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仲今日在本村杀猪,上午干完,下午就没活儿。
中午他正打算自己做一顿凑活吃了,在县里当白案师傅的洪松,也就是他表哥回来了,姨母叫他过去吃饭。
程仲锁了门,带着昨日那副得来的猪肝,去了村西头。
虎头迈着步子跟着,毛尾巴竖起,在背上弯处一道毛绒绒的弧度。
小狼依旧养在家中。
姨母家房子修得好,是青砖大瓦房。院墙用石块儿垒砌,里边收拾得干净亮堂。
程仲径直进去,见个气质内敛,如儒生般的男人坐在院中,逗弄着个胖娃娃。
程仲道了声:“大松哥。”
“诶!来了。”洪松起身,笑着扫过他手上的猪肝,“可好,多添一道辣炒猪肝。”
一家人亲,即便程仲打仗走了三年,回来后,姨母一家从始至终也如以往那般亲厚。
程仲没个生疏,洪狗儿更是跑过来,跳起就往程仲身上扑。
程仲单手接住他,一边往灶房走。
程金容闻声走到灶房门口,接过猪肝,笑道:“还是用坛子里的泡椒炒吧?”
“狗儿不吃辣!”趴在程仲肩上的胖娃娃道。
程金容一听,笑得慈爱:“那你的不放辣。”
程仲看里头帮忙的宋芙,道了声嫂子。
宋芙温柔一笑,道:“狗儿可盼着你呢。”
程仲偏头,身上的小娃娃勾住他脖子,亲昵地趴在他身上。见他看来,嘴巴一咧,笑得傻兮兮。
比起爹娘,他更喜欢表叔抱,又高又稳当,可舒服了。
灶房里有人在忙活,程仲便走到院子,与许久没回来的洪松说说话。
洪松看赖在程仲身上的胖娃娃,道:“狗儿,去给你阿叔端凳子。”
洪狗儿撅着屁股往下滑。
程仲弯腰,将小孩放下。
“明年还是这般打猎?”洪松比程仲大两岁,自程仲到家,便一直当哥哥。
程仲虽是表兄弟,但他对程仲与对洪桐一般无二。
程仲看小胖娃抱着凳子颠颠地往外跑,又穿得厚实,瞧着跟滚动的瓜似的。
他接过小孩儿坐的小凳子,曲腿坐下,瞧着是局促了些。
洪松笑了下,看着自家崽子顺畅地窝进程仲怀里,一下就笑不出来了。
他才回来,孩子都不亲他了。
程仲观他面色,将小胖娃搂到腿上坐着,一边揉搓着胖娃娃的手,一边回答着洪松的问话。
“我没多少地,只回来时包了点果林,如今还不见怎么结果,自然是要打猎的。”
洪松注意力被拉回来,道:“先前叫你买地,你非要买那没人要的果林。”
程仲:“不太想种地。”
洪松:“难不成老了还上山打猎?”
程仲:“不是有果林。”
洪松:“……”在农家人看来,土地是根本。那产不出粮食的山坡能有跟什么用。
但程仲主意大,劝也劝不了。
洪松怕给自己气着,只得转了话头,道:“听娘说,你之前相得不成?看你意思,想打光棍儿?”
当今姑娘十四及笄,十五就可相看人家。汉子十五也开始寻摸合适的姑娘哥儿,那成亲早的不说,最晚一些的,二十就差不多了。
程仲拖到明年,二十四!
真像村里人背地里喊的,成老光棍儿了。
程仲:“我一个人自在。”
洪松盯着他怀里的胖小子,道:“那你别馋我家娃娃。”
洪狗儿闻言仰头看着他表叔。
程仲大手往他脑袋上一罩,揉了揉:“别小气,借我玩玩儿而已。”
“哼。”洪松看了眼灶房,见他娘从门口过去,才低声道,“你给我个准信,是真不打算娶?”
程仲:“姨母让你问的?”
洪松:“那不是,要我娘这么问,哪能还四处给你张罗。作为兄弟,我好给你打掩护不是?”
程仲:“看缘分。”
洪松:“那你看吧。”
他知自己这个兄弟主意大,出去三年,经历得多了,更是寻常哥儿看不进眼。
他不愿意凑合,也接受一人过一辈子,大不了……以后让狗儿给他表叔养老。
洪松想通了,心里稳当,又问起他今年在山中的情况。
兄弟间说着话,外出抓鱼的洪桐也回来了。
三个凑在一起,外加一个胖娃娃,也是你一句,我一句,热热闹闹的。
午饭时,全家都到齐了。
姨父洪大山、姨母程金容,洪松夫妻跟幼子、洪桐,再加上自己一共七个,差一人就能凑上一桌。
菜做得丰盛,有鱼有肉。
寻常姨母家也吃不到这么好,这里面的食材多半是洪松从酒楼里拿回来的。虽是酒楼用完剩下的,但也没坏。
席间,程仲陪着姨父洪大山喝了点酒。
姨父话不多,平日也就干农活干得身上疼才喝一点点酒。这会儿两三杯下肚,喝得脸红了也只是拍着程仲得肩膀,让他好好攒银子,在山里注意着安全。
饭后,程仲坐在屋檐下,看着姨母家的大黄跟自家虎头一狗一碗饭,埋头进食。
洪松常带些骨头回来,他家这狗养得油光水滑。姨母还常给它梳毛,村子里除了他家虎头,就这傻狗养得最好。
“想什么呢?”程金容擦着手走来,看自家宝贝孙儿挨着程仲都快睡着了,弯腰小心将他抱起来。
程仲托着小孩屁股墩,不经意问:“姨母,你可知陶家沟村进村拐角的那一家?”
