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栖忆见萧既回他们离开，慌忙跟在身后，最后用了速行符才先他们一步回到府中。
她躺在卧房的榻上大口喘着粗气，喉咙因剧烈运动而泛着血腥味。
屋外，大堂内的宾客已走得差不多了，灯火也已熄了大半边，府邸上下黑压压一片。
沈栖忆在榻上躺了许久，也不见外头有丝毫动静，轻轻下了榻，挪到门边。
刚打开一点儿门缝准备往外观望，倏地对上了一双眼睛。
她呼吸一滞，头皮吓得发麻。
“啊啊啊——！！”
惊恐失声，尖利的嗓音几乎破了音。
脚底下发虚，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桌前的凳子上。
门被缓缓推开。
萧既回站在黑暗里，眼神凶狠地死死盯着她，身上还穿着那件大红婚服，鲜艳的红似死人的鲜血凝固。
沈栖忆脸色煞白，久久不能平静，内心气忿恼怒：
这人……怎么比鬼还吓人！
萧既回没说一句话，自顾自走进来点上油灯。
房间瞬间亮堂。
沈栖忆平复好心情，扯了扯嘴角：
“大人怎么来了？”
萧既回目光凝到她脚上，开门见山道：
“沈二小姐不在房中歇息，出府做甚？”又看向紧闭的窗户，戏谑般笑道，“还要爬窗户出去，这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沈栖忆煞白的脸色此时变得铁青，她低头看了眼鞋子，是方才在江边沾上的泥土，走得太急，竟没注意到，窗外的地上直到后院定也都沾上了。
萧既回的目光太过炽热，好似要将她从头到脚看个透彻，不留一点儿秘密。
沈栖忆沉默许久后跪拜在地，朝萧既回叩头。
萧既回惊了一跳：
“你这是做甚？”
沈栖忆的语气沉着，带着几丝歉意的颤抖：
“大人，实不相瞒，臣女因思家心切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又怕大人不准，一时冲动下出此下策，从窗户爬出一路坐着马车回到家。害怕大人发现怪罪，一时着急不小心踩进了家附近的泥地，这才沾染了泥沙。”
她的声音哽咽，肩膀上下微微耸动：
“忆儿自知此举不妥，大人怪罪也是应当，还请大人责罚！”
萧既回见她话语诚恳，稍稍松动：
“此话当真？”
沈栖忆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染了层朦胧水雾，眼尾泛红，看着着实楚楚可怜：
“自然当真。大人若是不信，可遣人去侍郎府询问。”
萧既回看到她的模样，有些慌乱，眼神闪躲，甩了甩衣袖：
“罢了。且信你一回。别哭了，若是明早哭肿了眼被人瞧见，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不成？”
说罢大步离开卧寝。
沈栖忆靠在门边听见脚步声渐远，随意用手抹去眼泪，坐在桌前给沈栖晚写信，大致说明了情况。
然后用万里传信符成功将信送给沈栖晚。
大事告成后她这才松了口气，回到榻上。
书房内，灯火摇曳，墙上映着两道身影。
“大人，来的人说，沈二小姐今晚确实回了侍郎府。”
萧既回放下手中的书简，轻轻“嗯”了声。
泉安觉得自家大人就是杞人忧天，沈二小姐看着不过就是个柔弱女子，遇见点儿屁大小事就能掉眼泪的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罢了，大人居然还怀疑她去了亭心湖，那种地方恐怕她远远瞧上一眼都能吓破了胆。
他看着萧既回一脸平静的模样，心里着实敬佩，方才宫中来的那几人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就被萧既回几句话打发走了，他现在有点儿担心自家大人，小心问道：
“大人，皇后娘娘派的人，您就那样打发走，合适吗？”
萧既回：“不过就是我阿姐派来凑我婚事热闹的，他们想看什么我还真要演给他们看不成？”
