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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番外完·

车窗降下时发出的声音有些涩,纪浮将窗户降到最底,稍微向外探了探视线。纪浮先是眯着眼,再闭上。夏季海岸公路的空气覆在脸上,像幼年姥爷拿晾在厨房窗上的毛巾给他擦脸,潮乎乎的,带着鱼腥味。

车里开着空调,热风蹿进来后车厢迅速升温,纪浮把车窗升上来。万荻声穿一件黑T恤,手臂在夏天里晒得黑,肌肉很结实,扶着方向盘开车。

转向灯哒哒哒规律地响,公路旁边立着距离生态公园还有21.5km的标识牌,不过那不是他们的目的地。夏季天色迟迟暗不下去,天空是很深的藏蓝。海浪一遍遍抹擦岩壁,纪浮看了眼导航,还剩30多分钟的车程。

车开到酒店停车场,万荻声停好车,站到车边愣了会儿神。

“开一路车开傻了?”纪浮笑着问他。

“没。”万荻声回神,看他,“不是开车,是我不太出来玩。”

“我也是。”纪浮检查了下包里的东西,充电器啊证件什么的,利落地背上,“我以前不是电视剧里的大总裁,动辄飞去哪里喝杯咖啡再飞回京城上班,对了,林飞笙她一休假就待家里看那种奇爽无比的短剧。”

纪浮绕过车头走过来解释:“按摩放松脑神经。”

“那你呢?”

“我加班。”

“……”

停车场电梯从B3层上来的,里边已经站了几个人,纪浮和万荻声走进去,1楼按过了。

轿厢里的人们讲着方言,瑁城的方言纪浮努努力能听懂,这儿的已经完全听不明白,甚至都很难分辨是不是中文。到1楼,酒店大堂人多,办入住的每个柜台都在排队。

“嘶。”纪浮回头,“这空调让我感觉回到以前公司了。”

“怪不得你那时候一年四季长袖长裤。”

“生活所迫。”

“两位是三个晚上的大床房。”办理入住的年轻人噼里啪啦敲键盘,头也不抬,两只手忙出残影,对每位入住人员重复,“抱歉让您久等了,因为近期我市开渔游客增多,请您在港口注意安全,不持有证件不得登作业渔船出海,务必遵守法律法规……您的房卡请收好,携带好证件,左侧电梯。”

“走。”纪浮捉住万荻声的手腕。

鹭岛要开渔了,在三个月的伏季休渔期后,渔船终于可以进入捕捞海域,这对以此为生的渔民们而言是十足重要的日子。加上暑假,鹭岛年年在这时候都会迎来大量游客,看开渔当日不计其数的大小渔船离港,买物美价廉的海鲜。

店休了几天,是三位老板共同的决定,因为人需要休息。邓宇程倩这几天一块儿回去了老家,陪程倩的外公外婆住上几天。

纪浮走到窗帘边,撩开一些向外看,放下窗帘打了个呵欠。万荻声从他背后拥过来,刚洗过澡,身上热腾腾的,烘烤着纪浮,问:“明天几点起床?”

纪浮在他怀里转过身来,说:“睡到起床了就起床。”

万荻声很喜欢抱着他,如果没事做的话,会想要一直一直把他抱在怀里。万荻声无意识地越抱越紧,手掌托在纪浮后颈,手指穿在他头发里,静静地呼吸。

“前天,林飞笙来找你,你们聊了些什么?”万荻声的脸埋在他肩上问,听起来闷闷的。

“憋了两天才问呢?”纪浮原本抱着他,刚好顺手在他背上打了一下,“下次想问就直接问。”

“嗯。”

“她问我是不是决定了就这样生活下去。”

“……嗯。”

前天他们太忙,汽修城汪哥的老板在瑁城的年检中心附近开了个更大的修理厂,厂子开业前,万荻声和邓宇在里头做水电,开业后,万荻声又时不时被叫过去帮忙修车。前天林飞笙休假回了瑁城,去了店里找纪浮。

