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伯府，已是亥时。
明云曦回到院落，刚褪下外衫，便听门外传来轻叩，随即是顾辞温润的嗓音："曦儿，歇下了么？"
明云曦一怔，忙拢好衣襟去开门。只见顾辞已换了一身月白常服，长发松散披下，立在朦胧夜色里，更显面容清丽。
"大公子？"明云曦有些惊诧，"可是有什么事？"
即是知道了顾辞的真实身份，但为了避人耳目，明云曦仍旧如往常般唤他。
顾辞缓步走进屋内，目光扫过她略显局促的脸，唇角微扬："莫不是忘了？先前你应允过我，若寻回妹妹，便留在伯府——"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缱绻，"做我货真价实的夫人。"
明云曦脸颊"唰"地一下烧红，心跳骤然失序。她确实答应过，可、可哪曾想到是这般快，这般……直接？
她正兀自出神，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放，顾辞身后的青鸾此时已走上前来，悄无声息地将床铺重新整理妥当，又无声退了出去，甚至还体贴地掩上了门。
待明云曦回神，房中竟只剩她与顾辞二人，烛火噼啪一声轻响，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而紧绷。
顾辞却似浑然不觉，自顾自走到床边坐下，抬眼看来，目光清澈坦然："不歇息么？"
"我、我还不太困……"明云曦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声音都有些发干。
顾辞轻轻打了个哈欠，眼尾染上些许倦意，语气却依旧温和："可我有些乏了，明日还需早起上朝。"
她说着，目光便落了过来，眼神里带着询问。
明云曦被她看得无所遁形，只得硬着头皮，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过去，吹熄了烛火。
室内瞬间陷入黑暗，只有微弱月光透过窗纱，勾勒出床榻模糊的轮廓。
她摸索着在床外侧躺下，身体绷得如同石头，尽可能离里面的人远些。
黑暗中，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她能听到身侧人清浅规律的呼吸声，能闻到那若有似无的、属于顾辞身上的淡淡兰香。
寂静在蔓延……
明云曦脑中一片混乱，无数念头翻滚。
她确实……学过该如何伺候夫君，嬷嬷教过的，那些图画、那些手法……
可、可那都是针对男子的！
如今换了女子，这、这从何下手？
或许……或许差距不大？总归是……那般回事吧？
她心跳如鼓，做了许久心理建设，终于鼓起勇气，微颤着手，小心翼翼地探向身侧之人的衣襟。
指尖刚触碰到那细腻光滑的寝衣料子，甚至还没来得及碰到其下的肌肤——
一只微凉的手便轻轻覆上了她的手背，止住了她的动作。
黑暗中，传来顾辞一声极轻的笑叹，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却并无半分不悦或嘲讽。
"今日你也奔波劳碌，且寻回妹妹一事也让你心绪激荡，必是累了。"她的声音低柔，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不必勉强，睡吧。"
说完，她便自然地收回了手，翻了个身，伸手自然揽过明云曦的腰身，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似是真的沉入了梦乡。
明云曦身体僵在远处，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脸上涌现出一种局促与无措，心中更是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涌起一丝更为复杂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
一夜无事。
但从第二日起，顾辞的东西便如细水漫堤，悄无声息却又持续不断地流入明云曦的院落。
起初是几件常穿的便服、惯用的茶具，随后是批阅公文所需的笔墨纸砚、几册看到一半的闲书，再到妆台上多出的那柄触手生凉的白玉梳、以及与她惯用香氛截然不同的、带着清冽兰香的枕畔之物……
不过旬月，这原本属于明云曦的厢房中，已处处沾染上了另一个人的痕迹与气息。
府中下人的眼光也随之变得不同，以往是恭敬中带着审视与距离，如今却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讨好与热络。
洒扫的小丫鬟们窃窃私语时，总会压低声音，带着羡慕议论……
"大公子对明姑娘真是上了心。"
"从未见大公子对谁这般体贴迁就。"
"这恩宠可是独一份儿的。"
这些话语或多或少地飘进明云曦耳中，让她心情愈发复杂。
她看着镜台中并排放置的两把梳子，一把是她用惯的木梳，另一把是顾辞带来的白玉梳，心中如同塞了一团乱麻，挣扎又矛盾。
她该抗拒吗？可两人约定在前，顾辞确实寻回了妹妹，待她也算尊重，甚至未曾强迫她做过什么……
她该接受吗？可这关系悖逆常伦，前景莫测，更何况……她尚未理清自己心中那团模糊又扰人的情绪。
正当她对着那两把梳子兀自出神，踌躇难决之际，贴身侍女轻声送来一封来自城西别庄的信笺。
是妹妹飞莺的字迹，却比往常多了些潦草与急切。
展开信纸，开篇便是一个直白得让明云曦心惊的问题：「阿姐，何为喜欢？」
紧接着，飞莺用她惯有的、略带跳跃的笔触，罗列了许多「奇怪」的事：
「近日见他咳嗽，便会忍不住想去煮一碗梨汤，虽然最后总是煮糊。」
「近来他在教我下棋，奇怪……我明明是个坐不住的人，竟然会耐着性子同他学，还觉得挺开心的。」
「那日练剑不小心打落了他的竹簪，我替他拾起，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耳垂，他耳根一下子红透，而我……心跳得厉害，半日都静不下来。」
「他若半晌不来院中看我摆弄那些花草，我便觉得空落落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字字句句，懵懂又真切，描绘着少女初陷情愫时最纯粹动人的悸动。
