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栖忆回到府中时,榻上的丫鬟还睡得正香,她收拾好衣裳后,从丫鬟背后摘下那张符纸。
下一秒,那丫鬟清醒过来,朦朦胧胧间看见沈栖忆正坐在床边盯着她笑,猛地从床上坐起,结结巴巴道:
“夫……夫人,我这是?”
“你睡着了。睡了一整天了呢。”沈栖忆一脸正经地应道。
那丫鬟狐疑,她分明记得自己时来给夫人送茶的,突然就眼前一黑,意识模糊。
她睡着了?还睡了一整天?虽说她平日里确实劳累不堪,但也不至于睡这么久啊。
沈栖忆见她不信,温声道:
“你一定是平日里太辛苦了,都不曾睡过好觉吧?无妨的,我这一天也没什么需要侍奉的,就在府里随意逛了逛。你且回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丫鬟似是信了,朝沈栖忆行礼后匆匆离开。
次日清晨,沈栖忆特意起了个大早,随意梳洗过后便飞奔向膳厅。
门被“啪”地推开,还惯性地回弹了几下。
屋内的几人皆挂着如出一辙的表情,不可思议地盯着这位意料之外的来客。
萧既回坐在正中央,一只手中夹着一块绿豆糕,另一只手拿着卷宗,见她进来,手指猛地一颤,绿豆糕径直掉进碗里。
沈栖忆似是没察觉到几人的目光,缓缓关上门,坐到萧既回身边。
娇声嗔怪道:
“大人用早膳怎的不唤我?”
一只玉手拿起桌上筷子,夹起一个包子,递到萧既回嘴边,抿唇浅笑,颊边梨涡若隐若现:
“也好让我尽妻子的义务。”
萧既回眸光淡淡,眉间不自觉蹙起:
“你这是……做什么?”
沈栖忆歪头凝着他,目光一闪,似是明白了什么,将包子放到嘴边轻咬了口。
汁水溢到舌尖,肉馅混着薄皮滚入喉咙,留下满腔沁香。
她点点头表示满意,又重新将那包子递到萧既回嘴边:
“大人,包子不烫,很好吃。”
此言一出,立在身侧的两个丫鬟掩着嘴,相视一笑,端着盘子出了房间。
泉安年纪不大,但见到这幅光景,心里颤动脸上发烫,也识趣离开。
此时房内便只剩下沈栖忆和萧既回两人了。
萧既回推开她还举着的手,无奈抚了抚眉心:
“行了,人都走了。别装了。你想要什么?”
沈栖忆收了笑意,将包子一口塞进嘴里,也不与他绕弯子:
“大人,我今日想出府。”
萧既回抿了口茶,淡淡道:“你昨日不是已经出过了吗?”
沈栖忆嘴里的包子还没咽下去,听到他的话,惊得噎住。
“呕——咳咳咳……”
边拍着胸脯边寻找能止住咳嗽的茶水。
萧既回见状下意识将手中的茶杯送过去,被沈栖忆一把夺过,一饮而尽。
咳嗽声止住了,沈栖忆整张脸咳得通红,还不容易才喘过气:
“大…大人……”
“想知道我如何知晓的?”萧既回垂眸盯着手中的茶杯,轻轻摩挲着方才沈栖忆碰过的地方。
“……嗯。”
“你的丫鬟昨夜来向我请罪,说她在主子的榻上睡了一日。门口的侍卫说有个带着面纱的丫鬟出门买了一整日的桂花糕。”萧既回顺势捏起桌上的一块桂花糕,递到沈栖忆眼前,轻笑道,“府内的厨子手艺不比外面的差,若是日后想吃,夫人不必再亲自去买了。”
深邃的眼眸里染上了似笑非笑的味道。
沈栖忆心虚低下头,没想到他居然都知道了,手缩到衣袖里,将藏在袖内的那只玉镯往里收了收。
她知道她也狡辩不了什么了,藏在袖里的那只手重重掐了下大腿,挤出几滴眼泪,又要使出那招。
还未等她抬头,萧既回便站起身,背对着她:
“出府可以,但要带着辞乔,她会武功,可以保护你。”
沈栖忆神情滞了一瞬:辞乔……?啊,是昨日的那丫鬟。
萧既回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住,微微侧头道:
