服,像水上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他闷声直哭,哭得哆嗦着,满身的委屈。
他以后,再也不会,再也不会想着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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