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将长安城沉沉包裹，晏府深处，一间厢房却透出烛火摇曳的微光，如同墨砚边缘晕开的一抹脆弱水色顽强地刺破沉寂。
一声婴儿的啼哭随着破晓一同降临。
“出来了！终于出来了！”
晏夫人从傍晚开始发作，在外等的人换了好几拨，整个晏府上上下下都在忙活，期待这个新生命。
“恭喜令公，是个小娘子！”产婆脸上堆满喜气，抱着襁褓向外禀报。
“好好好，夫人呢？怎么样了？”
真是难得哟，她常给命妇接生，这郎君多是在厅堂等候，能等到生产结束已是稀少，结束后最关心的是孩子。
这晏中书下值后听说夫人发作了，马不停蹄的赶回来，饭也没吃，官服还穿在身上，就一直在产房外等候，孩子落地他竟先问夫人，看来外界传言的伉俪情深，半分不虚。
“晏夫人无碍，只是生产太久有些脱力，需得好好休养进补。”
“那就好那就好。”晏知节紧绷的肩瞬间放松，长长地舒了口，这才有功夫去看襁褓中的女儿。
“好了，你快去上朝吧，这里有我看着。”晏老夫人由侍女搀扶着走来，傍晚也守了许久，后因乏累去歇息了会，回来恰逢喜讯。
“好，有劳阿娘。”晏知节向母亲郑重一揖，最后看了眼产房才转身赶去上朝。
......
“阿宁......阿宁......”
在叫我吗？我是阿宁......
意识仿佛沉在黏腻的沼泽里，混沌未明。一个少女的身影模糊浮现，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T恤搭配一条牛仔裤，看上去再简单不过，除了那张有点姿色的脸蛋。
【你好，恭喜你获得穿越名额。】
混沌之中传来一道嘶哑扭曲的声音。
谁？我？
“我被车撞啦？！”
【无】
“最近天有异象？七星连珠？天降陨石砸到了我？”
【无】
“我...捡到了某个宝贝？古董戒指、神秘玉佩？”
嘶不对，她连个瓶子都不敢捡......
【无】
......
连续问了好多个问题，这怪声还挺耐心，逐一回答“无”。
她叫安宁，福利院长大的孤儿，院长说是在初春的草丛里捡的，没有狗血的身世，福利院也算平和，顺顺利利长大，现在的工作是法医助理，空闲时爱好窝在沙发上看恐怖片.......
很小众的爱好吧。
真是没想到，这样也能穿越？damn！她无声哀嚎，下礼拜就要发工资了啊，谁懂这种痛！
“好吧......”她认命叹气，“那我穿越的任务是什么？复仇？虐渣？攻略美男嘿嘿嘿，走向人生巅峰？”
【已锁定，确认开始。】
怪声没有再和她废话，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
再睁眼，强烈的阳光晃得她眯起眼，鼻尖嗅到青草与泥土的气息，几名女子穿着粗布深衣，提着篮子在采桑叶。
她低头一看，自己也是这幅装扮。
好家伙，现在穿越技术太强了，一眨眼就穿啊。心底刚感叹完，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身边结伴的圆脸女子见她一直不动，叽里咕噜说了一串末尾还带着奇怪的弹舌音“~der~”
啊，这调调，她这是，穿到了战斗民族的地盘啦？
见她不回答，女子又接着说：“~der~”
那古怪的发音实在滑稽，阿宁一个没忍住，噗嗤的笑了出来。她看着对方困惑的眼神，恶作剧心起，清了清嗓子，模仿着那弹舌音，一本正经地回应：“der~不起，我der~不懂你在der~什么。”
圆脸女子：.......？
四目相对，女子眼中是纯粹的茫然、震惊。
空气凝固。
刷，眼前一黑，又回到了混沌之中。
高科技高科技，阿宁暗自佩服。
【抱歉，没有考虑你不会先秦时期的发音，将重新安排任务。】
“等等，刚刚是先秦时期？”
【是的。】
安宁两眼放光，“好牛，我可以选择穿越时期吗？”
没有回应。
“东汉时期！我要看看真实的三国！”
【两汉时期的发音你也是听不懂的。】
“......那我能听懂的有啥？”她蔫了几分。
【大概宋元明清时期。】
“不要。”她有些抗拒地摇摇头，“束缚有点多，不够刺激。”
没有回应。刺激？
“唐朝怎么样？应该大差不差吧。”
没有回应。
“你们系统，你是系统吧？不都有什么金手指嘛？”阿宁开始尝试为自己谋福利，“你给我开一个能听懂他们说话的不就好了吗？”
【接受建议。】
白光再次粗暴地覆盖视野。
.......