林飞笙一去店里,万荻声就紧张,不过当时他正在店里清点工具,赶时间,跳上车就开走了。不巧修理厂来的全是跑长途的货车,其中有两辆半挂新能源保养,给他折腾够呛。晚上回家里累的那样子给纪浮心疼坏了,万荻声干了这么多年修理工,身体机能早已习惯这样的工作强度,鲜少出现干一天活回去手哆嗦的情况。

纪浮就一个劲儿揉他手指手腕,抱怨那修理厂都这么赚了也不多雇几个师傅,纪浮那个嘴说起来,万荻声根本插不上话,而且他一急,就开始搭一些万荻声听不懂的名词。愠怒到一定程度,纪浮甚至第二天还在气,自打郭姐搬离赵三街21号后,纪浮将那房子挂了出租,租给一个做养生馆的老板,这两年存款还不错,所以他气得叫万荻声不准再去那个修理厂了。

然而万荻声当时只顾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他在店里一手拿着杯子,喝一口水说几句,万荻声最后只记得他叫自己跟修理厂涨价,因为万荻声不住他们宿舍,大老远过去一趟折腾死了,要么以后修理厂配件从我们店里进。

结果第二天傍晚,修理厂老板热切邀请万荻声住进厂房宿舍,还承诺给他一间自带卫浴的,特干净,前头都没人住过。

这下好了,又给纪浮气一通。纪浮生气,他就哄,一来一去,林飞笙过来的事儿他给忘得差不多。

这时候终于想起来问了,其实还是蛮在意的。纪浮给他抱得快要出汗了,向后缩了下:“松手,我去把空调温度降低点,你快把我烤熟了。”

空调面板上是23度来的,纪浮伸手试了试,出的自然风。他“呼”出一口气,给客房部打电话。客房那边服务员一接通就料到了,直接问:“您好,是不是询问空调出风的问题呀?这边师傅们已经在维修啦,真的很抱歉,大约还有一个小时左右。”

“出去走走吧。”挂断电话后纪浮说。

从酒店出来逛逛的人很多,下楼过一个十字路口就是条热闹的街。鹭岛是近些年忽然被“提升”为旅游城市,显然这里的商家没能立刻适应宰客流程,譬如街边的酱爆大鱿鱼15元8串。纪浮停下脚步细看招牌,万荻声也跟着停,问:“吃吗?”

“8串儿。”纪浮说,“这么大的,还只卖15,在京城一串就15了。”

“京城的物价不得不卖15。”万荻声说。

“那也确实。”纪浮点点头。

街道本就不算宽敞,人行道还停着一排电动车,这样可供行人走路的区域就更窄。人们摩肩接踵,已经是这样极限的空间,路边扔倔强地有一“我在鹭岛很想你”地标牌。它有些锈了,字体也不是很整齐,仓促地做了个稍显过时的装饰……可以想见确实是前两年的旅游盛况骤然降临导致猝不及防。

“过来点儿。”万荻声自己向旁边站了些,胳膊环住他。

“我已经黏你身上了。”纪浮笑笑,“没事,太热了,这是什么?土笋冻是什么?”

“不知道。”

让纪浮觉得不太妙的是,土笋冻的老板在规划两拨人共同买一份,一人尝一点儿拉倒了。当老板出现这种提议的时候,就说明不妙。路过时,纪浮在人群间隙之中向那小店,一个玻璃窗口,再努力探头瞧了瞧,最后说:“还是别买了,走吧。”

转过一个路口,终于人少了些,纪浮松了口气。

他开始慢慢给万荻声说林飞笙的事情:“我把我们这两年的境况跟林飞笙说了一遍,赵三街上的房子租给胡哲平之后,今年我帮胡哲平处理他砸进大A里的钱,也算是……是干上点老本行。”

