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晨间陶县的街道上热闹非常。
“你听说了吗?新任县太爷今明就上任了!”
卖菜的王嬢嬢一边理着菜筐上的青菜,一边拉着隔壁猪肉摊的麻子闲谈。
麻子手起刀落地把一条骨头砍成几节,随即用油纸包起递给客人。完事之后,才看向王嬢嬢。
“官家的事与我们何干?陶县近年都换了多少个县令了,有何用?”
“不过我倒是听说四方街的那位初大夫昨儿走了!只留下他那个十六岁的女儿!”
末了,麻子又补充了一句:“初大夫家里破落的很!怕是连下葬都掏不出一个子!”
王嬢嬢手中理菜的动作都停下了,表情一开始是震惊,又变成了了然。
“哎哟,那位初大夫自己就一直病恹恹的,谁敢去给他看病?这下他真去了,他那个女儿怎么办?”
“而且我还听说,初大夫住的那间屋子,也不是他们的,现如今连卖了屋子给初大夫个葬礼都不成!”
两人的摊贩前都来了人,话匣子就此合上。
初桃便在不远处,将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委屈一下子便涌上心头。
阿爹的离去实在是太过突然,现在尸身还停在家中,不出钱,丧葬队便不会过来送他下葬。
可是家里所有的钱凑起来还不够一两银子,远远不够丧葬队开的价钱。
初桃后知后觉自己手心传来异常的疼痛,松手一看才发现,簪子的边缘刺进自己的皮肤,渗出了一点鲜血。
这只簪子还是娘亲留给自己的,虽然自己未曾见过她,但是阿爹会一直拿着这根簪子,对自己念叨说,娘亲是个多好的人。
典当行就在前方,也是早早地便开了门,随着着早市一起开张。
只不过一直都没什么人进出,真要进出典当行了,便是说明真的遇到事了。
初桃的脚步一直停在那处,进退不了半分。
如果这根簪子也当了,那自己身上便再也没有爹娘留给自己的任何东西了。
但是如果不当这根簪子,又实在请不起丧葬队。
如今已是六月,天气变得炎热起来,倘若这两天不下葬的话,恐怕会开始腐臭。
初桃抹了抹眼角的泪,一咬牙,进了典当行。
如今还早,店里打扫卫生的小二还是一副无精打采地模样。
“昨儿又去赌坊了吧?你啊你,就是记吃不记打!”
柜前一位中年模样的男人正训着小二,手里的算盘却是一刻也未停下。
见店里来了人,男人便停止了训斥,抬头笑眯眯地招呼:“客官,来当东西还是......”
话音在他看见是一个衣着朴素的小姑娘时戛然而止,按他的经验来说,这幅装扮的一般手头没什么好东西,自然也不值得他客气。
“德子你招呼,我去喝口茶。”
“好嘞福叔!”
福叔卸下笑容,头也不回地进了里间。
初桃就紧张地站在门口看着刚才的一幕,心脏又跳动得加快了几分。
她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做什么,只是站在那看着小二德子走到柜台。
“来吧,要当什么?”
德子的语气也透露着几分敷衍,跟着福叔几年,看人的本事他可是学了个十成十,只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拒客的道理。
初桃此刻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了一半。
她快步走到柜台前,将手里的簪子递了过去。
“我,我来当这个簪子。”
初桃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人一脸不耐地看着自己的簪子,随即又在称上掂了掂。
“这个最多三两银子。”
三两?!
初桃嘴巴微微张开,不可置信地看着德子。
丧葬队要价五两,这和自己手头的钱加起来也不够呀!
“麻烦你,能不能再多给一点,四两行不行?”
德子其实看价看到了五两是有的,但是他昨晚刚在赌坊输了钱,现下又看面前的是个小姑娘,心里便动了点念头。
“三两再多四贯钱,行就行不行就拿走吧!”
德子听出了这个簪子对方有非当不可的理由,而且也确实很缺钱。
他愿意让四贯钱,试探一下对方的底线。
初桃只觉得自己的双腿僵硬得可怕,使她现在动弹不得。
怎么办?三两多四贯,加上自己凑的不到一两,还是不够丧葬的费用。
可是这家典当行,已经是邻居说的县里仅存的唯一一家了,其他的几家都在打压下搬出了陶县。
一时间,初桃有点拿不定主意,甚至在想,他给自己的价,是否还有回旋的余地?
德子看对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这钱估计能赚到手了。
白赚一两多银子,今晚还能继续去博一把。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没有开口,也没有催促。
过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店里又进了人。
听声音是个年轻的男子,初桃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随后再扭头看去。
是两位年轻的男子,只是一位正说着话,一位并未开口。
初桃跟那位没有说话的男子对上了视线,她心间猛地一跳,随后迅速地错开自己的目光。
“少爷,您今儿怎么来了?”
