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仲离开,洪桐推开怀里的大狗头,一步一挪走到他娘身边。
他往昏黑的门外看着,低声问:“娘啊,要、要不要出去看看?”
他是亲眼见着程仲一脚踩下去,然后程老五的腿就扭曲了。
不愧是老二,这下脚也太狠了!
也太太太太太威风了!
程金容撑着小桌,有些疲惫地坐在凳子上。
她弯下脊背,沉默了会儿,终究还是道:“跟你爹一起去看看吧。”
程老五是家里最小一个,与前头的兄弟姊妹年龄差得大,自小爹娘宠着,他们让着,养成了他今天这幅样子。
今儿程老五受了教训,但愿他长长记性。
老二虽下了重手,但就凭她知晓他本性,那伤势势必只是吓人,看大夫就能看好。
但若程老五本性难移,四处宣扬,弄坏了老二的名声……
她眼神一冷,顿时唤住洪桐道:“让他别到处说今晚的事儿,否则我也不饶他。”
“知晓了,娘。”
洪桐跟洪大山出门,都走出了村,才看见往陶家沟村那条路挪动的程老五。
汉子闷头往前,疼也只低声呼痛,像刚脱离狼口的羊。
洪桐就没见过他这么老实。
洪桐悄悄问他爹:“爹,你说程仲刚刚收拾完他就走,是不是想到咱们要出去找他的?”
要是晚一点,程老五走远了,程仲肯定还担心他们夜里出门遇到事儿。
洪大山道:“老二心思细。”
*
程仲走到家门口时,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隔着院墙,看杏叶屋里灯还亮着,程仲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虎头从院门拱出来,绕着程仲摇尾巴。大尾巴结实,打在程仲腿上,敲得梆梆作响。
程仲弯腰,拍了下狗头。
“今天做得好。”
虎头跳起来,爪子搭在他手臂上,耳朵后撇,尾巴摇得更欢。
程仲捏住虎头嘴筒子问:“杏叶睡着了没有?”
虎头撅屁股往后,一边拯救嘴筒子,一边摇尾巴,依旧热情。
程仲看着圆亮的狗眼睛,忽的自嘲笑笑。
是他犯蠢了。
深更半夜站在自家院墙外,跟自家狗打听屋里的情况。
程仲狠狠揉了两下狗头,才推开门进去。
他走到杏叶屋外。
敲门里面无声,程仲轻轻推门,门也没栓。
他站在屋外,一眼望进去,心便沉静下来。
哥儿睡熟了。
床上被子微微隆起,被杏叶完全裹在身上。毛绒绒的头露出一点,半张脸依旧喜欢藏在被子里。
油灯被门口的风吹得晃动,程仲站在门口看了会儿,踏入屋中。
正想吹灭,杏叶忽然坐起来。
哥儿连外衫都没脱。
“杏叶。”程仲怕扰了他的睡意,声音放轻。
“你回来了!”
杏叶掀开被子下床,意识还没清醒,就跑几步到他跟前,一把握住他的手。
程仲轻轻回握,扶着哥儿坐下。
他手背贴了下桌上的茶壶,给哥儿倒了一杯水。
“回来晚了,不用等我。”
杏叶接过茶杯,抿着润了下唇,才小口小口喝完。
“我不放心,哪知道等着等着睡着了。”
哥儿刚醒,身上还有点暖气。脸上红润,喝了水的唇也晶莹。
油灯下,程仲目光落在那绒绒的脸上。
“没做噩梦?”
“没有,睡得还很香。”
杏叶也奇怪,他仰面,身子往程仲那边微斜。直到靠在程仲腿上,才卸了力气,当他是个靠枕。
程仲揉了揉哥儿乱糟糟的头发,手指挂在发带上,轻轻就带了下来。
杏叶头发散开,蓬松干燥,像那晒干的玉米须。
程仲失笑,揉得更乱了些。
“睡得香就继续睡,明早没事,不用早起。”
杏叶想问今晚的事儿。
程仲道:“明早说,先去睡觉。”
杏叶:“为什么不现在说?”
程仲:“怕说完你就睡不着了。”
杏叶点头,觉得有道理。
他看着程仲出去,这才关门,吹了油灯躺下。
程仲回来了,杏叶放下心,入睡很快。
程仲收拾一番,回到自个儿屋,躺在床上脑中却是哥儿刚醒时娇憨样子。
又想起今日程老五的事,不用自主的,心中涌起一股戾气。
程仲不是个易怒之人。
他与村里人相交不多,小时候只与同龄人玩耍,大了去了一趟战场,回来也与村里人没什么交集。
村人怕他,只畏惧他的气势与长相,他未与村里人发过脾气。
可一想到哥儿独自在家,要不是虎头跟栩哥儿在……
程仲就难以自控,一股一股的杀意往外冒。
程仲闭眼,眉间深深压下褶子。
他自问,以前没谁能这么动摇自己的心神,但现在显然多了个例外。
程仲并没有觉得这个例外不好。
他只是惊讶自己随便捡回来个哥儿,就能牵动自己心神到这个地步。
但转念一想,是杏叶本来就很好。
哥儿初见怯弱,但其实很坚强,也聪明。
他教的东西,杏叶看几遍就会。跟姨母学做包子,回来做过几次就味道大差不差了。
再远点的东西,程仲就不想探究了。
他说把杏叶当家人,就说到做到。
杏叶以后是走是留,他依旧不会干涉,那一直是他的自由。旁的,都不重要。
*
鸡鸣声起,笼罩在山村的夜幕撤下。
清晨的村路上,最是热闹。
大家扛着锄头,或背着背篓,经过各家各户门口放出来的鸭群鸡群,向着自家田地去。
茂金花也在其中。
昨日傍晚,她在村口说了好一阵程仲家那事儿,但今早起来,各个都好像哑巴了。
茂金花看路上有熟识的冯柴那口子潘云娘,她也是个嘴巴不停的妇人。
两人臭味相投,常能说到一块儿去。
茂金花笑着过去,想与她说上几句。结果潘云娘急着偷人一样,腿迈得飞快。
茂金花还以为她没见着自己,忙喊:“冯柴他媳妇!等等我。”
话音一落,潘云娘紧着背篓,就差跑了。
分明是个干瘦妇人,愣是让茂金花没追上。
呸!