这一次，意识仿佛沉入温暖的水底。有模糊的光影晃动，还有......一根手指在坚持不懈的戳她的脸蛋。
“阿婆，她好小啊。”一个稚嫩的童音。
“大孙儿，莫要用手戳你小妹的脸。”一道慈和苍老的声音阻止他。
“哦。”小男孩缩回手指，但好奇的目光任黏在她脸上。
原来它的金手指是直接让我“入乡随俗”。阿宁努力转动眼珠，视野渐渐清晰，雕花的梁顶、精致的云纹纱帐，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熏香......这装潢，这派头，妥妥富贵人家。
但，任务是什么？喂喂喂，现在完全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也没有一阵不属于她的记忆涌入。
难道要触发剧情才会出现？
还是，她是个幸运儿，随机获得穿越名额？
紫宸殿上，晏知节垂手侍立，心思却早已飞回晏府，脑海里无数汉字在翻腾着，晏倾城？珍娘倾国倾城，女儿必肖其母，只是会不会太简单了？晏慕孟？算了，珍娘定不同意......
整整一个时辰的早朝，他几乎魂游天外。直至散朝还没确定,身侧的同僚容天锡早就发现，踱步至他身侧：“今早听说晏中书喜得弄瓦，怎的未见春风满面，反倒似有愁云？”
晏知节回神，拱手道：“容侍中晨安，在下心系家中妻儿，故有些心神不宁。”
“原来如此，那你快去办公，争取早点散值。”容侍中侧身，抬手示意他先走。
身后的官员接上走到容侍中身边“晏中书这是什么情况？”
容侍中微微一笑“家有喜事。”
“夫人，您醒啦！”
日影西斜，孟玉珍才从生产的极度疲惫中悠悠转醒。素梅守在一旁，见她睁眼，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连忙上前小心将她扶起，在背后垫上软枕。
“我没事，把孩子抱来我看看。”
素梅应声，轻手轻脚出去，从守在外间的乳母怀中接过那小小的襁褓。递到孟玉珍面前时，她柔声补充：“夫人，是个极漂亮的小姐呢。”
孟玉珍苍白的脸上漾开温柔笑意，小心翼翼地接过女儿，如同捧着稀世珍宝。指尖拂过婴儿细嫩的肌肤，看着那微蹙的眉眼，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满足与怜爱。
“珍儿！”一声带着急切与喜悦的呼唤响起。晏知节大步流星跨入内室，官袍下摆还带着风尘。
见妻子倚在床头抱着孩子，安然静好，那悬了一整日的心才彻底落回实处，一股暖流瞬间充盈胸臆。
孟玉珍抬眸看他，带着一丝嗔怪：“急什么？莽莽撞撞的。”
晏知节走近床榻，目光落在她依旧苍白的脸上，心疼得揪起。他自然而然地伸手，想抚上她的脸颊。“辛苦你了珍儿。”
孟玉珍迅速将他的手拿下，下人们都在呢，他真是好意思。
晏知节立刻意会，轻咳一声：“你们都下去吧。”
门扉轻合，室内只剩下一家三口。
孟玉珍端庄自持，如静水深流，晏知节则似山间朗月，洒脱不羁。
两人性子南辕北辙，初婚时也曾因琐事摩擦不断，晏老夫人一度忧心忡忡。谁料两月后便传来孟玉珍有孕的喜讯，这才渐渐磨合出旁人看不懂的契合。
晏知节的手终于如愿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带着薄茧，动作却极轻：“这下无人打扰，总摸得了？”
孟玉珍脸颊微红，嗔了他一眼。堂堂中书令，在孩子面前也没个正形。
襁褓里的阿宁正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对父母的互动，眼瞅着两人越靠越近，气息交融，她忍不住小嘴一张，打了个大大的、无声的哈欠。
孟玉珍瞬间回神，轻轻推开了他。
