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了五两银子之后,初桃便马不停蹄地赶去之前问过的杠房,为自己阿爹请了丧葬队。
整个陶县有三家杠房,都是做了很久的。初桃选择的这家,没什么生意,但是是最便宜的。
老板娘见初桃又来了,原本掀开的眼皮又耷拉回去。
“哎哟姑娘,我都说了多少回了,一个铜板都不能少!”
初桃的脸泛起红意,她急忙摇摇头:“我不是来还价的大娘,我凑够五两银子了。”
听见初桃说有钱了,老板娘的眼睛猛地睁开,原本懒散的身子也坐直了。
“来来来,过来坐。”
初桃不由得在心里苦笑,这几日来的时候,老板娘从来没有这个态度对待自己过。
入土的日子定在明日,一切敲定之后,初桃终于松了一口气。
走出杠房时,初桃才发现此时正是一日之中日光最盛的时候。
自己从晨起至今,滴水未进。加上这两日伤心过度,也没怎么吃饭,一时间有点晕眩。
初桃往外走出几步,便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勉强,于是急忙扶住旁边的柱子,蹲下想缓缓。
待到眼前的漆黑过去之后,初桃才缓缓睁开眼睛。
但是一抬头,眼前却出现了一个陌生带点熟悉的身影。
这人几个时辰之前刚刚见过,还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赵县令。”
初桃赶忙想站起来行礼,却被赵迟安制止了。
“无妨。初姑娘你没事吧?”
说来也巧,赵迟安刚刚处理完交接的公文,便想回家歇息。
未曾想,便在即将拐弯时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
鬼使神差的,他没有拐弯,而是跟了上去。
于是便看见了初桃刚才的一番动作,他猜测,应该是劳累过度所致,所以便上前想询问初桃的情况。
没想到,自己刚刚准备开口时,她便睁开眼了。
初桃的脸颊有点泛红,她低下头之后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什么事。
“倘若有什么麻烦事,可以来县衙或者是我家来找我,在我的能力之内,我会帮你。”
听到赵迟安这句话,初桃的瞳孔微微放大,头也下意识地抬起看他。
赵迟安虽然是县令,但是他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少年气中带了几分沉稳,与之前几位胡子已带点白的县令完全不同。
加上他身量偏高,挡住了自己面前那厚重的日光,轮廓间,带了点模糊和朦胧。
初桃不知为何,感觉自己此时开不了口,说不出口。
就连一句简单的道谢,也说不出口。
两人就在这里默不作声地僵持着,只是默契地将对方倒映在自己的眼里。
直到隔壁店里的门打开,‘咯吱’的声音将他们唤醒,两人的眼神猛地变得飘忽,落不到一个实点。
初桃给赵迟安行了个礼之后,便匆匆忙忙离开了。
她心想,此时自己就该做的就是抓紧离开,回家再看看啊爹。明日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赵迟安看着初桃匆忙的背影,心里一阵懊悔。
自己似乎对一个只有两面之缘的姑娘太过热切了一点。
不过,倘若自己能帮上她一点点忙,似乎也不算坏事。
两人的背影都消失在不同的路口,在一旁蹲到腿麻的德子终于踉跄着站起了身,面色不虞地注视着赵迟安离去的方向。
随后,他又看了看那家开着门的杠房。
少爷交代的事情,已经有了着落。
看来,自己今晚有钱去赌了。
*
入夜,四方街家家户户都早早地关上了家门,毕竟有人家里有白事,一到晚上大家都默契地躲回家中,不再走街串巷。
丧葬队选的时辰是卯时,正值天蒙蒙亮。
初桃不敢睡,生怕自己错过选好的时辰,误了阿爹入土的时间。
廉价的蜡烛的火苗是微弱的,但是在初桃看来,只有这一点微弱的火苗已然足够了,她还能看得清阿爹的脸。
自从初桃懂事起,便是跟初大夫相依为命。
他告诉自己,虽然初桃娘亲去世的早,但是他也不打算续弦,只是想将初桃拉扯大,看她嫁个好人家。
在初桃的印象中,阿爹拒了许多媒婆上门说媒,因此,整个陶县的媒婆都不喜欢他们家。还落了许多风言风语,大多都是一些胡乱的猜测。
阿爹身子骨一直不好,据他所说是娘亲去世之后留下的毛病,因此,陶县会上门让阿爹看病的人并不多,大多都是去不起医馆的才会来叩响他们家的门。
虽然日子清贫,但是初桃并没有感到多难过,她以为自己至少还能再陪着啊爹几年。
要落泪之际,初桃听见了大门口有敲门声,很重,似乎想将门击穿。
霎时间,初桃的困意弥散,她想不出这个时辰会有何人到访。
啊爹在四方街没什么亲友,往来的人也在昨天便已来过了。
怀着不安和忐忑,初桃缓步走到了自家大门口。
她试探性地出声:“谁呀?”
