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碎雪,掠过青砖黛瓦的檐角,将廊下悬挂的红灯笼吹得猎猎作响,烛火在绢纱里明明灭灭,将墙根处的积雪染上一层红色。
府邸上下早已换上了簇新的冬衣,仆役们脸上洋溢着节日的笑容,步履匆匆地为入宫赴宴做着最后的准备。然而这喧嚣的喜庆之下,总似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被那呼啸的风雪悄悄裹挟着,渗入府院的角落。
“阿宁妹!快来追我呀!哈哈哈!”八岁的晏衡像一匹脱缰的小马驹,笑声清亮地回荡在外院积雪的石径上。
他一边奋力奔跑,一边频频回头催促,小脸因兴奋和寒冷染上红晕。
“衡儿!慢些跑,仔细脚下雪滑!”孟玉珍牵着三岁的晏微走在后面,忍不住扬声提醒。她素来温柔娴静,唯有面对这个精力旺盛、莽撞跳脱的儿子时,才会显出几分无奈与焦急。
阿宁看着上蹿下跳的兄长,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孩子真有活力。
真真是随了他阿耶那副“牛”性子!孟玉珍心中暗叹,低头看向身边安静沉稳的女儿,才略感欣慰,还好阿宁随了她。
见她们母女俩依旧不紧不慢,晏衡又一阵风似的跑了回来,不由分说地牵起阿宁的小手,眼睛亮晶晶的“那……阿宁妹你跑,换我来追你,好不好?”
阿宁兴趣缺缺地摇了摇头,小大人似的,她才不要玩这么幼稚的追逐游戏呢。
晏衡有些挫败,妹妹也太安静了吧,别人家的妹妹都是求着兄长带她玩,怎么到了自家就相反呢?阿耶阿娘之前明明说妹妹会陪他玩的。
“阿娘,你再生一个弟弟吧,阿宁妹太没意思了,都不陪我玩。”
孟玉珍敲了敲他的头“弟弟妹妹又不是你的玩具,难道生弟弟妹妹是为了给你当玩具的呀!”
晏衡捂着被敲的地方,撅起嘴,小声却清晰地嘀咕:“当初……明明就是这么说的嘛。”
孟玉珍听的一清二楚,她哑然失笑,这孩子,蹲下为他理衣裳又抚了抚他微凉的脸颊,柔声道:“一会儿的宴上阿拾也在,你同他玩好不好。”
晏衡撅起的嘴巴还是没放下,傲娇的点了点头。
今日是上元日,宫中举办宴会邀请七品以上臣子及内眷入宫共同玩乐。晏知节早已入宫,女眷在家中准备,赴宴时间可稍晚。
马车行至丹凤门,门楼上悬挂巨幅灯楼,高十余丈,缀以珠玉、锦绣,入夜后灯火齐明,映得门前列队的金吾卫甲胄泛着暖光。门前大街两侧临时搭起彩棚,供禁军与引导官等候。
孟玉珍带着孩子下车,将晏衡交予素梅照顾,她牵着阿宁,乳母在身后跟着,几人先需去候官院同其他外命妇集合,由礼部官员按品级排序后再经检验才能入宫。
候官院已有许多命妇在排队等候,他们身侧是崔有仪与容拾,相互简单行礼后便安静等待。
时辰到了之后,引导官便引着众人入宫。
走进门内便是开阔的广场,上元日会设临时灯阵,以 “九曲黄河”“仙人乘鹤” 等灯组勾勒路径,广场两侧的槐树上缠满绢灯,风吹过时,灯影摇曳,与远处宫墙的轮廓相映。
阿宁被乳母稳稳抱着,孟玉珍不放心地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女儿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小嘴微张,正目不转睛地贪婪打量着眼前这从未见过的皇家气象。
见她只是安静好奇,并无哭闹失仪,孟玉珍才略略安心。再看晏衡,这小子在府里虽皮猴似的,此刻却规规矩矩跟在素梅身边,小身板挺得笔直,孟玉珍心中不由升起一丝宽慰。
老天爷! 阿宁的心在胸腔里怦怦直跳,我竟然能亲眼目睹大唐宫宴!这经历,回去我也得写篇《叉叉叉记》不可!
这三年她日日都在等系统出现给她安排任务,却杳无音信,不过转念一想,如今她锦衣玉食,万千宠爱,不用寒窗苦读,急吼吼回去做什么?权当是场美梦,且行且珍惜吧。看这服饰礼仪,应是唐朝无疑,只是不知具体是哪位皇帝在位?能否遇到历史课本上的“老熟人”?
