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丧葬队准时出现在初桃的家门口。
她跟着丧葬队一起,将阿爹送到城外下葬。
天刚蒙蒙亮,哀乐就在四方街奏响。
乐器的演奏声很响亮,正常来说,倘若有人喜丧,无论多早,都会有相识的街坊邻居起来相送。
只是今日,每家每户的大门都是紧闭,连谈话议论声都没有。
初桃以为自己会嚎啕大哭一场,但实际上,真正到了这个时刻,她却哭不出来。
罕见的,在陶县的六月,竟然下起了细密的小雨。
虽然雨不大,但是等初桃回到家门口时,身上已经湿了一大半。
她到目前为止还是有一种不可置信的感觉,对于自己真的失去唯一一个亲人的不真实感。
此时,门口伫立着一个人,他打着伞,看见初桃的时候,便快步向前,将伞向初桃的位置倾斜。
“赵县令。”
初桃恍恍惚惚地抬头看了赵迟安一眼,随后眼神又变得空洞。
赵迟安看着神情呆滞的初桃,一时间有点于心不忍。
其实他今天来,并不是来看初桃的情况的。
初桃家的这栋小屋子的原主人,拿着租赁契约到了府衙,要求赵迟安出面将屋子收回来。
原本赵迟安是可以不管这些事情的,只需要派一个手下过来通知就可以。
但是鬼使神差的,他放下了手头的公事,独自一人来了四方街。
“这是房子主人递交的租赁凭证,你们本应在上月就搬出去...”
初桃接过那张泛黄的纸张,费劲地将纸上的内容看了一遍。
每个字她都认识,阿爹教过自己识文断字。
但是她就是觉得,自己怎么看不懂?
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这间屋子从十五年前租给初大夫,到期日是今年的上个月。
初桃更加无措了,她原本以为,自己还能留着自己和阿爹的回忆。没想到,连这间狭小的屋子,都不属于自己。
“要不...”
赵迟安刚刚开口,话音还未续上,便听见初桃的声音在自己面前响起。
“我知晓了赵县令,这两日我便会搬出去,劳烦您跟主人家讲讲,宽恕一天。”
赵迟安一时间开不了口,只能看着初桃将那张凭证递回自己的手中,随后头也不回地进了家门。
赵迟安眉头微微蹙起,他心里头有呼之欲出的想法,但是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盯着那扇破旧的木门看了片刻之后,转身离去。
巷口,有人倚靠在墙边,眼神晦暗不明。
*
日子照常过,四方街的人不再提起初大夫和他女儿,也没有人察觉,那扇门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
赵迟安收到李铭的请帖时,他是不想去的。
只是手下的人又呈上来匿名的诉状,将李家的所作所为又列举了一遍。
这不是赵迟安上任的这半月里的第一封诉状,但却是写的最详细的一次。
字字句句情深意切,似乎赵迟安不作为,百姓就一天不会信服他这个新县令。
请帖与诉状几乎是前后同时来的,所以在看完诉状之后,赵迟安便派人去应了这份邀约。
邀约的地方在陶县最大的酒楼,名为梦乡居,也是李家的产业。
哪怕知道李铭必定不怀好意,但是赵迟安还是抱着自己好歹是一个县令,一个官差的想法,孤身一人去赴约。
刚刚踏入梦乡居,便有小厮上前为他引路,似乎是一直在等他的到来。
不知为何,赵迟安竟然有股莫名的心慌。
每上一层楼,赵迟安都能与一两个身着暴露的女子对上眼神。哪怕他第一时间地错开了目光,还是能看见她们眼中的笑意。
赵迟安虽然没来过这种地方,但是之前在书孰念书的时候,听几个同窗聊起过。
他们说那些酒楼里的女子勾引男子的手段了得,一颦一笑,甚至连眼神都在勾人。
那时候赵迟安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想:日日沉醉温柔乡,难怪要被先生训斥念书念得不认真。
现在想来,似乎这并不能怪他们。
待和小厮一同来到包厢前时,赵迟安的脸已然通红一片,身上也散落了不同味道的脂粉香。
进去之前,他鬼使神差地扭头往下看,便发现她们也在抬头看着自己。
对比起她们的大大方方,赵迟安觉得自己更像一个害羞的姑娘家。
他带着点狼狈地移开眼神,踏进了房间。
李铭已经在里面等着了,他手里的酒杯没有放下,看见赵迟安时,只是笑着点点头:“赵县令,您终于来了,快快请坐。”
在看见李铭时,赵迟安感觉自己的神志又清醒了不少,面上的温度也陡然下降了许多。
刚刚坐下,赵迟安面前的酒杯就已经满上了,他其实会饮酒,酒量也不错,但是跟李铭这种人打交道,还是不能太早交底为好。
“喝酒就不必了,不知今日李公子邀我前来是所为何事?”
李铭猜到了赵迟安会如此不给面子,但是无所谓,每个人坐在饭桌的一开始,都会说不喝酒。
这一两个冷脸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李铭没有着急回答,只是先将自己手里的酒一饮而尽,随后将杯子倒扣过来表达自己的诚意。
“听说最近有许多关于我们李家的流言蜚语传到了赵大人的耳朵里,所以今日邀请赵大人前来,是想好好跟大人解释一下。”
李铭话说完之后,赵迟安先是一愣。他没想到会是李铭主动开了这个话头,不由得也有些兴奋。
只不过他并不能表现出来。
“李公子这话是何意?”