听见里屋有人应之后,敲门声更加猛烈了,似乎是里面不开门就不罢休。
但是初桃的问题,却没人给出答复。
初桃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能开门,毕竟来者似乎并不友善。
但是恍惚间,她又听见了邻居的对话声,似乎是在抱怨为何这个时间还有这么大的动静。
来不及犹豫,初桃只能壮着胆子,打开了大门。
第一眼,是不算陌生的脸。
今晨刚刚见过,那个开价三两四贯的人。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初桃见不是完全陌生的人,心里还是安定了几分。
“初姑娘,我家少爷有请。”
德子的身子往旁边侧了侧,露出了在一旁等的有点不耐烦的李铭。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初桃的第一反应就是,他们不想收自己的簪子了。
但是不行,五两银子自己已经花出去了,现在无论如何是退不回去的。
而且,看着李铭这个人,初桃总觉得有点危险。
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丧葬队明天早上是否能准时抵达这儿,取决于你了。”
李铭冷不丁地开口,表情跟在赵迟安面前的表情完全不同。
初桃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事情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
是自己今日请赵县令帮忙的事情,惹怒他了吗?
没等脑子多做思考,双腿已经率先一步踏了出去。
她知道自己没得选。
只要阿爹能顺顺利利地入土为安,其他的,自己都能受得住。
巷子里昏暗无比,只有德子提着的那盏灯笼有光亮。
德子将灯笼递给了初桃之后,便自顾自地离开了。
人已带到,钱已在怀。
不该听的不听,先去赌上两把要紧!
初桃提着那把灯笼,站在了距离李铭大约四步远的地方。
她不想跟他走得太近。
李铭微微眯起眼,今日没仔细看,现下看着烛火映照在她的脸上,他竟然发现,她长得十分清秀可人。
眼睛里流连着的水波,细细密密地泛在眼底,让人无由地生出几分怜爱。
这初大夫家虽然是穷,但是女儿养的还不错。
李铭从袖口出拿出了那根簪子,他没察觉到,初桃的神色僵住了一瞬。
“这根簪子做工成色都不错,怎么舍得卖?”
李铭的声音低沉,与早上见到的似乎是两个人。
初桃感觉自己嘴巴很干,她费劲地咽了一口唾沫之后,才开口:“家里实在是没钱了,这根簪子是有什么问题吗?”
簪子在李铭的手中转着,初桃的心也随着一直在转。
她感觉到,灯笼的把手处已经潮湿一片。
“没什么问题,我只是想知道,这根簪子,你打算赎回去吗?”
“要!我之后会努力把它赎回来的!”
好几次,簪子都在李铭的手中摇摇欲坠,于是在听清楚问题之后,初桃便立刻回答道。
得到自己想听见的答案之后,李铭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只是在初桃的眼中,这笑容却有点渗人。
“这只簪子,既然你已典当到我店里了,那就任凭我处置,对吧?”
初桃点了点头。
“那好,”
李铭顿了顿,随即盯着初桃,一字一句地说:“我给你一个机会,要么,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明天丧葬队会如约抵达,这根簪子,我也可以还给你,我再给你十两银子。”
“要么,明天丧葬队不会来,整个陶县的杠房都不会接你的生意。这根簪子,你也不用再想看见。”
“你,考虑一下吧?”
初桃错愕地抬起头,只觉得面前这个人嘴角弯起的弧度很刺眼。
“什么条件?”
“我替你寻了一个好去处,不用为奴为婢,也不用流连烟花之地。”
李铭的目光在初桃身上打转,越看越觉得,赵迟安那看着正人君子的人,没想到眼光怎么毒辣。
“什、什么去处?”
初桃还抱有一丝幻想,但是李铭那意味深长的笑容里,却让初桃觉得是不怀好意的。
直到听清李铭说的话时,初桃的脸彻底白了。
但是,自己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杠房:旧时专门承办殡葬事务的店铺,主要经营殡葬用具租赁,并提供抬棺、鼓乐人员调配等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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