晏知节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这才将满心欢喜倾注到女儿身上。
那微阖的小眼睛，像极了珍娘，这微嘟的小嘴嘛……嗯，随他！越看越是心花怒放，这可是他和珍娘血脉的延续，是他们的小女儿啊！
“名字可想好了？”孟玉珍轻声问。
“想了一日，”晏知节用手指极轻地点了点女儿的脸蛋，惹得她小嘴微动，“叫晏微如何？”
“她生于破晓熹微之时，‘晏’本有安宁之意，‘微’指晨光初露。惟愿她此生如这初生之晨，日日安宁，岁岁无忧。”
孟玉珍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流露出赞许，随即又问：“是大名？”
晏知节正用手指轻戳女儿的脸蛋，“嗯，明日休沐就上族谱。”
按常理，女子多待及笄或出嫁前才记入族谱，平民女子甚至无此资格。但晏知节父亲早逝，无甚亲族牵绊，与叔伯早已分家。如今的晏府，人口简单，他与孟玉珍的孩子，便是这府邸最珍贵的明珠，自然要早早记下，昭告先祖。
“那小名呢？”
“小名就由你来取。”晏知节眼含柔情看着她。
孟玉珍思索了会“晏微......小名便叫阿宁吧！”
晏知节爽朗一笑，抬手点了一下她的鼻子“你我夫妻真是心有灵犀！”
知她下一步会羞恼锤他，将孩子抱过起身“小阿宁我们快走，让阿娘好好休息。”
阿宁努力睁着还不太能聚焦的眼睛，“看”向抱着她的男人。
阿宁……我还叫阿宁。我有家了？有父母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酸楚与温暖的奇异感觉，在这个装着成年灵魂的婴儿心底悄然滋生。
.......
寂静漆黑的夜里，一股轻风将朱门沾着的符箓吹起，街上的人家都熄了灯，只剩皎洁的月光洒满青石板路。
晏府主院内室，烛火已熄。黑暗中，几声压抑的chuan息与低yin渐渐平息，只余下两人交缠的呼吸声。孟玉珍伏在晏知节汗湿的颈窝，感受着他胸膛的起伏。
晏知节将她披散如瀑的长发拢到一侧，轻轻拍着她的肩，无声地安抚。
“郎君……最近还有怪事发生吗？”
再过几日便是阿宁的百晬礼，她心头总萦绕着不安。数月前长安城那阵人心惶惶的“不太平”，阴影似乎尚未完全散去。
晏知节想起些事神色变得有些凝重，嘴上却说“没事，最近倒是消停了。”
“那就好。”孟玉珍放下心来。
晏知节在她额前落下一吻“快睡吧，刚刚不是还说最近忙累了。”
*
清晨，第一缕金辉刺破云层。
晏家祠堂内，香烟袅袅。晏知节带着长子晏衡，恭敬地在祖先牌位前摆上三牲祭品，父子二人撩袍下跪，虔诚叩首。
晏知节参拜后道：“今吾女满百日，幸得存活，告于先祖，祈庇佑其健康成人，平安喜乐。”
一旁的晏衡学着他的样子，悄声祈祷“保佑阿宁妹平安健康。”
晏知节侧头看着懂事的儿子，眼中满是欣慰，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温声道：“走吧。”牵起他的小手离开祠堂。
正院内，早已布置一新，充满了喜庆。乳母穿着新裁的浅红襦裙，用温热的细棉布巾仔细地为阿宁擦拭小身子，再换上精心缝制的、缀着吉祥纹样的红色小襦裙。
孟玉珍亲自将女儿抱到正厅。厅中已聚了不少相熟的女眷，珠环翠绕，笑语晏晏。
一位身着绛紫色襦裙，梳着高髻的贵妇人见她进来，笑着伸出手迎她过来，手腕上的两只金镯叮铃作响“可算来了，快让我们见见你这珍珠的小宝贝。”
此人是孟玉珍的表妹，舅家的孩子，名叫崔有仪，两人小时关系甚好，如今她嫁予容天锡，生活愈加富贵。
厅中放着襁褓架，周围摆着长命锁、银手镯、桃木符等物品，将孩子放到襁褓架里，周围妇人都围了上来。
孟家人率先抢下孩子特征“哟，这孩子长得可真像珍奴小时候，小眼睛亮亮的。”