泉安轻轻点头，不愧是城中上下人人忌惮的“活阎王”！他看向萧既回的眼神更觉敬仰。
“明日去城中打探可有哪户人家有女性失踪，让他们去认尸。”萧既回埋头盯着卷宗，吩咐道。
“是。”泉安得令要退下。
“还有，明日派人看好沈栖忆，不准令她离开府中半步。”
泉安有些迟疑，这不就等同于囚禁吗？大人这是把夫人当囚犯对待吗？
“……是。”
第二日一早，沈栖忆出了房门，准备去亭心湖调查昨日的那只鬼。
不想前脚刚踏出府邸大门，就被站在门口的侍卫拦住：
“夫人，大人有命，您不能出府。”
沈栖忆震惊，气笑了。
什么叫她不能出府？
这位眼不着地、鼻子翘天的自大狂是把她当犯人对待了吗？！她本不愿与他有过多交集，可如今他竟先管起她来了？！
她忿忿地回到卧寝，坐在桌前抱胸生闷气。
丫鬟端着茶水走进来。
沈栖忆目光凝到她身上，心生一计。她起身靠近丫鬟，笑道：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一只手摩挲着茶杯边缘，另一只手趁机朝她身后伸去。
“奴婢叫辞…乔……”
突地整个人飘飘欲仙，直挺挺朝后倒去，被沈栖忆扶到床上，替她脱去外衣，裹好被褥：
“你就替我睡一会儿吧。”
她换上丫鬟的衣裳，带上面纱，来到府邸门前，夹着嗓子与侍卫说道：
“夫人要吃南门的那家桂花糕，遣我去买些。”
那侍卫没察觉到异常，放她离开。
沈栖忆跑到了亭心湖，白日的亭心湖倒显得格外平静柔和。小水鬼们惧怕阳光，成堆地躲在桥下的阴影里。
她蹲在湖边，朝一只颤颤栗栗的小水鬼招招手：
“过来。”
那小水鬼吓得用长胳膊将自己包成一团，慢吞吞飘荡过去，跟沈栖忆离了半米远。
沈栖忆认真问它，语气尽量放得柔和，生怕把它们吓得缩回水中：
“我且问你，昨夜的那只黑鬼可还在此处？”
小水鬼直点头，胳膊在空中胡乱摇晃，嘴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副滑稽之态。
沈栖忆看得一头雾水，扶额叹气：
“你去替我将它叫出来。”
那小水鬼又遮着脸，拨浪鼓似地摇头，为难地往后退了两步，两条细长胳膊舀起湖中一些湖水，突地扔向沈栖忆。
那水溅到她眼睛里，似被无数根细针扎过般生疼，睁开眼时，眼前一片昏暗，水流湍急，她却感受不到一丝水扑在身上，就好似只有她的一双眼，潜游在湖底。
那小水鬼指了指不远处的藤蔓。
蜿蜒曲折茂盛繁密的藤蔓缠绕在湖底的巨石上。
沈栖忆顺着藤蔓寻找它的尽头，随即眸色倏紧，双眼惊恐地瞪大。
……不对！这不是藤蔓！
是……那黑鬼的触手！
黑黢黢光滑细腻的触手在水中缓缓波动，连着这些触手的是一具瘦弱纤细的身躯，曼妙的身姿实在迷人，即便没有头颅，也不难看出她生前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
沈栖忆心头一紧。
她应就是那具无头尸的鬼魂了，心中执念未消，化作鬼魂留在人间徘徊。
她生前究竟经历了什么，死时竟连一具全尸都没能留下，沈栖忆鼻尖发酸。
水波荡漾，她回到湖边。
沈栖忆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起身离开亭心湖。
她并未往萧府方向，反而走向大理寺，心中信仰告诉自己，她得为那位女子查明真相，了却她心中执念以入轮回求来世。
她从衣袖中掏出一张符，是她昨夜写的隐身符，这符消耗术法过多，她写得还不够成熟，随时都有可能失效，所以她必须得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得到有效的信息。
她大摇大摆地进入大理寺，四处寻找停放尸体的地方。
“听闻昨夜那具无头尸是红梅坊的一位舞姬？”路过的狱卒跟同伴谈论着。
“是的是的，红梅坊有一位舞姬已经失踪半个月了，那老鸨正在停尸房认人呢。”同伴神色夸张，还随手指了指身后的房间。