胡哲平租下赵三街21号做某种植物养发馆。纪浮对这个不太了解,起先还担心这种类似养生按摩的店铺会不会在里头干些不法勾当,结果人家装修后,除开承重墙全改了玻璃落地窗,讲究一个通透明亮,洗头护发区域用绿色植物和纱帘做隔离遮挡,整个一天然大气。生意嘛,纪浮去过两回就大概明白了,他们类似私域,大多是固定客户,客户介绍客户。

巧的是胡哲平和几个朋友一块儿做投资,更巧的是这群人一开始误打误撞还真挣了不少,可这两年他们几个可谓是“重生之我在xx躲牛市”,通俗点来讲就是完美避开所有正确选项。胡哲平和他的朋友们听闻纪浮以前在证券公司,干过很多票大的,持有证件。众人大喜过望,商议后,将这些证券资产交给纪浮打理,佣金以目前市面上的股票顾问来算。

胡浙平他们前边找的股票经理是个半桶水,纯忽悠。于是他们愤然将其辞退,紧接着一群人亲自操刀——结果就是只能给新店租到赵三街这样子的地段,要是正经找个靠谱顾问,估计能去省会城市租。胡哲平他们买的那些股可谓三年上车五年解套,止跌全靠收盘,这大半年下来纪浮终于挽救回来一部分损失。

“干上老本行……”纪浮看了看斜对面的海蛎煎,“林飞笙挺意外的,她觉得我有些割裂,说了不想做金融却还在帮人看股票,但我又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所以我没解释。因为她过来并不是为了看我过得怎么样,而是想看看放弃一切后重新开始的生活会是什么样……你明白吗?我好像说得不是很具象。”

万荻声也跟着他的视线去看那家海蛎煎,他点头:“林飞笙在权衡,她可能厌倦她目前的生活,但这并不是……”

“这并不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纪浮补充,“她问的问题都是‘怎么办’。存款太少怎么办,天有不测怎么办。我回答的太过简单,医保社保在交着,所谓的不测不会太过庞大,真有需要掏钱的就把赵三街房子卖了,如果卖房解决不了,那更简单,等我妈来接好了。”

万荻声看向他。

他料到,于是笑笑:“极小概率事件,别这么紧张,你过来些,坐下吧,就喝这家了。”

这儿是一条巷子,比倒盐巷子宽些,不过铺子门口都摆了很多东西,譬如这家糖水就摆了两张小桌在店门口。他们俩个头都不矮,坐这个小桌椅需要蜷着些腿。

点了两碗,老板很快盛好端出来。

“林飞笙最近过得不好吗?”万荻声拿勺子搅着碗里的椰浆。

“没细问。”纪浮自己的勺子伸去他碗里舀一口塞进嘴里,“上回说病了,我也没细问,这种事情不好劝的,甚至不太好用语言表达,人不能无端就放弃自己眼前的生活去贸然踏足另一种,除非像我这样,遭受一起严重事件。”

万荻声收了些腿,以免撞到过路的人。

纪浮接着说:“硬性前置条件,人不能无端就放弃自己眼前的生活。”

这句话他望着万荻声在说。万荻声低头一勺勺舀着他的椰浆芒果,他知道纪浮的意思,他们的人生选择是两个方向。纪浮选择在得到过一切后彻底松开手,从此除开生死无大事;他自己则是拼命攥住现下拥有的一切。

“抬头。”纪浮说。

万荻声抬头,同时咽下嘴里的芒果粒,喉结咕咚一下,看着他。

然后纪浮又舀了一勺他碗里的。万荻声问:“要换吗?你清补凉给我吧。”

“好。”纪浮拿自己的清补凉跟他的椰浆芒果交换,接着问,“你听懂了吗?”

“嗯?”