行至宣政殿前,内命妇同外命妇分左右立候,等待皇后身边的司言唱名后方能入殿。
进入麟德殿后,向御座上的皇帝、皇后行朝参礼后按品级入座。
终于坐下了,真是累,不只是身体的疲惫,更是精神上时刻绷紧的弦,生怕一个细微的动作不合规矩,便招来杀身之祸。
她原本还好奇地想偷瞄一眼皇帝的长相,是否如后世画像那般“别致”,更想打听清楚如今是何年号,好判断自己能否安稳“躺平”。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现实的冰冷掐灭了。她只是个三岁稚童,言语尚且不清,这等关乎生死的问题,岂敢出口?
晏知节发觉她有些僵硬害怕,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宴会开场,令人惊叹的百戏舒缓了阿宁的神经,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表演上,西域舞姬的胡旋舞,宫廷乐师演奏的上元乐,表演还穿插 “撒钱”活动,可真热闹啊,不愧是大唐。
至午夜时分,帝后移驾太液池畔观灯,命妇们随行。此时的氛围终于松弛下来些许,众人可以低声交谈,缓步赏灯。
晏家与容家的位置相邻。待帝后的仪仗稍远,崔有仪便带着容拾靠了过来。她先笑着轻掐了一下晏衡红扑扑的脸蛋,随即目光便落到了阿宁身上,眼中满是喜爱:“快,让表姨看看我们阿宁小仙童,几日不见,可长高了些?”
乳母将阿宁轻轻放下。她今日穿着浅粉色的细绫小襦裙,外罩一件织锦镶毛边的大红披袍,圆润的小脸被灯火映得粉雕玉琢,一双大眼灵动清澈,宛如年画上走下的福娃娃。
“哎哟哟!”崔有仪看得心都要化了,忍不住轻轻推了孟玉珍一下,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羡慕,“阿姐,你这福气,真真是羡煞旁人!怎就生出这般玉雪可爱的小人儿!”
孟玉珍以袖掩唇,难得流露出几分女儿家的俏皮,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得意:“有仪妹妹,这福气嘛,羡慕也是羡慕不来的哟~”
一旁的晏知节与容天锡相视而笑,连随侍的奴婢们也忍不住抿起了嘴角。
晏衡对大人的寒暄毫无兴趣,他扯了扯母亲的裙摆,指着太液池畔一处挂满奇巧花灯的亭子:“阿娘,我想去那边玩!”
孟玉珍下意识地蹙眉,担忧夜色深重,池边湿滑。拒绝的话还未出口,崔有仪已笑着接口:“那正好,让阿拾同你们一道去。”
容拾的目光从阿宁下地起,便一直牢牢锁在她身上。此刻得了母亲的话,他立刻伸出空着的那只手,不由分说地抓住了阿宁的小手。
阿宁下意识地想挣脱,奈何人小力微,小手被容拾攥得紧紧的。等他们低头一看,容拾已是一手牵着母亲,一手牢牢牵着阿宁。
“哈哈哈!”崔有仪见状笑开怀,“瞧瞧,我们阿拾是极喜欢阿宁妹妹呢!”
她弯下腰,温柔地对容拾说:“阿拾,你是小哥哥,要保护好阿宁妹妹,知道吗?”
晏衡一听,立刻挺起小胸膛,不服气地抢白:“我才是大哥!我能保护阿宁妹!”
崔有仪忍俊不禁,连连点头:“是是是,阿衡是大哥,自然能护好弟弟妹妹。去吧,就在这附近,莫要走远。”
孟玉珍仍有些犹豫,但看着儿子眼中热切的渴望,又见亭子灯火通明,距离不远,且仆从众多,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细细叮嘱了素梅等人务必跟紧。
待孩子们走远,崔有仪立刻凑到孟玉珍耳边,压低了声音说起体己话。
容天锡则与晏知节默契地走到一旁,低声谈论起朝中事务。
......
晏衡拉着容拾,容拾牵着阿宁,三个孩子像一串小粽子,由仆从簇拥着,朝那流光溢彩的亭子走去。
晏衡本只想在近处看看,但走到半途,远远望见那座精巧的亭子里悬挂着几盏造型奇特的走马灯,光影流转,煞是好看。
他心念一动,想着阿宁妹定会喜欢,便改了主意,径直朝那亭子走去。随行的仆从虽觉稍远,但见小主子兴致正浓,也不敢阻拦,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紧跟。
待到亭子里,晏衡去观察阿宁的表情,见她赞叹的眼神,心里十分满足。其实他要是再多观察观察,就会发现阿宁从入宫之后见到每一样东西都是这个表情。
“亭子里的人是谁?快去把人给我赶出来!”一道稚嫩却异常骄横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突兀地打破了亭中的宁静。
她身旁一个宫女闻言,脸色瞬间煞白,面露难色。今日是上元佳节,陛下特旨与臣民同乐,能有资格带进宫的孩童必是重臣家眷,贸然驱赶……可公主的命令若敢违抗,下场只怕更惨。
在她惶恐无措之际,另一位宫女喜儿躬身劝道:“公主殿下息怒。您瞧,亭子里是几位年纪与您相仿的小公子小娘子呢。今日佳节,不若一同进去玩耍,岂不热闹?”
