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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夜深人静,至寅时,村中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几声虫鸣。

杏叶每日都在这时候醒了。

天还没亮,牛棚里依稀有动静,是牛在反刍。

杏叶睡了一觉,身上更是酸疼,他靠坐起来,将昨晚收起来的饼子拿出来,撕下半个巴掌大那么一块,默默啃着。

若白日吃,被王彩兰发现了又要一通好打。

干饼粗糙,混着一点点的白面。放了一晚上味道已经不那么好,但杏叶吃着却依旧香。

他小心地用手接在下面,一点不敢浪费。

吃完饼子,肚子里只好受一点,但早上的活儿不容耽搁,杏叶赶紧扶着墙起身。

他绕到前院,抱了柴挪到灶房去。

因不敢点油灯,怕王彩兰看到又说他浪费,便摸着黑干活。

正当他走过院中,忽然见,东屋里传来男人低呼。

杏叶一惊,闷头加快进了灶房。

他前脚进门,后脚东屋的门就打开,他爹走了出来。

天黑着,陶传义也没闹出动静。关了门出来,跛着腿左右看看,似带着惊惶,急匆匆往院门走。

他长得瘦,手脚又长,像山里的竹节虫。

自从娘去世之后,他爹也将他一并恨上,在家也漠视他,任由他被继母磋磨。

在杏叶心里,他爹跟王彩兰也没什么两样。

院门咯吱响动,又咯吱关上。

杏叶缩在灶屋,小心注意着他的动静,听到他出了院子去,才低着头继续干他的活儿。

不过烧火时,杏叶不免出神。

他爹自从他娘去世后,半夜总会惊醒。听继母与他爹吵架时说,他爹是又在想他娘了。

杏叶握紧了柴火,忽然被烫得手指一颤。他猛地站起来,舀了水将手放进去。

他家原来是很好的。

他依稀记得小时候,爹宠着他,去哪儿都不让他脚沾地。娘也是,他要什么就给什么,要糖葫芦……

娘就没了命。

他紧紧咬住唇,浑身散发着浓浓的自弃。

*

再说刚寅时就因着噩梦惊醒的陶传义再也睡不着了,他摸黑出了门,往山上的庙里去。

庙中大门未开,陶传义往外面的土地公石像前猛地一跪,因一腿跛着,险些摔在香火上。

他狼狈地爬起来,双手合十,嘴里嘀嘀咕咕默念着什么。

庙里的庙祝听见动静,将门打开,见是老熟人,叹了声道:“怎的,又梦见你亡妻了?”

陶传义咽了咽口水,匍匐下身,额头磕在地上。

他声音泛哑,像绷到极致,“她死得冤枉。”

庙祝摇摇头,将门打开。

“你进来吧,外面风吹得冷。”

陶家沟村大路出来,往山上走,就有一座观音庙。附近的村人逢年过节都喜欢来烧香,所以庙里并不破败,反而因为近年修缮过,佛像的金身都如新的一般。

陶传义起身,却发现腿软了。

他险些跌坐下去,好在手及时撑住。

陶传义厌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跛脚,重新起来,往透出昏黄的庙宇中走去。

庙祝是个与陶传义年龄相仿的中年人,幼时家中爹娘给他算命,算出命里有灾,便被爹娘送出家当和尚。

但十几年过去,庙祝平安长大,当告别师父,还俗下山寻找父母时,却发现他们早已经有了另外的孩儿承欢膝下。

他与父母生活过一年,但实在受不住他们的客气与疏离。

仿佛幼时被送走时,哭得撕心裂肺的父母只是他的臆想。所以他离开了家,来这里看守这一方庙宇。

庙祝姓文,村里人都叫他文和尚。

不过如今的文和尚也不是和尚,扎着发髻,留着长须,在山中庙里孤寂时,也会来上一口酒,或者是进山里下些捕兽夹子。

他已经还俗,看守庙宇只不过赚点银子。

他只是个看门的而已。

陶传义进了庙中,看着威严高大的佛像,径直走到蒲团前跪下。

文和尚见他这般虔诚,笑了两声,也不说什么。

痴情人他见得多了,但陶传义在前头那个刚去了一月就另娶个带了孩子的妇人进门。虽说是用着能照顾亡妻留下的哥儿的名义,但也不见得有几分真情。

但人嘛,复杂得很。

至少看陶传义这总是天不亮就跑来拜佛的样子,看久了,文和尚也觉得他做到如今这个地步,也算是个好丈夫了。

“喝不喝酒?”文和尚问。

陶传义道:“还要摆摊子,不喝。”

“你那酒量,喝一点点又如何?”

村人皆知,自陶传义前头那个去了,他就整日酗酒。往常不说多好,但宠妻爱子的男人一下子大变样,也成为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说着,文和尚钻进自己睡觉的后头屋子,拎了酒壶酒杯,还倒了一叠花生米出来。

陶传义看看眼前佛像。

文和尚笑过,道:“怕什么,菩萨不该希望他的众生活得自在吗?”