“别林飞笙一过来你就提心吊胆。”纪浮嚼着芒果,“无论选择怎么样的生活,人都必须为自己负责,爱情也是个人责任之一。”

“咳咳咳咳……”

万荻声仍未能习惯纪浮嘴里冷不丁冒出来一些让他接不住的词。

纪浮从容递过来两张纸巾,他迅速接过去擦了擦嘴。再看过去,这位笑盈盈地支着下巴,稍歪一些脸,看着他。万荻声硬着头皮说:“好,我知道了。”

“乖宝贝儿。”纪浮伸手快速揉了两下他脸。

“你别……别在外面这样叫我。”万荻声压低声音,“我已经三十岁了,纪浮。”

“唉——”纪浮故作怅然,舀起碗里最后两颗小芒果,说,“是啊,弟弟长大了,下个月过三十岁生日,宝贝儿都不让人喊啦。”

万荻声说不过他,但他把最后两颗小芒果喂进万荻声嘴里。

出来了一个小时左右,在拥挤的街上吃点夜宵再慢慢往回走,热得很,身上出了汗,路过大门开着的商铺,里头空调风扑在T恤上,倏地一凉。买了点儿奇奇怪怪的纪念品,有个海龟壳造型的陶瓷烟灰缸,纪浮很喜欢。

回到酒店后空调已经修好,吐出来的是冷风了。这趟出去澡又白洗,万荻声洗澡的时候纪浮就打开电脑看看各家财报。

炒股想赚钱并不是靠慧眼如炬如有神助般买谁谁涨,尤其做金融行业,行情往往不可全信,眼光再毒辣也毒不过那些上市公司突发恶疾,还要考虑机构推起的非自然行情。在证券公司里的视野更广,情报来源更可靠。现在纪浮的位置是散户,他的情报来源变成了一些人春秋笔法以及偶尔打个时间差的财报。胡哲平买的那些股票让纪浮很快进入了散户状态——幸好大A下午三点闭市,让纪浮能去中医那把个脉,买些宁神解郁的东西泡水喝,再晚点的话中医就关门回家了。

万荻声洗完澡出来,看见纪浮脊背溜直地坐在桌边看财报。手掌在他肩上压了压,万荻声说:“肩沉下来。”

“哎……”纪浮肩膀无意识绷着,万荻声手心很热,他叹了一下,眼睛轻轻闭上,“这个胡哲平真是害人不浅,明明能进科创板,一只都看不上吗?”

万荻声笑了笑,这几年听着纪浮或抱怨或欣然的了解到不少,问道:“买到妖股了?”

“更惨。”

“买在山顶的妖股了?”

“没错。”

万荻声跟着一叹,他站在纪浮后边,隔着一道椅背,手从他肩膀挪到他头发,轻轻托在手掌里,弯腰低头深深闻了一下。

纪浮合起电脑,跟他上床。纪浮坐在他身上边晃腰边给自己扎头发,万荻声问他累不累,他没听清,趴下来将耳朵靠在他唇边,叫他再说一遍。然后万荻声说我爱你。

这些年他们在床上越来越轻松,做-爱越来越自然。有次万荻声口他,又想上来亲他,纪浮当时被弄得语言系统持续崩塌,别过脸去叫他“擦擦舌头再亲”,万荻声就舔他小腹。

中午12点整开渔。

其实早上九点多就有敲鼓音乐之类的,酒店的隔音一般般,愣是没把两个人吵醒。

匆匆打车去港口,司机知道他们是来开渔凑热闹的,笑眯眯地说:“没事没事,来得及,大小渔船都排队出港,很多很多的!”

一到地方,果然,挂在甲板上的鞭炮噼里啪啦,炮仗味儿和海上咸腥的空气味道混合起来十分奇妙。交通管制,付钱下车步行。纪浮戴上墨镜,穿了件纯白色的短袖T恤,最近因为忙着胡哲平那些伤脑筋的股票没空剪头发,扎了起来。

万荻声在手机上看了看地图,确认方向,说:“走那边吧。”

“去渔排吗?”