“桌上的早膳你且将就着吃点儿,若有想吃的就告诉厨子,让他明日做好送到你房内。”
说罢关上门离开。
沈栖忆呆怔了几秒后,神情柔和下来,嘴角弯了弯,或许他原本就是这般温柔的人吗……
丝竹声悠扬入耳,杯盏交错。混合着脂粉的香气和酒气扑面而来,红梅坊的每一处皆弥漫着奢华与放纵。
一身白色绣云纹窄身锦衣,青丝挽起,金冠束成马尾,手中一把绘着山水的折扇,眉目清朗的少年郎脸不红心不跳地走进红梅坊的大门。
沈栖忆望着打扮一番后的自己倒真有几分男子气概,还未及坐下,就被一个老嬷嬷和几个女子团团围住。
“哟,这位公子看着面生,可是第一次来?且让这几位姑娘侍奉您可好?”老嬷嬷谄媚地笑着,将身旁还羞涩着掩嘴笑的几个女子推到沈栖忆身边。
纤纤玉手抚到她肩上,“好生俊俏的小公子,真真是让人瞧着便心生欢喜。”
“公子,奴家为您倒茶。”又一个女子抚上她手背。
更有甚者,抚上她腰际,轻轻滑过,凑到她耳边轻吹她耳垂,眼神涟漪,“公子身上,竟比女儿家还要香。”
沈栖忆似是闯进了盘丝洞待宰的羊羔,僵在原地,红晕从脖颈漫到耳根,只能无声呐喊。
她今早带着辞乔出了府,让她去西边给自己买些琵琶酥,好在那姑娘性子单纯,得了令便急忙跑去了,这才给了她一个人去红梅坊调查的机会。
红梅坊不准女子进入,她便只能换上男装,扮作男子。哪成想会落入这般进退两难的境地。
女子倚坐在绣花软榻上,一席蓝缎纱裙裹着她纤细的腰身,肩头锦帛轻轻滑落,露出凝脂般的肩颈。
眼角含春,手指轻轻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红唇微启:
“公子,榻上暖和,过来与奴家同坐吧?”
沈栖忆咽了咽口水,强装镇定:
“我不冷。那个……阿乔?”
女子微微蹙眉,嗔怪道:
“公子怎的这么快就忘了奴家的名字?奴家唤阿池。”
沈栖忆小心靠近,双手支撑着坐到榻上:
“阿池,我能问你点儿事吗?”
阿池缓缓起身,贴在沈栖忆背上,柔声道:
“当然可以。公子尽管问,奴家定知所不言,言无不尽。”
“你知道云意吗?”
沈栖忆话音未落。
倏地,身后那人身子一颤,直起身,警惕问道:
“公子,问这个做甚?”
“实不相瞒,我是云意的远方表哥,听闻她在京城做舞姬,家父不忍她受苦,便遣我来京城寻她。”沈栖忆严肃道,郑重的模样让人看不出真假。
阿池将信将疑地瞥了她一眼,“当真?”
“自然是真。”
阿池轻叹一声:
“公子,您若真是来寻她的,那恐怕您再也见不到她了。”
“为何?”沈栖忆故作惊诧状。
阿池小声凑到她身边道:“云意她……已经死了。”
“什么?!怎么会?”
阿池也一脸惋惜,点点头:
“是真的。昨日老鸨被带去了大理寺,说是亭心湖中出现了一具被割去头颅的尸体,那尸体正是云意,不会有错的。”
沈栖忆又挤出几滴眼泪,泪水“啪嗒”落在手背,声音哽咽:
“没想到多年不见……表妹竟……”
阿池见状安慰:
“公子请节哀。”
沈栖忆抹去眼泪,自然过渡话题:
“大理寺可有查到是何人所为?”
“没有。那大理寺的少卿萧大人今日一早便来了红梅坊,此时应还与老鸨在房内谈论呢。”
沈栖忆早就猜到萧既回今早会来红梅坊,因此她特意出来晚了些,想与他岔开时间,没想到萧既回现在居然还在这儿。
她有些惊慌,若是碰到了,她怕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了。
只能尽量快些结束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阿池姑娘,云意生前可有与什么人接触?”