怂货!
就因着昨晚程仲那作为,她傍晚那阵算是白费唇舌,想想都气。
有什么好怕的,他们又没往他家去,难不成程仲还能真不讲理就动手?
茂金花嘀嘀咕咕,没个消停。
走着快到地里了,又看那嫁出去的冯年又往娘家跑。
茂金花当即跟了上去。
冯年就是那当初没看上程仲的哥儿,要他答应,现在都该叫程夫郎了。
……
“娘,昨晚真有这事儿?”
杜氏:“可不,全村都瞧见了。凶得哟!活像山里野狼一样!”
冯年心惊胆战。
“还好还好,当初没答应嫁给他。”
杜氏看哥儿今早一早赶回来,一脸不高兴。她哄着说了会儿话,才跟他开口言明在夫家受的委屈。
这两边一比较,杜氏心里就不像以往那么想了。
那程仲因着家里小哥儿受了惊,才有昨晚那般作为。
村里汉子少有他这样的。
仔细想想,虽没父母帮衬,又是个猎户,但好似赚得不少。
对夫郎也好,那家里的哥儿都带着上县里几次了,回回拿那么些药,忒舍得花钱。
再加上还有一把子力气,是个好壮力。
小两口用心一点,完全能好好经营家里,其实……也不算差。
杜氏看自己儿子避之不及的样子,有些沉默。
村里人对程仲畏惧,对他也只是粗浅印象。有了那哥儿,众人口中才经常出现程仲这个名字。
杜氏想到当初拒绝了程金容说亲,一时间不知后悔还是不后悔。
要是他哥儿嫁去,什么婆婆给的委屈,那是不会受一点。
那程仲只他姨母程金容一家亲戚来往。
程金容又是村里出了名的有主意的妇人,虽凶悍,但护犊子。
她当初送小小年纪的大郎上县里学厨,谁家不说她饿昏了头,没钱没粮的还把银子送出去。
可现在洪松学出头了,在县里挣银子,谁又不羡慕得不行。
最重要的是丈夫明事理,有能力,对自个儿爱护有加。
这样的日子能难过到哪儿去?
杜氏看向自家一脸庆幸的哥儿,轻轻一叹。
各有缘法,罢了。
茂金花跟了会儿,听明白了就拐弯往自家地里去。
她边走边自个儿嘀咕:“真当是什么香饽饽,人又不是非你不可了。还幸好没嫁,眼瞎的!”
那程仲凶是凶,对那丑哥儿多好。
要她有个哥儿……
茂金花赶紧甩头。
“呸呸呸!怎还看上那煞神了,跟程金容一个粪坑里出来的,一样的烂东西!”
*
杏叶今日起得早,醒来就去灶房做饭。
等做好了去叫程仲,却看他已经起来了,不知什么时候坐到屋檐下,正摆弄着一块木头。
杏叶走到程仲身边看。
那木头上用木炭画了东西,瞧着像狗又像猫。
杏叶一喜,道:“仲哥,给我的吗?”
程仲看哥儿:“不给你的。”
杏叶转头就往屋里在。
程仲抓着哥儿往回一带,笑道:“小脾气挺大,开个玩笑都不行。”
杏叶站定,再问一遍:“给我的吗?”
程仲无奈:“是,给你的。”
哥儿顿时笑逐言开,像沾满了糖霜的糯米糕点。
“谢谢仲哥,仲哥真好。”
“仲哥,吃饭了。”
程仲闷声笑了下,放好东西,随哥儿进屋。
早饭杏叶做了包子,配着粥吃。一筐的包子,程仲干了一半,杏叶最多吃两个。
吃饱,程仲去洗碗。
杏叶背上背篓,要出门去。
程仲手一勾,抓着背篓道:“上哪儿去?说都不说一声了?”
杏叶后退几步,回头道:“去扯草喂小鸡。”
程仲这才放开。
“别走远了。”
“我知道,就在前头的菜地里。”
程仲放哥儿出门,自个儿把家里收拾好,又继续去雕木头。
距离下次上山还有几日,程仲打算过了姨母生辰那天再走。这次就不带哥儿去了,他多待些时日。
这般想着,手上也更快。
家里好的木料少,杏叶喜欢这些木头玩意儿,上山也可以顺带找些好木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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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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