“渔排是明天。”万荻声说。

“我脑袋最近记太多东西。”说着,他回头,一把掀掉万荻声的棒球帽,捏着帽檐戴在自己头上,再从鼻梁拽下自己的墨镜,架去万荻声的脸上,“我看看。”

那是一副深茶色镜片的墨镜,万荻声先是猝不及防被掀了帽子,乍然烈焰一样的光芒扑进眼里,还没来得及眯起眼睛,墨镜架上来,像在眼前挡了张胶片。

万荻声转过头给他看。

“真是帅呢。”纪浮拍拍他肩膀。

遮住眉眼的棒球帽是万荻声多年来安全感的来源之一,他去捉纪浮的手:“还给我。”

“你戴墨镜,一样遮着的。”纪浮躲开。

暂时禁止车辆通行的海岸公路从这里开始是一段很辛苦的上坡,密密麻麻的人群缓慢上移,两旁开渔节摆摊的举着手持小电扇,炙烤般的太阳底下聊胜于无。

万荻声就这样被夺走了帽子,头发很短,露着疤,个头高,身型结实,怎么看都是个说一不二的硬汉。但纪浮知道他现在很想要回帽子,趁人群拥挤时还拽了两下自己衣摆。

“好啦。”纪浮递给他帽子,“还给你。”

“不是。”万荻声解释,“你的眼镜我看东西晕。”

“它没度数啊。”纪浮说。

“不知道,不怎么戴墨镜,看东西隔着一道颜色就发晕。”

“你不会中暑了吧?”

万荻声确信自己没有中暑,以前户外干活中暑过,不是这个感觉,但还是被纪浮拽到一间咖啡厅里坐下。

“真没事。”

“不看了。”纪浮点好东西,咖啡简餐什么的,说,“看看直播一样的,无人机拍的视角更好。”

过来一趟纪浮原想看开渔万船出海的盛况,鹭岛这条挂在山坡的沿海公路是绝好的观看位置。但这儿的视野不够,还要再往上走。

店里咖啡机嗡嗡响起来,等待上餐的时间里纪浮拿手机点开APP,网络加载时纪浮挪了挪椅子,方便跟万荻声一起看手机。

然而他这个大数据,给他推过来的第一个直播间,是新华财经对着牛棚在直播……万荻声“噗嗤”就笑出来,纪浮冷漠地点到搜索栏,打字“开渔节”。

“搞这种玄学有什么用。”纪浮谴责,“直播拍牛棚就能出牛市了?”

“起码态度很端正。”万荻声说。

在咖啡厅简单吃了些三明治和汉堡,稍坐了会儿,万荻声眼睛不晕了,他们继续顺着路往上走。这个时间已经有人返程了,有一群年轻人根本不看路,几颗脑袋挤在一起看看他的相机屏幕又看看他的手机屏幕,用最原始的“卧槽”来赞叹拍到的画面。纪浮相信他们都以为起码有一个人会看路,安心地闷头直走。

万荻声和纪浮让过些位置,天色似乎暗了些,纪浮向天边看过去:“不会下雨吧?”

“不好说。”

“你看眼天气预报。”

“不看。”

“嗯——?”纪浮难以置信地勾下墨镜盯着他。

“因为我手机没电了。”万荻声刚才故意逗他,“你自己看看。”

今天这段路上两边的摊子一个连着一个,有个大遮阳伞下卖果汁的摊,玻璃柜旁边摆出了租充电宝的机器。纪浮去给他扫了个充电宝,万荻声那边手机刚插上,骤然一声“轰——”果汁摊子顶上的伞面晃了两下,纪浮才感觉到一阵强风。

“果然要下。”果汁摊老板喏喏道,“今天本来就要下雨哦,幸好是船都开走了,不然现在港口全是浪。”