德子看清来人的一瞬间,立刻从柜台处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满满当当的笑容。
李铭瞥了店里的人一眼,随即介绍道:“这是我们陶县新上任的县太爷,赵县令。”
德子赶忙给赵迟安行了个礼,奉承的话连番吐出。
初桃听见县太爷这几个字时,心下惶恐之余多了几分欣喜。
她赶忙跟着行了个礼,随即鼓足勇气抬头看去。
此时赵迟安正打量着这典当行的内里,视线移到某处时,对上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从对方的眼神不难看出,她想跟自己说话,她有话想对自己说。
赵迟安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开口:“这位姑娘,可是有话想同我讲?”
李铭见赵迟安主动跟面前这个小姑娘搭上话,心里有些许不满,于是连带着看向初桃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不耐。
“我...”
初桃刚想开口,福叔便从后厅急忙地走了出来,应当是听见了外面的声响。
“这是赵县令。”
李铭又介绍了一遍。
“哎哟,见过赵县令,想不到县令如此年轻,又如此一表人才......”
福叔供奉的话如吐豆子般尽数奉上,听得初桃一愣一愣的,连插话的空隙都没有。
赵迟安耐心地听福叔说完,随即点点头,向前走了一步。
他看着有点缩起来的初桃,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铭额角跳动了一下,隐隐约约有点不好的预感。
“民女名为初桃,”初桃说完第一句时,抬头看了一眼赵迟安,没在他脸上看见与福叔他们相同的表情之后,继续说道:“民女想请福叔帮民女的簪子看价!”
初桃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个人都脸色一变,尤其是德子。
福叔到底是有阅历的人,一下子便猜出了德子刚刚没有正经给价,估计是想吞点去赌钱!
虽然德子是自己姐姐的亲儿子,但是东家都已经在这,自己无论如何都包庇不了他。
还没等赵迟安开口,李铭就主动说道:“这有何难?我们荣庆典当绝对不会乱压价。”
这句话是提醒也是敲打,福叔一下就接收到了李铭的话外意。
赵迟安来典当行的原因他并不知道,但是这个价格必须开的让人满意,但又不过分抬高。
不知道德子刚才给了这位小姑娘什么价,不过她既然敢开这个口,那便说明方才的价并不让她满意。
福叔走去柜台上仔仔细细地看了那只簪子,看了一下李铭的脸色之后,还是老老实实地给了价。
“这位姑娘,这只簪子,我们能收五两银子。”
“可以!”
初桃只是通过进门时听见的那句话猜测那个小二在压自己价,没想到居然真的如自己所料。
幸好今天碰巧遇到了新的县太爷,要不然自己只能吃下这个亏。
“方才给你的价格是多少?”
赵迟安通过初桃的表情便能推测出,方才的价格绝对不到这个数。
初桃下意识地看向李铭,毕竟他是这家典当行的东家。
果不其然,李铭脸色漆黑如墨,看见初桃看自己时,眼神更是阴沉得可怕。
初桃家虽然不经常跟其他人家交往,但是陶县的一些事情也是有所耳闻的。
比如说这家典当行不止典当还放债,东家追债的手段十分狠厉。
这也是这家典当行能做到在陶县称霸一方的缘由。
初桃知道,自己得罪不起。
“也是五两,只是民女想再确认一下。”
初桃此话说出之后,余光里她感觉到李铭的脸色好了许多,不由得多了几分庆幸。
赵迟安面不改色地看了其他人一眼,说实话,他并不相信初桃的话。
但是他可以理解她的隐瞒。
他听来送菜的人和家里的厨子说过,四方街有位初大夫去世了,只留下一个女儿。
初大夫、初桃,赵迟安一下子就知道她为何要来典当这根簪子。
她此时搅着手,手心的红痕明显,只是表情倒是放松了几分。
李铭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打转,里面多了几分让人读不懂的晦涩。
跟着福叔去柜台拿钱时,初桃还是紧紧地盯着那根簪子,想尽可能地记住它的模样。
她知道赎回来估计很难,等自己攒够钱时,它也不一定还在这,所以她只能尽可能地让自己记住这根簪子的模样。
“赵县令,您看,我们荣庆典当做生意是讲究诚信,并不会让寻常百姓吃亏。”
李铭又凑到赵迟安的身边说道。
赵迟安看了他一眼,没开口。
自己刚刚上任,那一纸诉状就递到自己的桌上,否则自己也不会一大早便孤身来了这里,只是没想到,似乎有人立刻就收到了风声。
“嗯,县衙里还有许多交接的琐事,我先行一步了。”
李铭陪着笑将人送出了店外,随后扭头看向柜台前的那个纤细的背影。
计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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