李弄珠傲慢地扬着小下巴,目光扫过亭内,略一思忖,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也罢。”
平儿偷偷松了口气,难怪喜儿能在公主身边待这么久,她是刚换上来的,上一任平儿已经......
“公主到~”
亭子里的几人被吓得一惊,好在奴婢训练有素,立马跪下行礼。素梅等跟在夫人身边的则将小主子拉在身前,示意他们行躬身垂手礼。
“免礼。”
她径直走到晏衡三人面前,小小的下巴高高抬起,伸出一根嫩白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指向晏衡:“你们,是谁家的?”
晏衡看着她,眉头微微皱起,小脸写满了不悦,好没礼的一个小娘子。
素梅深知自家公子的性子,见他神色不对,心提到了嗓子眼,唯恐他顶撞公主,连忙抢前一步,深深福礼,恭敬答道:“回禀公主殿下,奴婢是晏中书府上的。这位是我家公子晏衡,这位是我家小姐晏微。”她侧身示意,“这位是容侍中府上的小公子,容拾。”她语速平稳,清晰点明了身份,希望能让公主有所顾忌。
阿宁偷偷看着这个小公主,她会是历史上有名的那几位吗?这嚣张跋扈的态度,感觉很像啊。
李弄珠敏锐地捕捉到了阿宁探究的目光,立刻将手指转向她,带着命令的口吻:“你!抬起头来!”
素梅的心猛地一沉,这位小公主李弄珠的“威名”,长安官宦圈早有耳闻。小小年纪便喜怒无常,骄纵跋扈,杖毙宫人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她最怕的就是公主盯上自家温顺安静的小姐……
阿宁倒没那么多顾虑,反而因即将近距离接触历史人物,心底涌起一丝小小的兴奋和好奇,她微微抬起小脸。
李弄珠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眼前的小女孩,目光最后落到了她的眼睛,这双眼睛……乌黑明亮,清澈见底,里面竟然没有她惯常见到的畏惧、谄媚或嫉妒,而是充满了纯粹的好奇、惊叹,甚至……还有一丝让她觉得陌生的、真诚的欣喜?
她的嫡亲兄长从不跟她亲近,同龄的皇子见她时眼里有假惺惺的应和,明晃晃的嫉妒,从没有像她一样的眼神。
一丝异样的情绪,悄悄钻进了这位金枝玉叶却孤独的小公主心底。或许……她也能有一个密友。
“你们坐下吧。”李弄珠指了指亭中石凳。
素梅的心微微落地。
李弄珠坐在阿宁身边,伸手抓起她的手。喜儿说宫外的闺中好友是会牵手的。
素梅的心又猛然提起。
小小的,软软的,还挺不错,就是,她的手腕怎么就只有支银镯?在她看来简直寒酸,微微皱了皱眉,毫不犹豫地褪下自己腕上一只沉甸甸、镶嵌着宝石的赤金镯子,不由分说地就往阿宁的手腕上套去。
大小有些不合适,凑合一下吧,下次再为她备些好的。
“你们在这干什么?”
素梅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这赏赐……是福是祸?
刚要开口答:“回公主...”
“不要你说,你...叫什么?你来说。”李弄珠呵斥素梅,指着阿宁要她说。
晏衡看着李弄珠对自家妹妹呼来喝去的样子,小拳头在身侧悄悄攥紧,脸色更沉了几分,但他强忍着,知道眼前之人身份贵重,不可造次。
容拾坐在阿宁另一边,他悄悄靠近,贴着阿宁,重新牵起她的手。
阿宁是亭中最“淡定”的一个。金镯子!实心的!带宝石的!公主送的!巨大的“财富”冲击让她暂时忽略了公主的脾气。
她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李弄珠,乖乖回答:“我叫阿宁。我们……在看花灯吧。”她指了指亭外璀璨的灯海。
“嘁,”李弄珠小脸上满是不屑,“这有什么好看的?”她从小在宫中长大,再精巧的灯也看腻了。
这要怎么答?气氛瞬间有些凝滞。
喜儿见状,连忙俯身在李弄珠耳边低语了几句。
“嗯,去上吧。”她吩咐道,一名宫女躬身离开。
李弄珠扬起下巴,带着一丝炫耀:“本公主请你们吃御膳房新做的糕点,外面绝对没有的稀罕物!”
......
御膳房之前到一只西域进贡的羊脂玉碗,陛下赏赐给了公主。宫女用它盛东西时,忽闻碗中发出 “嘤嘤” 哭声,像极了少女的呜咽。
低头看,见碗底映出一张模糊的小脸,眉眼与月前 “失踪” 的一位厨役宫女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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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梦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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