纪浮将墨镜挂在领口,天阴下来了,人们加快脚步朝山下去,他们逆着人潮。

天色确实不太妙,有谁背包的带子被风扬起来甩在了万荻声胳膊上。他跟纪浮告状说那人拿包带子抽自己。纪浮扭头看了他一眼,说那你也去抽他,现在就去。

走了大约十多分钟,路两边摊贩们有的匆忙收拾东西走人,有的气定神闲,笃信这只是阵雨,不会下太久。

雨像是舞台上失灵的帷幕,没有走轨道慢慢落下,咣当一下自由落体。纪浮愣了下,定住了似的,周围人惊叫着捂住自己的包、相机、手机,眨眼间人便淋了个透湿,纪浮缓缓转过头,哭笑不得:“我刚刚像不像草原上的驴?一下起雨就纹丝不动。”

“你不能找个好看点儿的动物像吗?”万荻声问。

“草原上的好看的驴。”纪浮说。

“……”

人们在雨里奔跑,钻进附近的店,或站在屋檐下。也有人像他们这样顶着风雨继续上山,没有什么介怀,毕竟这种雨,泼水似的,已经这样了。

他们牵起手,雨幕模糊视野,纪浮靠近过来时万荻声以为他要亲自己,没敢动,也是这时候他发现都已经亲过无数次,但每次纪浮要亲过来,他都心跳加速。

不过这是大马路上,纪浮只是靠近他耳朵,说:“像不像上礼拜看的那部电影。”

“前面吗?”万荻声看向眼前的路。

修筑在山体上的海岸公路需要顺应地质特性,有些路蜿蜒向上。在雨里,路面发灰,看不清晰,弯曲着向远处延伸。

他们上个礼拜看了部电影,前些天又看了一遍。电影讲述了一个来自圣城的孩子,十五六岁,被送往另一座城市读书。

电影的开头画面是那孩子坐在巴士里,他就是电影的主角,一个黑黢黢的,瘦小的男孩。他在车里醒来时看见前路浓厚的大雾,就像现在的大雨,一条不知通向何方的路,男孩不安又迷茫。长老在前头的座位,回头安慰他,比划着说那个岛上有教堂,你如果在陌生的城市感到害怕,就去教堂里吧,神也在那里。

男孩说我知道了。

之后有一段路,车坏了,但距离第一个休息点还有十公里左右,长老不得不带着男孩徒步走过去。长老大腹便便,光头上戴着代表他圣城教堂祭司身份的小圆帽,男孩背着自己的行李跟在后面。那条路和此时眼前暴雨中的公路很像,但万荻声知道纪浮说的不是这一幕。

“对,前面。”纪浮说,“快走,山上有旅店,我们可以去了开个钟点房洗澡。”

“纪浮。”

“什么?”纪浮刚回头,手里空了,是万荻声松开他,还退后了几步。纪浮笑了:“你今天怎么有点叛逆啊,到年纪了?”

万荻声摇摇头,他掏出手机来,打开录像,说:“我想把你录下来。”

纪浮点点头:“行吧,但你手机……架得住这雨吗?”

“先不管了。”

“好。”

人越来越少,也有人在雨里爬山,身形被雨势弱化成贴纸,再打湿。那部电影他们看了两遍,后来没过两天,他们又看了一遍。

电影播放到长老和男孩终于走到住宿的地方,那里有公用电话,长老打了一通电话出去,期间男孩在登记册上写自己的名字:乔万尼。

在长老的通话里,观众们得知乔万尼即将去的城市是一座位于国家南部的岛,湿润多雨,有一片漂亮的海湾。乔万尼将在那里读高中。

转校生来到教室的第一天,理所当然地被大家注视,老师给他指了座位,并告诉他,这里是全新的生活,你可以体验到一些和圣城中完全不同的东西。

全新的生活,镜头从乔万尼局促的站姿摇到他手里紧握的东西,那是圣城里常见的“阿格”,每个信徒都有一个,水滴状的小木牌,上面刻绘着神的侧脸。乔万尼很紧张。

电影前半部分拍摄着乔万尼在新学校和室友、同学们之间发生的一些故事,或啼笑皆非或争执不休。偶尔与同学鸡同鸭讲,每个礼拜长老从圣城打电话给他,他在电话里与长老一同祈祷。直到某次,与乔万尼争执过的几个同学故意占着电话轮流打,乔万尼不得不跑去校外找公用电话。