虽然面上不显,但是赵迟安的眼神却已经出卖了他。
李铭跟着他老爹也是见过许许多多的人,对付赵迟安这种初出茅庐的读书人还是轻而易举的。
“先不急,不如大人先喝一杯,我们边吃边谈?”
赵迟安面前的酒杯被李铭拿起,递到半空中。
按目前的形式看来,他除了喝下,似乎别无选择。
赵迟安接过酒杯,没有犹豫便一饮而尽。随后他也学着李铭的方式,将酒杯倒扣过来。
李铭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他先给赵迟安的酒杯满上,随后拍了拍手。
这间房间很大,他们吃饭的桌子便摆在入门处,实际上隔着屏风,里面还有很宽阔的里厅。
李铭的动作响起之后,便立刻有人从里厅出来,撤走屏风之后便出了房间。
赵迟安诧异地看着他们的动作,随后发现,里厅里面,已经站着几个姑娘。
烛光有些昏暗,赵迟安看不清楚她们的脸,只看清了除了中间的那个人,围在她周围的几位女子,身着的衣物都十分清凉。
跟刚才自己上来时遇见的一样。
赵迟安眉头皱紧,他语气不佳地问李铭:“李公子这是何意?”
李铭还是那副温和的笑容,他没有直接回答赵迟安地问题,只是朝着里厅的方向点了点头。
“赵大人不妨看完再说。”
琵琶声奏响,几位女子开始跳舞。
赵迟安一开始并不想去关注她们,但是他突然发现,在中间的那位女子,舞姿有点生疏。
而且,身影有几分眼熟。
不由自主地,赵迟安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这一幕全都落在李铭的眼神中,他嘴角的弧度扩大,他知道,自己的事已经成了一半。
初桃此时很紧张,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上的动作全是最近训练留下来的下意识的反应。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舞是要跳给赵迟安看,所以现在她格外地紧张。
后面的动作是要一步步地跳到他们的面前,随后自己要靠近赵迟安的身边。
她不想,她一点都不想。
但是周围的几个姐姐无形中在推着她向前走,她没办法。
当初桃穿过里厅的门廊,来到他们面前时,赵迟安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略施粉黛的小脸在烛光下格外地动人,赵迟安的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
他一开始就知道初桃长得好看,但是今天的她,多了几分魅惑与勾人。
初桃脸颊上的胭脂,赵迟安看不出是什么颜色,只觉得格外的明艳、娇俏。
不知为何,赵迟安感觉自己的身体有点热,意识也没刚刚进来时那么清明。
所有的人都把初桃往赵迟安的身边推,初桃急红了脸,混着胭脂的桃红,整个人更加娇嫩无比。
初桃本就年纪小,身上的青涩和害羞,是在这烟花之地流连已久的女子所没有的。
李铭在一旁看着,心里却突然有些不舒服。
他还记得,初大夫葬礼之后,初桃便在那天晚上,敲响了李家的大门。
早在前一晚初桃点头应下他的条件时,他便知道,她会来。
李铭没有多加犹豫,便将她带来了梦乡居,并让这里跳舞最勾人的三娘教她。
李铭给的时限很短,十天之内,初桃必须学会跳舞,并且得跳的好。
三娘当时看了初桃一眼,掰了掰她的手,便皱起了眉头。
三娘对李铭说:“少爷,这小姑娘身子硬,恐怕不是学跳舞的料子。”
初桃那时候以为自己要逃过一劫,可是李铭却笑着说:“她的四肢可以都断一遍,舞,必须学会。”
那时候初桃就知道,自己一开始就逃不掉。
十天内,初桃便住在了梦乡居,跟着三娘学跳舞。
每次三娘觉得初桃可怜,想让她多休息一会儿时,李铭都会出现在梦乡居。
他似乎很有空,连生意都不上心了,只关注初桃的舞跳得怎么样。
身上的衣物湿了一件又一件,身材本就纤细的初桃在这十天里,又瘦了一圈。
原本有些少女圆润的脸,如今轮廓都变得格外的清晰。
有李铭在盯着,初桃一刻也不敢松懈。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所做的努力,竟是为了在赵迟安面前,展露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脸去面对这个对自己伸以援手的人。
李铭强迫自己移开看初桃的视线,但是余光里,他还是看见了,初桃的袖子轻轻拂过赵迟安的鼻尖。
一时间,他有些后悔,为什么在之前的那么多天,没有让初桃在自己身边试验过这个动作。
只是,落棋无悔。
他不动声色地点燃了旁边的熏香,随后朝着几个人打了个手势。
香气布满房间之时,他们几个人也悄悄出了房间。
门被轻轻带上,几个带着初桃跳舞的女子领了赏,便脚步轻盈地下了楼。
李铭还保持着踏出房间时背对的身姿,他微微侧头,看见了门上倒映着的,是两个交叠在一起的影子。
脑子里闪过了许多初桃学舞的画面,有大汗淋漓的,有咬唇忍着疼痛的。
他那时不知道为何,只觉得看着她很新奇。毕竟他还没跟这种最底层的人多接触过,对她有兴致也正常。
只是此时心里的反应却是个不好的预兆。
李铭走到栏杆边,看着楼下歌舞升平,深深吸了一口气。
仔细想了想,还是现在的日子适合自己。
李铭没再回头,只是扭头吩咐身边的下人,不准让人上来这层楼,随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挑拨人心里深层**的熏香已经弥漫到整个房间,初桃和赵迟安两人都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同寻常。
只是烛火太过昏暗,又或者是气氛太过融洽。
房间里厅的小床派上了用场。
一个晚上,木床晃了又晃,不知有没有其他人听见了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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