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云曦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指尖冰凉："你……何时知道的？"
浴桶中的热气升腾，雾气氤氲了她过于清丽的眉眼。
"从查出你原名叫做惊鹊的时候。"顾辞语气温和，却字字清晰，"我这个人向来谨慎，对身边的人更是要知根知底，我那远方表叔曾说你是个老实本分的性子，可无论是当初在明府宴席上你主动献舞，还是如今你对我的诸多殷勤，都与表叔说的背道而驰。
再者，之前府上曾来了个女刺客，惊鹊栖未定，飞萤卷帘入。名字如此相近，让我怎能不怀疑……"
"那我妹妹呢？"提及妹妹，明云曦只觉心中焦急，脱口而出道，"她可还活着？"
"放心，"顾辞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她，"人在城西别庄，活得很好，只是受了些伤，需要静养。"
"我……能否见她？"明云曦的语气带上了些许恳求。
"可以。"顾辞答得干脆，却在明云曦眼中刚亮起光彩时缓缓接道，"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顾辞起身，缓步走近，月白寝衣曳地无声。
她停在明云曦面前，微微俯身，烛光在她温润的眸中投下深邃的影。
"留在伯府，"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做我货真价实的夫人。"
明云曦蓦然睁大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可你是女子……"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声音因震惊而低哑。
顾辞唇角弯起一抹极浅的弧度，那笑意竟带了几分恣意。
她指尖轻抬，抚上明云曦的脸，目光坦然却隐藏锐利，直直望入她眼底。
"女子又如何？"她轻声反问，气息带着淡淡的兰花雅香，"男子能给你的，我都能给。男子能做的——"她顿了顿，眼中流转着复杂难辨的光彩，声音压得更低，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亦可以。"
……
自那日知晓妹妹活着的消息之后，明云曦便一直追问顾辞别庄的地址，顾辞不放心她一人出府，便未曾松口。
明云曦挂念妹妹，索性赖在了秋水阁，整日跟在顾辞的身边，颇有些顾辞若不答应便纠缠不休的架势。
两人倒是过上了一段"如胶似漆"的生活……
几日后，顾辞终于休沐，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于天明破晓之际驶出伯府侧门，直奔城西。
马车在一处清雅的庄子前停下，明云曦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跳下车，目光急切地扫过院落。
只见院中一架葡萄藤下，一个穿着藕荷色衣裙的少女正踩在木梯上，专注地梳理着缠绕的藤蔓。阳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利落的身影。
梯子下方，站着一位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他身姿颀长，却略显单薄，面色是一种久病的苍白，气质温文娴雅。
他正微微仰头，对梯上的少女温声说着什么，语气柔和。
"兄长。"顾辞在身后轻声唤道。
那青衫男子闻声转过身，见到妹妹和明云曦，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并无多少惊讶，只温和一笑，点了点头："阿辞来了。"
他的眉眼与顾辞确有几分相似，只是添了几分病弱的宁静，明云曦看一眼便明晓，这应当是真正的伯府大公子。
不过……
她此时无暇他顾，那双艳丽的双眸正死死锁在梯子上那抹身影上，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试探着轻唤："……小妹？"
梯子上的少女动作一顿，猛地回头看来。
待看清树下站着的人时，她明澈的眼中先是划过一丝迷茫，紧接着便是难以置信的震惊，手下意识一松，脚底猛地打滑，整个人惊呼着向后仰倒！
"小心！"青衫男子惊呼出声，却显然无力上前。
好在少女身手敏捷，于半空中硬生生拧转身形，足尖在梯杆上一点，踉跄着落地站稳，只是气息微乱。
她站直身体，彻底转过身来，阳光毫无遮挡地照在她的右脸上——一道狰狞陈旧的疤痕从眼角下方蜿蜒至下颌，彻底破坏了原本娇俏可爱的容颜。
明云曦的呼吸骤然停滞，视线逐渐模糊，她怔怔地看着那道疤，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少女瘪了瘪嘴，同样红了眼眶，委屈道，"阿姐，你终于来看我了……"
飞莺在这别庄住了两月有余，本来打算伤好后就告辞离开，都做好去暗阁领罚，拒了这桩任务的打算。
不曾想，那位"伯府大公子"已经果断利落的处理了她的"尸体"，对外宣称她已然身死。
新的身份还没弄好，飞莺只得在别庄又多住了些时日。
几日前顾敏说她阿姐会来此地看望她，飞莺初始还开心了许久，但等了两日都没见到有人来此，便以为是顾敏为了留下她而编出来的谎言。