电影拍摄于90年代初,岛屿的通讯条件尚不完善,乔万尼前不久才刚学会使用手电筒。很自然的,许多人都能猜到接下来的故事,他受到了另一个同学的帮助。

看到这部分的时候,纪浮察觉到了不对劲,那时他暂停电影,拿手机出来搜索一番。万荻声问他怎么了,他叹道:“果然,这是一部有同性恋元素的电影,但为了上映,剪辑处理掉了一部分。”

万荻声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也觉得怪怪的。”

——带着乔万尼成功找到公用电话的是年长一级的同学,叫瓦莱里。

故事非常自然地开始在瓦莱里身上展开,他好奇着圣城,乔万尼就给他解释经文和神的故事。懵懂的少年时代无论古今中外都很容易萌生出特别的情愫,瓦莱里和乔万尼的感情在剪辑模糊处理之后变成友情。

也是自然而然的,这岛上先进的一切都在侵染着圣城来的单纯孩子,两年的高中生活,假期里的各种活动,他学会了跳舞、抽烟、偷偷喝了酒。

瓦莱里笑着搂过他,说他背离了神,说自己也背叛了他一板一眼的父亲,乔万尼则盯着他的眼睛,一言不发。

纪浮和万荻声都相信,在接下来被剪辑的镜头里,瓦莱里和乔万尼接吻了。

然后电影里下雨,万荻声评价雷声是“摩托车没打着”。

不过纪浮说的依然不是这场镜头里的雨。

“你走慢点儿!”万荻声在雨里必须大声地喊。

因为纪浮越走越快,他不得不放下手机追过去,纪浮快步走到海岸公路的围栏边,这里有些游客,纪浮指向海上,说:“渔船。”

很大的一艘渔船,黑漆漆的。

瓦莱里在乔万尼即将完成学业的日子里和他计划逃跑,他们的学校在岛上城市的中心。相爱的少年一腔热血,被冲动支配,忘了他们的父亲和神,瓦莱里展开地图,在宿舍的床上和他趴着,用蓝色笔画出一条逃跑的路线,终点是港口,那里有船,他们到时候随意跳上一艘,无论去哪里都可以。

在那期间,乔万尼有过退缩畏惧,瓦莱里以“你从未逃出过圣城那道枷锁”来以退为进。乔万尼看过了纷乱精彩的世界,那些美食,游戏,诗歌,足球,相比在圣城日日修行诵经的日子,他又恰恰处于最坐不住的年纪,城市里的诱惑和初尝到爱情,实在太叫他迷恋。于是圣城变成了枷锁。

电影到这里,观众们在欣喜着乔万尼终于要挣脱牢笼,成为一个鲜活的小伙子。那是大海,无拘无束的海,洋流环游世界,渔船碾过浪花,那可是大海。

弹幕在这一段刷着小浪花Emoji,圣城俨然成了这里最大的反派,尽管其实什么都还没发生,但似乎人们都笃定圣城里的长老们会站出来拆散这对年轻眷侣。

雨势小了些。

开渔节离港的渔船都已经不见踪影,纪浮哼着那部电影的片尾曲,走在只有寥寥几个人的马路上,朝着旅店。

所幸还有空房间,旅店前台询问他们是否需要洗衣,这边洗衣烘干的时间刚好和钟点房时间一样。两个水里捞上来的人要了脏衣袋,拿上房卡。在房间里脱了精光然后由万荻声裹好浴袍,门打开一条缝,把脏衣袋搁在门口。