陶传义不语,撑着手站起来。

两人就在佛前置了一张小方桌,两把矮凳,相对而坐。

油灯搁置在一旁,将两人身影映照在墙上。风吹得火光摇曳,那身影也如鬼影,幽幽晃动。

*

黑雾山依稀露出身形,半山腰的山岚如练。

天快亮了,但冬日里天气冷,农家也没农活,只一些闲事可做,便也赖一赖床,起得晚了些。

陶家隔壁,邻居陶阿牛一家是被杏叶做的朝食味道唤醒的。

陶阿牛躺在床上,轻踢了踢他夫郎的脚道:“夫郎,该弄得饭了。”

陶阿牛夫郎严小河反手给了他一肘子,搂着怀里才一岁的孩子道:“晚上跟饭桶似的吃了大半锅,还没吃够。”

“那不晚上了吗?”

陶阿牛嘿嘿笑着,揽过自家夫郎腰,大手盖在他软绵绵的肚腹。

他赖了一会儿,小心翻身坐起。

严小河用脚趾夹了自家男人腰间的肉一下,吩咐道:“我也想吃鸡蛋饼子。”

“好,吃鸡蛋饼子。”

严小河听了,这才满意。

他斜斜地瞥了隔壁陶传义家一眼,还是没忍住咕哝:“就他家勤快,寒冬腊月的这么早起来做饭,扰得我们都睡不好。”

陶阿牛踩着自个儿鞋子,道:“人家陶二娶的贤妻,能干是好事儿。”

“你什么意思,我不能干了?!你要喜欢那女人,你跟她过去!”

陶阿牛一看自己夫郎变了脸色,赶紧倒回来,压着人好一顿亲。

严小河被顺了毛,抿着晶莹泛红的唇哼了声,不好意思道:“饿了。”

“好,马上。”陶阿牛顿时笑出声来。

他自个儿夫郎也好,他才不跟那妇人过。

被窝里暖和,严小河看着男人出去,搂着暖呼呼的儿子不想出来。他上头没婆母管着,日子过得很是舒服。

但想着自家男人说的隔壁那女人能干……

严小河冷笑。

他怕是没看到,杏叶那小哥儿天不亮出来打水、洗衣,天黑才进牛棚睡觉的样子。

严小河跟陶传义家挨着的,这么多年,怎么没看出那陶家的是个什么样子。

*

杏叶赶着天亮从河里挑了水,又做好了饭菜,洗完了衣服晾着。等王彩兰要醒,像胆小的猫似的,急匆匆地回到了自己的牛棚。

早上吃过一点饼子,忙了一个多时辰,杏叶饿了。

他挠了挠自己泛痒的手,揣在腋窝,试图缓过去。

冬日就是这点不好,容易长冻疮。他手上、脚上、耳朵都有,沾了冷水,更是痒得钻心。

可又不敢怎么挠,怕破了,迟迟不好。

杏叶生病还没好,忙得累了,这会儿就蹲在牛棚角落里闭目养神。

听到牛叫,杏叶吓得猛然睁眼,却看赵春雨已经牵了牛,要出去放了。

两人视线对上,一个木讷,一个避之不及。

赵春雨闷声道:“快去吃饭吧,我娘出门了。”

说着,拉着牛就走了。

杏叶一动不动,等听到一人一牛走远了,才伸展了腿,扶着墙壁慢慢起来。

缓过一阵晕眩,杏叶悄悄从后院出去。

在侧边停留一阵,只听到陶昌跟陶春草玩儿的声音,才贴着墙快步进了灶屋。

灶头上,吃过的碗筷被端了过来放着。

王彩兰不会做这样的事,多半是赵春雨做的。

杏叶看了看剩菜,只几片萝卜,一点点的咸菜,鸡蛋饼子早没了他的份儿。至于米饭,能舀出来小半碗。

陶家日子过得不算紧吧,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早上杏叶按照王彩兰的吩咐,每日给陶昌煮一个鸡蛋。其余人喝糙米粥,里头放了红薯,煮得不算浓稠。

杏叶不敢耽搁,盛了饭,就着剩下那点菜赶紧吃完。

紧接着,他又开始洗碗,收拾灶台。做完后,又看了眼水缸里的水,估摸着明早不用担水,这才离开。

*

观音庙。

临近年关,庙里上香的人也多了。

陶传义近几年来开始做香蜡纸烛的生意,在庙外摆摊,卖这些东西。

他早上在文和尚这里喝了点酒,吃了点花生米,赶着天亮前,先把摊子支出来。

他那些货都放在庙里,拿出来就能摆。

东西放好,又担心过会儿就饿,陶传义又去文和尚那里要了两个大肉包子来吃。

不过人家也不白给,三文钱一个。

吃过早饭,没多久,山脚下渐渐上来人。

来的人鲜少是自己带香烛的,一般都是在庙子前的摊子买。做这香烛的生意的摊子不少,这么小个庙外就有三家。

陶传义因为跟庙祝文和尚混得熟,来庙里上香的人也认得他,来他这里买的人不少。

一对烛三文,一沓黄纸五文,香五文,鞭炮七文,只买一套陶传义就能收二十文,净赚五文。

铜板哗啦啦入账,陶传义心里高兴了。

他见山下又一批客人上来,扬起笑,只等着铜板送上门来。

一般晚上九点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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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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