沈栖忆迅速提取到关键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来到那房间门前，门紧闭着，沈栖忆贴在门上试图听取里面的声音。
停尸房中央的桌上，一块白布遮住桌面，底下便是那具尸体。
穿得花枝招展的老鸨在一旁弯腰查看。
萧既回站在一旁，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皱眉盯着她。泉安陪在身边。
忽地，那老鸨惊吓似的一拍大腿，哭丧道：
“是她是她！是云意！诶哟！怎的死的这么惨哟！”
沈栖忆听着，只觉这叫喊的两声虚伪做作，不含一丝真情。
不禁恶心得打了个寒颤。
萧既回没理会她，追问道：
“你怎么确定的？”
那老鸨掀开一角白布，露出尸体左手掌心，指着小拇指道：
“不会错的，大人。云意左手小拇指处有一块红心胎记。您瞧。”
萧既回凑近瞧了眼，确实有一块浅红色的胎记。
“而且，这玉镯是她一位挚友送她的，她整日带在手上，睡觉也不会摘下的。”老鸨又指着左手手腕上的一只玉镯道。
“云意失踪前一天可发生过什么怪事？都与何人见过面？”萧既回问道。
老鸨思考了下，答道：
“那日好似也没发生过什么事，云意还是跟平常一样，招客跳舞，然后就回到屋里。那孩子性子古怪，她那挚友在时，还能见她与旁人说两句话，自那挚友死后，她就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内，不与任何人交谈。有一段时间，我看她那样子与死人一般无二。她失踪那日，当时我正忙着招待宾客，并未注意到她是否离开了红梅坊。晚间丫鬟去送饭时才发现她不在屋内。我只当她是与她那情夫私奔去了，又因她这几年为坊子赚了不少银子，便就没再寻她了。可……谁能想到，她竟然……”说着说着，她开始流眼泪，呜咽不堪。
萧既回本欲再问些，但看她那泣不成声的模样，烦躁地按了按太阳穴，摆摆手：
“罢了，先问到这儿。你走吧。”
屋外的沈栖忆一惊：
什么？！这就结束了？你难道听不出这老鸨是在假哭吗？这时候装什么善解人意的好人？她对这位萧大人的厌恶程度更升一层，原来他不仅是自大，还愚蠢至极！
恼怒间，房门被倏地推开，沈栖忆被顺着推到门后，整个人成了夹心。
老鸨离开后，萧既回还在门口停留，正好将沈栖忆的退路挡个严严实实。
她在心里催促着萧既回快走开，目光凝到眼前的铁门上，模模糊糊开始倒映出她的模样。
不妙！符咒的作用要失效了！
她双手紧紧攥住衣角，呼吸下意识屏住，试图隐藏住自己的气息。
“大人，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府吧。”泉安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萧既回轻轻“嗯”了声，抬脚准备离开。
沈栖忆松了口气。
然而，她一口气还未吐完，萧既回又要转身：
“我还要再看一眼那只玉镯。”
沈栖忆猛地憋回半口气，紧张得双眼紧闭。
千钧一发之际，她朝外甩出一张符纸，那符纸瞬间化作一只黑猫，朝萧既回“喵喵”叫了两声。
萧既回冰冷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柔和的模样，嘴角微微扬起：
“猫？”
他上前将黑猫抱在怀里，一边温柔地安抚着一边朝外走去。
终于归于一片宁静。
沈栖忆吐出剩下的半口气，擦去额头的汗珠。
她转身走进停尸房，取下尸体手腕上的玉镯，又用符纸化成一只一模一样的套上去，随后将玉镯塞进袖中。
隐身符不能连续使用，她小心站在墙后观望，趁着侍卫转班的缝隙逃出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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