他们洗完澡,赤条条窝进床里,万荻声的手机进水了,纸巾塞进一点点进充电口再拿出来,潮的。纪浮笑了半天:“告诉过你了,雨这么大,手机未必顶得住。”

“你给我买新的。”万荻声说。

“好啊,早该换了。”

纪浮说他还想再看一遍电影,万荻声知道他有点困了,把他手机拿过来,人也搂着,温声说:“我来拿着手机。”

“我不困的。”纪浮说,“从教堂那里开始看。”

那是电影的最后一段。

两个十七、八岁男孩的逃亡计划以失败告终并不令人意外,他们按照那条路线,坐着巴士,走着路,搭了农户的摩托,又继续走路。星星不晓得明灭了几次,那轮月亮像忏悔室里的顶灯。

船员盯着两个男孩,他的两撇胡子不太对称,看得乔万尼很是难受。

“滚回去。”船员说,“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当大海是什么?即便是世界上最大的巨轮,在海上只不过是汤锅里的一粒盐!”

他们被船员驱赶到码头附近一座四面漏风的教堂里,乔万尼从未见过还有这般破败的教堂。他和瓦莱里抱着取暖,缩在神像脚下。次日一早他们才知道,千辛万苦,以为自己跋涉万里,学校的老师只乘车一个多小时就找到了他们。

从教堂这里,故事发生了变化。乔万尼愈发觉得是自己的信仰害了他和瓦莱里,于是在老师找来之后,在巴士行驶于海岸公路时,他狠狠将“阿格”向海的方向丢去。

原来瓦莱里早就知道会有个孩子从圣城来这里,圣城的人口必须保持固定的数量,瓦莱里的父亲希望自己能顶替这孩子,在高中学业结束后去到圣城,在圣城做一名修士。

父亲说,圣城中锦衣玉食,穿金戴银。进了圣城成为修士,他便是全家最骄傲的人。

现在,乔万尼丢掉了他的“阿格”,背弃了神,他将被剥夺圣城之子的身份,沦为一个普通人。

返回学校的路上乔万尼没有说话,背景音乐并没有因乔万尼被欺骗利用而多么悲凉,那就是纪浮之前哼的调调,轻松明快,像是有什么在乔万尼身上缠绕盘旋一番又飞去天际。

纪浮睁开眼睛了。

他刚才果然是睡着,万荻声换了一只手拿手机,说:“快到了。”

“所以我睁眼了。”

后面是纪浮最喜欢的部分。

电影剧情在一些必要的过渡和讲解之中走到最后一段,瓦莱里的家中已经打点完毕,向圣城捐款、找关系,各种各样,只要有一个空位,就能将瓦莱里塞进去。

瓦莱里亦不负家中所托,将乔万尼带上“邪路”。

最后乔瓦尼因丢弃“阿格”而失去返回圣城的资格,但长老来到学校告诉他:我们从没有想要将你逮回去,那只是你心中的“圣城”模样,认为圣城不容过错,是一道枷锁。

乔万尼思索良久,最终留在岛上,成为胡子不对称的渔船船长的船员。

很久后,瓦莱里返回岛上找到他。在瓢泼大雨里,乔万尼要去岛上的教堂祷告,他站在路中央。

瓦莱里身穿昂贵布料的衣服,打着伞,向乔万尼道歉,很抱歉乔万尼在过这样的生活。

这时候,纪浮跟着电影里乔万尼的台词一起说:“枷锁从来都不存在。”

电影最后的画面,主角走进大雨的教堂。

纪浮从被窝里坐起来,和万荻声面颊贴了贴,外面雨停了。

(全文完结)

祝纪老板万老板9999~

这篇写得太慢了,在作话向大家说声抱歉,非常对不起,追更太辛苦,往后一定多多存稿再开文。

语病、错字以及文中出现的错误会慢慢修改,很感谢读者们一直包容甚至溺爱,真的太谢谢了。

最后的电影是虚构的,存在一些宗教元素的借鉴。

那么谢谢大家,请睡个好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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