明云曦握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这些细微的情绪，这些无法自控的关切，这些因对方一举一动而牵动的心神……为何如此熟悉？
她的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顾辞的身影——
想起她沐浴后带着水汽的微凉指尖，想起她困倦时说不必勉强的低柔嗓音，想起她每日清晨离家上朝前，总会轻轻替她掖好的被角，想起她批阅公文时微蹙的眉头，想起她偶尔看向自己时，那双温润眼眸深处难以捉摸的光……
一股强烈的、前所未有的焦灼猛地攫住了明云曦的心脏。
原来……自己对顾辞，竟也存着这般心思？
这认知如同惊雷，炸得她手足无措，心慌意乱。
***
今日顾辞下值得早，归来时天际尚铺着灿烂的晚霞。
她踏入院门，便见明云曦正对着窗前的那盆君子兰发愣，连她走近都未曾察觉。
"收拾一下，带你去个地方。"顾辞声音含笑道。
明云曦茫然抬头："去哪？"
"今日七夕，城中有灯会，很是热闹。"顾辞语气轻松，目光在她脸上流转，"总在府里闷着也无趣。"
华灯初上时，两人已置身于熙攘人流之中。
长街两侧挂满各色精巧花灯，烛光摇曳，映得夜空都泛着暖色。
顾辞兴致颇高，沿途给明云曦买了栩栩如生的面人、香甜的糖画，又在一个围满人的灯谜摊前驻足。
她略一思索，便接连猜中好几个难解的谜题，引得摊主连连称赞，最终将摊子上最精致漂亮的那盏莲花灯递到了她手中。
顾辞转身，将流光溢彩的花灯递给明云曦，眉眼在灯火映照下愈发温润："给你的。"
明云曦接过，触手是温暖的竹篾和细腻的彩纸。她看着顾辞闲适愉悦的侧脸，心中那团乱麻般的思绪更是缠绕得紧，一路上都有些神思不属。
"怎么了？"顾辞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安静，偏头看来，目光里带着询问，"可是不喜欢这些？还是累了？"
明云曦摇摇头，握紧了手中的花灯杆子，冰凉的竹节让她稍稍定了定神。
她抬眼望向不远处流淌的河面，那里已有不少人在放河灯，点点暖光随波荡漾。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们去河边放花灯吧？"
顾辞从善如流："好。"
两人避开最喧闹处，沿着河岸缓步而行。水声潺潺，稍稍冲淡了身后的市井喧嚣。
"小时候……"明云曦忽然开口，声音轻轻的，像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宁静，"我娘也曾带我和妹妹放过河灯。她说，把心愿写在灯上，顺着水流得越远，便越容易实现。"
顾辞侧耳听着，没有打断。
"后来娘不在了，与妹妹分离后，我不是颠沛流离便是寄人篱下，便再也没放过灯。"明云曦顿了顿，脚步慢了下来，"那时只想着活下去，找到妹妹，护她周全，从未想过……其他。"
她停住脚步，转过身，正对着顾辞。河面上闪烁的灯火倒映在她清澈的眸中，跳跃不定，却异常明亮。
顾辞也停下脚步，安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未尽的话语。
"顾辞，"明云曦唤了她的名字，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嗯，我听着。"
明云曦指尖微微用力，掐着掌心，鼓足勇气迎上那双总是从容温润的眼睛："我……我原先攀附你，是为寻妹妹。留在府中，亦是心怀鬼胎。我从未想过，会对你……”
她顿了顿，似乎难以找到准确的词句，脸颊微微泛红，却依旧坚持说了下去，"会对你有旁的心思。"
"可这些时日，我见你待我之心，并非虚与委蛇。你寻回莺儿，敬我重我，甚至……"
从未看低我……
明云曦想起那个同榻而眠却秋毫无犯的夜晚，声音低了些，"今日灯会……我心中……甚是触动。"
她抬起眼，目光不再游移，直直地望入顾辞眼底，带着豁出去的坦诚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顾辞，或许……我心中亦有你。并非因你助我，亦非迫于形势。只是……只是见你便会心安，不见便会……若有所失。"
她一口气说完，心跳如擂鼓，几乎不敢再看顾辞的表情，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睫。
预期的沉默并未持续太久。
一声极轻的、如释重负般的叹息在她头顶响起。紧接着，微凉的手指轻轻托起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
映入眼帘的，是顾辞脸上缓缓漾开的、无比真切的笑容。那笑容褪去了往日惯有的温润面具，眼底仿佛落满了星河的光彩，亮得惊人。
"曦儿，"她声音低沉，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我等你这句话，等了许久。"
话音落下，她伸出手臂，轻轻将怔忪的明云曦揽入怀中。
明云曦的脸颊贴着对方微凉的衣襟，鼻尖萦绕着那抹令人安心的淡淡兰香。
她听着对方胸腔里传来的、同样有些急促的心跳声，一直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弛，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缓缓蔓延至四肢百骸。
夜色温柔，河灯如星，悄无声息地汇入远方朦胧的夜色。岸边相拥的两人，身影被暖光拉长……
余生迢迢，自此与卿同舟，共赴红尘万千。
——全文完——
下本预收中篇《是你杀不死的合欢鬼》
10字中篇 复仇向 美强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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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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