“村拐角……”程金容蹙眉想了想,“那不是陶传礼的兄弟家。”
“那你可知杏叶?”
洪松出来,将自家睡着的孩子抱走,程金容理理衣裳,在凳子上坐下。
她望着灰蒙蒙的天,拧着眉道:“是那苦命的哥儿吧。”
多年前,陶家沟村一哥儿要闹着吃糖葫芦,害死了娘,弄得爹也成了个跛脚,这事儿当时还闹得挺大。
不过那哥儿娘死了就死了,那撞人的马车里坐着是贵人,人家就赔了几两银子就将此事了了。
“你问这个,昨儿遇到了?”
程仲点头,“撞见了,瞧着被追着打。”
程金容叹道:“那陶传礼兄弟是个懦弱的,后来的媳妇又凶,只想想,就只那哥儿过得不如意。你见到就罢了,也别掺和,那王氏可不是好惹的。”
也不怕那妇人闹,只是听闻那妇人是个心眼小的,要是被缠上,那日子就不安宁了。
程金容当是与外甥说起闲话,没追问。期间感慨两句,还是替那哥儿可惜。
那哥儿小时候她还见过,当时他娘抱着他去庙子里拜菩萨。
小哥儿跟洗干净的白萝卜似的,眼睛水灵,白白嫩嫩的,见人就弯眼笑。性子也好,是个人都能抱得到,比他家这小子讨人喜欢。
但后头,只知那哥儿鲜少出门,她也就没见过了。
“不过你也不是人家夫婿,管这做什么。”她话头一转,笑看着程仲道,“周媒人那边又找了个哥儿,是见过你的,也愿意相看,要不趁着你还在山下,咱去见见。”
程仲:“……姨母。”
“叫娘都没用,必须给我去!”程金容脸皮一绷,强硬道。
好歹是她从小养大,那就是他儿子。方才他听程仲与他哥在院子里说的话,恼得很。
谁家汉子女子不成婚,还相当老光棍儿!呸!那不是等着被人家戳脊梁骨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什么毛病!
程仲求助地看向刚一只脚踏出门的洪松。
洪松脚步一转,丝滑地又进了门去。
程仲:呵……
说好的打掩护呢?
*
庙里,卖香烛的摊子生意好。
陶传义等来了山下那批客人,都是同村的,也不好去别处买,自然照顾他的生意。
几人挑了自己要的,趁着数铜板的间隙,就说起来了。
有人看着陶传义这副温和老实样子,不免想起昨儿个杏叶挨打的事儿,便没忍住道:“陶二啊,昨儿那事……”
“虽然杏叶那孩子性子不讨喜,但好歹也是你亲生的。你家那个……打得也有些狠了,还是、还是多劝劝。”
有人开头,就有人应和。
“孩子要教,光是打也不成。那孩子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陶传义笑着笑着,眼里就带了些苦涩。他道:“杏叶自从他娘去了……哎!孩子也是受了打击,性情大变,我当爹的怎么没管他。看他现在这个样子,我也难受。”
“是,好歹养了十几年,再教一教,说不准就好了。”
“我回去跟她说说。”陶传义点点头,揉了揉胸口。
众人见状,便也不再说,而是结伴进了庙中烧香拜佛。
下午,陶传义收摊回家。
刚进门,只看到幼子跟二女儿在院中玩耍,王彩兰不在,多半又去哪家闲聊去了。
他径直进屋,躺在床上,脑中是在庙里时村人说的那些话。
这次还是太过了些,叫人知道,反倒是让人觉得他这个爹当得不称职。
他在外挣钱养家,家中一切他媳妇操持,这次也确实过了些。
等了没多久,快晚饭时,王彩兰回来了。
外面两个小的打了招呼,王彩兰笑着应了声,问:“你爹呢?还没回?”
“回了,在屋里躺着呢!”陶春草道。
王彩兰哼了声,推门进去,见男人鞋都不脱躺在床上,气不打一处来。
“这被罩才换,你别又给弄糟污了!”
陶传义看她一眼,往床边挪了挪,脚放下去。
王彩兰见他盯着自己,疑惑问:“憋着什么事?说来我听听?”
陶传义动了动嘴,决定直说。
他道:“杏叶听话,你也别打狠了。”
最是寻常一句,哪知王彩兰听完却拍桌站起来,指着陶传义鼻子道:“好啊!我就打了他几下你就心疼了,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生的那两个。”
“我怎么没疼……”
“那你一大清早,天没亮就跑庙子里去,准是又梦到前头那个了吧。陶传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念着她!我嫁你这么多年,为你生儿育女,没功劳也有苦劳,你一声不吭就出门去,当我是什么!”
陶传义低着头,皱着眉直道:“行了行了,我这不是做生意。年末生意好,我早点上去摆摊,多挣些银子。”
王彩兰见男人服软,这才消停,摊手问:“今儿挣了多少?”
陶传义瞧着她,默默掏出自个儿的钱袋子,一起交上。
“就这么多。”
王彩兰掂量了下,露出几分笑。
男人这点好,主动交银子。
又想起他过问杏叶的事,心里更恨。
好不安生,都关在家里了,外头还有人帮他出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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