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飞莺索性就顺着他的心意，准备当他一段时日的贴身侍卫。
想着待她搭好这葡萄架、摘完桃林的桃子、教会那只蠢鹦鹉学舌……就告辞离开！
不曾想……
他竟然真替自己寻来了阿姐……
明云曦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哽咽问道，"疼不疼？"
"不疼。"飞莺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扯出一个混合着酸楚和欣喜的僵硬笑容，声音哽咽，却努力显得轻松，"就是……破相了，不好看了而已。"
青衫男子倏然开口，声音温和却清晰："没有不好看。"
明云曦抬眸看去，只见顾敏的目光轻柔地落在飞莺脸上，带着一种纯粹的怜惜，"我觉得……很特别。"
他语气真诚，没有半分虚假或怜悯。
飞莺微微一怔，圆润的脸颊竟透出些许不自在，悄然别开了脸。
顾辞适时上前一步，温润的声音打破了这微妙的沉寂，"兄长，飞莺姑娘，别站在日头下了，进屋说话吧。"
她转而看向明云曦，自然地提议："听闻庄上的林叔今早新采了些枇杷，清甜的很，去尝尝鲜？"
明云曦的目光仍旧落在妹妹和顾敏身上，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进屋后，姐妹俩又继续寒暄了许久。
细细问过一番后方才知晓，自己卖身离家后，飞莺在叔婶家并未过的多好，因为体弱年幼干不得活，婶婶很是嫌弃她。
飞莺身体稍有起色后，叔婶便断了问诊的银钱，只隔几日去药馆抓些便宜的药渣吊着她的命。
后来越州出了灾情，自私自利的叔婶更是早早就将她卖了，一家人举家南迁，再不见音讯。
飞莺不愿卖身柳巷，才不得已自毁容貌，也是因着这几分血性，她被暗阁看中被低价买去培养成了杀手。
顾敏于她有救命之恩，她在接了任务刺杀顾辞时，见到在伯府假扮的顾敏时便没能下的了手，反倒被顾敏擒住，藏到了这别庄来……
说到这，飞莺颇有些气恼的瞪了顾敏一眼。
这位货真价实的伯府大公子只当未觉，微抬了抬袖子，将新上的桃花酥往飞莺的方向推了推，笑容温和。
明云曦的心不由沉了沉，直到傍晚之际坐上了回府的马车，面上还有些若有所思。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轻响。车厢内，明云曦望着窗外流逝的街景，眉头微蹙。
"在想什么？"身侧，顾辞温润的声音响起。
明云曦回神，迟疑了片刻，目光游移，终是轻声开口，状似无意地探问："大公子……"
明云曦话语稍顿，似是想起兄妹俩互换的身份，不由换了个称呼，"敏公子风采卓然，不知……可曾婚娶？"
顾辞闻言，眼底立刻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却也不戳破，只平静答道："未曾。"
"那……房中可有妻妾伺候？"明云曦追问，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兄长性情高洁，不喜旁人近身，洁身自好，并无妻妾。"顾辞答得从容，侧眸看她，"怎的忽然问起这个？"
明云曦被她看得有些窘迫，垂下眼睫，犹豫着道："我……我是想，妹妹在别庄终究是客，长久打扰恐有不便。不若……接她到伯府，住在我那院子里，我也好就近照顾。"
她顿了顿，找补似的添上一句，“也免得扰了敏公子清静。”
顾辞轻轻笑出了声，那笑声里带着看透一切的莞尔。"曦儿，”她语气温和，却一针见血，"你没看出来吗？我兄长……心仪你妹妹。"
明云曦心下一紧，果然如此……
她抿了抿唇，将真正的忧虑压下，只低声道："正是……正是因如此，才更不便。令兄身份尊贵，我妹妹却自幼混迹江湖，野惯了，言行无状，只怕……并不相配。"
更重要的是，她那个自小乖巧听话的妹妹已经身不由己的过了多年刀口舔血的生活，如今既然有机会，她希望飞莺可以来去自由，生活随心。
伯府……
是官宦之家，规矩繁多，怕是会约束住了妹妹。
诚然她们姐妹二人仰仗伯府宽容，才有机会得以团聚，她明云曦愿意为伯府肝脑涂地，报此恩情……
但也只是她自己，她不想妹妹也因此被困住。
"配不配得上，"顾辞收敛了笑意，目光沉静地看向她，语气平和却自有分量，"你说的不算，我说的也不算，需得他们二人自己才清楚。"
她见明云曦还欲争辩，轻轻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声音放缓，却更显郑重："我们兄妹二人，皆是长情之人，认定了，便不会朝三暮四，更无三妻四妾之说，若是真心喜欢，必以赤诚相待，绝无轻侮。"
她目光似乎能看进明云曦心里去："我兄长待你妹妹，一片丹心，这些时日我看在眼里。而你妹妹……"
说到这些，顾辞话语微微一顿，意味深长道，"她性子洒脱，若真无意，又岂会因些许外伤便困居于此？她心中若无眷恋，早已离去。
曦儿，你又怎知，她不是心甘情愿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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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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