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着急做什么?被狗撵了。”
程仲听到哥儿脚步声慌乱,几步从灶房里出来,一手接过木盆,一手将哥儿扶着。
杏叶回头看了眼,坡下空荡荡的。那野树被吹得风吹得枝条摇晃。
“刚刚好像有人在看我。”
程仲松开杏叶,走到门边。
他们这处算村子最里面,后头还有几户人家。
“看见人长什么样了吗?”
杏叶摇头。
程仲拍了拍哥儿肩膀,将门一关,道:“以后去哪儿带着虎头。”
哥儿来村子里这么久,只在万婶子家跟自己家待过,村里人知道他这么个人,但都不认识他。
怕就怕遇到地痞无赖,哥儿容易受欺负。
程仲宽慰道:“可能是后头几家来河边洗东西的。”
杏叶点点头,又往外看了看。
杏叶相信自己感觉没错,刚刚肯定有人盯着他。
“别愣着,去屋里烤烤手。”程仲拿了盆里的衣服,稍稍一拧,水流不止。
杏叶想起自己跑河边洗衣服这一茬,怕程仲生气,赶紧捂着手去灶房。
午间吃过,程仲刚放下筷子,杏叶就巴巴看着他。
程仲:“药喝了?”
杏叶赶紧起身去灶房,也不嫌药苦了,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然后又回到堂屋,继续看着程仲。
程仲看哥儿紧抿着嘴,眉头隆起,故意问:“苦不苦?”
杏叶顿时瘪嘴,眼睛湿润。
苦得快哭了。
程仲如愿见到哥儿窘样,朗声笑着,起身收拾碗筷。
“待会儿去买点糖回来,吃完药吃。”
“不用。”杏叶跟在他身后。
程仲顿住,回头道:“不去睡个觉?”
杏叶着急,就差上手拉着程仲往外走了。他道:“野菜要蔫了。”
“没那么快,去睡会儿?”
“睡不着。”心里装着事儿,杏叶知道自己指定睡不着。
程仲:“好吧,那我快些。”
洗完碗筷,杏叶紧跟着程仲就锁了家门出去。
去镇上近,杏叶这会儿想着野菜能换钱,心里有劲儿,也不觉得累。
今儿镇上不当集。
到了镇上,杏叶看着空荡荡的只有零星几家卖菜的摊贩,一个买菜的人都没有,心里顿时被泼了盆冷水。
“没有人……”
程仲大掌带着他的后脑勺继续往前走,“不在这儿卖。”
程仲带杏叶拐到食肆多的地儿。
镇上卖吃食的都集中在一条街,铺面有大有小,小的就卖些包子、炒菜或者汤面,大的做宴席生意。
镇上住着不少人家,有些手里有钱,一月能去食肆里吃几次。有些食肆也会收野味,客人爱吃。
程仲是猎户,有时候在山里收获不多,跑去县里卖太麻烦就在镇上卖。久而久之,大家也都认识。
程仲带杏叶来到一家招牌大的酒楼,名唤张胖子酒楼。
这家小酒楼在镇上开了几十年,原也只是个小门面,如今发展成了二层楼。
这会儿午时刚过,店里还有客人在吃饭。
老板张胖子坐在门口,这会儿正躺在那柜台后头,逗着自己那笼子里的鸟,摇头晃脑哼着小曲儿,好不悠闲。
程仲一进去,人吓得抬头。
定睛一看,是老熟人,当即起身笑道:“我当是谁呢,什么风把程大爷吹来了。”
“哟哟哟!你成亲了啊?怎没请我呀!”
“老张。”程仲护着哥儿进来,“这是杏叶,我家阿弟。”
张胖子一听,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笑道:“原是阿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人嘴巴就这样。”
杏叶怯生生点头,手下紧紧揪着程仲的衣摆。
见了陌生人,一下就忐忑起来,没了那卖野菜的想法。
张胖子看哥儿不说话,人又瘦弱,跟遭了虐待似的。他疑惑地看着程仲。
也没听说过这小子有什么阿弟。
“可有什么?”
“两只兔子,一只野鸡。”程仲将麻袋打开,让他瞧瞧。
张胖子是这店的老板,也是庖厨。他拎起瘸腿的兔子,颠了颠,“挺肥。一并给我了吧。”
程仲颔首。
又轻轻将杏叶往身前带了带。
张胖子称完兔子跟野鸡,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看两人拉拉扯扯,觑了程仲一眼。
这也不像阿弟啊?
这小子打哪儿捡来的哥儿。
杏叶害怕,抓着程仲手整个藏在他后头。
程仲低声:“不卖了?”
“不、不……”不了半天,就是下不了决心。杏叶懊恼,拽着程仲衣服的手紧得泛白。
他想卖的。
可他害怕,仿佛一开口,身上就伴随着刺骨的疼意。眼满是从前因为跟邻居说了一句话,被王彩兰绑起来打的日子。
“你帮我,帮我。”杏叶喃喃,眼里都急得有了水花。
程仲一叹,在张胖子疑惑的眼神中,道:“收野菜吗?”
“什么野菜?”