阿池思索了下,道:
“这个嘛,云意性子古怪,平日里除了招待客人见不到她与什么人交谈,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间内。以前,还有清露与她交好,自从清露死后,云意整个人都像被吸了魂似的,浑浑噩噩的。我曾与她对视过,那眼神,与死人一般无二。”
沈栖忆听着感觉不大对劲,云意的情况不就是被鬼缠住的模样吗,可她昨日并未在云意的尸体上察觉到鬼的气息啊。
“你方才说,清露与云意交好?清露又是何人?”她追问道。
“清露原本也是我们坊中的一名舞姬,她性子极好,为人开朗。云意刚来时还懦懦怯怯的,总是缩在角落,清露便总是主动去找她玩乐,来来往往,二人变得亲密,形影不离。”阿池谈到清露时,脸上渐渐露出笑意,但下一秒,又染上了几分悲痛,“可是,天有不测风云,老天爷是真的狠心。清露被一个大户人家看上,买了她的卖身契,要把她收做丫鬟。就在她要离开红梅坊的前一天,朝安府的黎知县来红梅坊饮酒,点了要清露为他倒酒,清露倒酒时被那知县摸了大腿,惊慌之下不小心打碎了知县带来的上品茶盅……”
阿池顿了顿,眉心拧成一团,眼中痛恨之意呼之欲出,继续道:
“那知县竟要求清露赔偿,可清露哪儿来的银子赔他啊,只能去求买她的那户人家,可那个懦夫也只是欺软怕硬的蛇鼠之辈,口口否认,还遣人将清露的卖身契送了回来。清露被逼无奈之下……卖了身。”
“可那杀千刀的老贼驴色心不死,竟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清露。清露最终受不了凌辱,悬梁自尽了。”她愤道。
沈栖忆垂眸静思,内心酸涩,清露那般的女子,本该如她的名字一样,做清晨最纯洁的那颗露珠。若是她有一个好的出身,便可活在最耀眼的阳光下,走最宽敞的康庄大道。
她抬眼看着眼前娇艳欲滴的女子,是呀,这里的女子又有谁不是这样呢?即便有人为他们买了卖身契,那也不过是从一个地狱逃向另一个地狱罢了。
想到这儿,她不免心生痛楚,现在的她,能给予她们一些帮助吗?不大可能吧,她如今也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表面贤内助罢了,虽内心不愿,但萧既回命令的事她还是得遵循,像是被牵着鼻子的小狗,主人伸手唤唤,就要摇着尾巴凑上去。
罢了罢了,怎的想到这上来了?
她将情绪平缓下来,从袖中掏出那枚玉镯,问阿池:
“姑娘,你瞧瞧,这玉镯可是清露送给云意的?”
阿池两眼放大,震惊道:
“是的!这是清露送给云意的,怎么会在公子这儿?我记得,这玉镯云意从不离身的。”
沈栖忆又编了一通:
“其实我早些时候便见过云意,只不过当时有急事在身,没能去接她回去。那时瞧见了她的那只玉镯便请工匠打造了只一模一样的,想着日后靠着这玉镯也可找得轻松。”
阿池点点头,信了。
“这玉镯是云意生辰那日,清露用自己攒了许久的银子买给她的。”她稍稍顿住,有感而发,
“……其实,云意也是个可怜人。”
沈栖忆不解:“怎么说?”
“云意的胳膊和腿生得不长,可作为一位舞姬,只有拥有细长的胳膊和腿才能舞出绝妙的舞姿。所以,老鸨差了几个男人,将云意锁在后院的宅子内,给她的胳膊和腿做拉伸。我曾路过那里看见过,一个男人抓着她的身子,一个男人拽住她的两条胳膊,还有一个男人拽住她的腿,像拽拉面一样,根本不顾云意的死活,那些人的脸上,还都是魔鬼般肆意的狂笑,云意撕破喉咙的痛声我现在还能记得。”
沈栖忆指尖微颤,嘴唇被她咬得泛白,虽然她与云意连面都没见过,但此刻她却心如刀割,悲痛得要喘不过气来。
她昨日便猜到那老鸨对红梅坊的姑娘们不是真情,本以为只是假意,没想到是更无情的肆虐。那人心中没有情,有的只是无尽的利益。
似是又看见昨日湖底那藤蔓般的触手,生前的怨恨死后被放大百倍千倍。
所以,那些触手丛生是在告诉世人,她生前遭遇了这些非人的经历吗?
为何她要遭受这些,分明她无辜无过,却连带着痛苦活在世上都成了奢求吗?
她越想越感觉呼吸急促,好似那些触手将她整个人团团围住。
她飞奔出房间扒着护栏大口喘着气。
“沈二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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