“哪呀，我看更像阿牛！”晏家这边的妇人不同意，笑着反驳。
晏知节幼年丧父，晏老夫人忧其难养，曾给他取了个“阿牛”的小名以求结实。
孟家妇人闻言，虽心里嘀咕着“好好的珍珠被牛拱了”，面上却也不好在这喜庆日子争执，只笑着岔开了话题。
孟玉珍将长命锁递给晏老夫人“婆母，您来给阿宁戴上吧。”
晏老夫人笑容慈蔼，接过银锁，小心翼翼地将搭扣扣好，又轻轻抚平锁下的红绸带：“愿我们阿宁，长命富贵，福泽绵长。”
阿宁感受到那温凉的银锁贴在胸前，听着周围妇人真心实意的祝福和笑声，看着她们脸上毫不掩饰的喜爱……一种强烈的酸涩感毫无征兆地冲上心头，原来……这就是被家人珍视的感觉，看来之前的自己还是挺可怜的。
接下来是“抓周”环节，襁褓架前的矮榻上摆着一个大银盘，上面摆着针线、书、镜子等物品。
晏老夫人抱起阿宁放在晬盘上，几名妇人们分散站在盘外。
“阿宁，来抓这个。”
“小阿宁，这里这里。”
阿宁往前爬了一下，面前是针线，她抬起头观察她们的反应，不少妇人点点头，但孟玉珍只微笑看她。
微微转了一下，面前是本女诫，再观察孟玉珍，还是微笑。那还是不要了，不是很喜欢读书。
又转了一下，是个镜子。她抓了起来，让我看看我现在长什么样。
见她抓起，有长辈立刻道“哎呀呀，看来阿宁是个爱美的小女娘呀哈哈哈哈。”
刚说完下一秒阿宁就放下，长得有鼻子有眼，小孩子都那样。
再转了转，发现角落里放着一枚老旧的钱币。难道是什么值钱的古董？她喜欢。
慢慢地爬过去，将它牢牢抓住。
这……妇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是谁放的？
崔有仪惊讶道：“哎呀，这应是我家阿拾刚放的。”
刚到时她带着孩子来正厅见过礼，这是去大慈寺特意为他求的护身符，这孩子身体不大好，易招邪祟，此币说是具有法器属性，可以辟邪护身。
崔有仪抱歉的看向孟玉珍，“是我疏忽了，阿宁喜欢便当做我这表姨的小礼，重新再抓一次吧。”
孟玉珍想了想，朝她笑笑然后朗声道：“看来我们阿宁将来是个腰缠万贯的小娘子。”
众人点点头，也跟着说些吉祥话。
待人都前往席面，崔有仪拉着孟玉珍小声道：“阿姐，我可不是故意的呀。”
“我知道。”孟玉珍拍了拍她的手安抚。
“那就好”她放下心，晏家妇人不满阿宁抓的倒无妨，她担心孟玉珍也不喜，特意解释一下“这钱币呀听说还有灵气，可以驱邪呢。”
“是嘛！那太好了。最近有些混乱，我真担心……”
“可不是嘛！阿拾这身体……哎算了算了，大喜日不说这些。”
太阳渐渐爬上树头，青石板晒得有些发烫，晏府门口宾客络绎不绝。
穿过影壁，正厅里铺满了红色地毯，梁上悬挂着弄瓦之喜的锦缎挂幅，宾客案前备着好酒、肉脯、巨胜糕、李子、桃子……
宾客到齐，晏知节起身举杯致谢“小女百日，幸蒙各位光临，薄宴款待，望共饮此杯，祈其长命百岁。”
……
众人欢歌笑语之时，屋顶上一团黑影悄然聚拢，它四散在各个角落。
最深的一团似有一张脸，混沌的眼盯着乳母怀中的阿宁，神色似乎有些奇怪。
每次开始写都好卡[托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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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梦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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