他可没见过程仲卖野菜,多半是后头这小哥儿的。
不过老熟人了,卖个面子,看看也成。
程仲将背篓放下来,手往后,轻轻圈住杏叶的手腕。他试探着将人往前面带,没有用力。
杏叶缓缓的,一点一点走到他侧边。不过身子还藏了一半在程仲身后。
这样就不错了。
程仲停下,杏叶正好也能看到张胖子在看野菜。
“这是哪儿找的?”张胖子问。
程仲看向杏叶。
“山、山上。”杏叶反手抓住程仲垂下的手指,拉得极紧。
“嚯!”张胖子惊讶,“你跟程仲上深山了啊?”
程仲一个眼神,张胖子立马笑呵呵闭了嘴。
“蕨菜嘛,挺好。不过我这儿只能三文钱一斤收,你看看行不行?”
程仲又看向杏叶。
杏叶抓着程仲手,紧了又紧,程仲都觉着哥儿骨头都硌着自己掌心。
“可……”
张胖子慢慢感觉到杏叶的不对劲。
他睨了眼程仲,敢情是带人来练胆子的。
程仲面无表情:“三文便宜了。”
“嘿!你要觉得便宜你就去外面摆啊,我这酒楼可是要做生意的。”
程仲:“那其他的你看能不能一起收了?”
“这点东西,当个搭头还差不多。”
“一口价。”
“十文。”
程仲手拉了拉杏叶,回头看他。“你采的,这个价可不可以?”
杏叶忙点头,一下缩回程仲身后。
陌生人面前能开口对杏叶来说就已经是极限,他神色慌张,将程仲的手当做他衣摆,拧了又捏。
程仲感受到哥儿的焦躁与紧张,默默扣紧哥儿的手。
已经够了。
程仲不再试图让哥儿来说,让张胖子给了钱,带着哥儿就离开了。
张胖子:“好不容易来一趟,就不坐坐?”
程仲:“下次。”
出了酒楼,都走很远了,杏叶还反复捏拽程仲的手。
程仲由着他,看哥儿慌乱的眼神,心里发闷。
“杏叶。”
杏叶迟了些反应过来,仰起小脸看着他。
“不怕。”程仲顺了下哥儿沾了汗湿润的碎发,“做买卖就是要开口,咱们一点一点来。”
“他会不会……会不会……”杏叶目光乱移,绷紧着身体。
“慢慢说。”
程仲看着哥儿眼睛,仿佛多久他都等得。
“会不会说我吓人,我刚刚是不是表现不好。我想卖的,可我害怕……”杏叶说着就急,声音里带了哽咽。
程仲:“没有。没有人会这么说。”
“有。”
杏叶在村里常常听到。
“杏叶……”程仲叹息。
兴许是哥儿太过脆弱,程仲心软了,张开手臂将哥儿圈进怀里。
“杏叶很好,只是以前被关在家里,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情,所以会害怕是应该的。”
“没人说你,杏叶能开口就已经表现得很好了。”
杏叶一下子回抱住程仲的腰,埋头往他怀里藏。
“呜……”
“杏叶做得很好。”程仲顺着哥儿头发。
或许是程仲在第一次见面就护着杏叶时,对杏叶而言就是可靠的人。浅浅的一个拥抱,筑起围墙,让墙内的杏叶平静下来。
程仲感受到哥儿缓和,松开他,露出笑来。
“怕什么。”他晃了晃钱袋子,看哥儿视线追着过来,“看看,野菜卖了,银子到手了。杏叶想想,有没有受到伤害?”
杏叶双手合拢,入手的钱袋子沉甸甸的。
他看着失神,道:“没有。”
“对,没有。没有人欺负杏叶,所以杏叶怕什么?”
“怕……”怕异样的眼光,怕挨骂,怕挨打,怕曾今因为说过话而挨打的阴影又占据心头,最怕回到曾今。
脸颊上被温热擦过,杏叶颤着睫,看着程仲指腹。
他又掉眼泪了。
杏叶抬起手臂挡在眼前,轻轻吸了口气。
他怎么这么不争气!
程仲:“到底在怕什么?”
杏叶眼尾绯红,瞧着可怜。他抓着程仲手,拽得紧紧的,急切道:“你不赶我走。”
“不赶。要是怕这个,我把户帖给你保管。”
哥儿对这件事反复地确认,程仲也没有不耐。
在他看来,曾今的事情对杏叶影响太大,他没有安全感很正常。自己要做的,就是在他不确定的时候,一次次帮他确定。
回去路上,程仲一直跟哥儿说着话。
杏叶低着头,慢慢将内心的恐惧试探地告诉程仲。流言蜚语,挨打挨骂……都是在陶家受委屈的过往。
程仲听着,拳头捏得咯吱响。
但当务之急,是让哥儿像正常人一样,面对生人至少不用吓得害怕。程仲想了想,让哥儿循序渐进,从相熟的人开始。
比方说万婶子,还有他姨母。
最好,杏叶自己能有个和得来的同龄人说说话。
程仲想得皱眉头。
杏叶说完却心里好受了些。
他掌心出了汗,有些热。注意到还握着自己的手,杏叶抓得更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