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归家？
黄夫人：嗯？
我这夫妻和睦，闺女伶俐，富贵权势统统在握的，咋就到了这一步了？
回想着今晨那一幕，黄家舅舅眉头皱得死紧，咬了咬牙，再次开口：“还是随我回去吧。我看着姐夫没有立阿菟为王世女的打算。”
“哦，是吗？”还以为是什么事，听到这黄夫人反而松了口气，悠悠然端起杯子喝了口水，道，“现赵国内外，乃至长安，谁人不知赵王独爱王女，立王世女那是迟早的事。”
眼见自己阿姐一副执迷不悟的模样，黄家舅舅也不由得急了：“阿姐！”
见此，黄夫人一笑：“急什么？他爱阿菟是真，不愿立阿菟却也未必。”
黄家舅舅听到质疑，急忙道：“这怎么还有假？刚在前边，阿菟问他为何不要她，他说什么赵国万里江山将来都要交到阿菟手里，早不说晚不说，偏偏等到侍从来上茶时说？他这不就是说给我听，说给外面看得吗？这不是把咱阿菟当靶子吗？”
黄夫人不慌不忙点点头。
看到黄夫人如此反应，黄家舅舅真的急了，伸长脖子：“阿姐怎可如此无动于衷？当时家里劝你未雨绸缪，你却不闻不问，固执己见，今日竟还要如此吗？阿菟该怎么办？她才七岁，还是稚龄！”
听到这，黄夫人抬起头，直视着下方黄家舅舅。
被看着的黄家舅舅，缩回了脖子，声音回缓：“阿菟在前当靶子，前朝军权全握在赵王手里，只有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臣，还坚持着正统。咱家天高皇帝远，倒时他要行动，第一个对准的就是你啊，阿姐！他要是有了儿子，他的继承人要有名正言顺的身份，阿姐你就得给他继承人的母亲让位啊！当初苦口婆心让你未雨绸缪，你听了吗？”
“未雨绸缪？怎么个未雨绸缪法？”把杯子蹲到桌子上，发出一声“咚”，黄夫人提高声音道，“是再生个儿子，还是给他赵景行再找几个美人？你们怕不是想着阿菟出生时就给她换了性别吧？”
舅舅弱弱道：“不生，从他兄弟那过继，或者再收几个义子也是可以的啊。”
谁知黄夫人微微一笑：“我偏不。”
黄家舅舅瞪大眼睛。
“怎么？今日才认识我吗？”
“世人皆知，赵王后黄夫人战场救夫，勇敢忠贞，但身受重伤，此后再无所出。”
黄家舅舅惊讶：“你是说你在那时失去生育能力了？”
黄夫人不答，反问：“能留下一条命，还能保着咱家基业重新在这赵国扎根，未来几十年的辉煌，还不知足吗？”
“嗯？”
黄夫人看着他，好像有没有看着他：“我是一个赌徒。当时怀着宁安，就在赌，赌她是个女儿。
结果如我所料时，是侥幸的兴奋，却又在看到粉粉嫩嫩的小人儿时愧疚不安。我想看看，为她创造了环境，一位女继承人，她能走多远。但又愧疚，我知道她的前路困难重重。”
黄夫人转过头，看着她的弟弟，平平无奇，却是确定的黄家继承人，只因是这一代唯一的男性：“你永远不会知道，有些人终其一生都在追求一些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比如一座房子，一个家，一块墓地。”
说完，黄夫人就闲闲坐下来：“赵景行是我自己选的。彼时家里给了我两个选择，只有两个，一个是出嫁投机，一个是自梳掌家。你说我是出嫁做个当家主母，未来有望升级太夫人，还是留家里掌家，大概还落不着好，哪个好些呢？”
怎么就落不着好了？黄家舅舅刚想反驳，就被打断。
“别急，听我说完。当时还有一个人，努努下巴，就现在坐在至高位上那个。”
黄家舅舅目瞪狗呆：“谁，谁？是那位？”
黄夫人点点头，看出弟弟的震惊与疑惑：
“你是不是还想问为何选他？另一人，脸皮我却是厚不过他的。你也知道，我实在不是什么忍性很好的人。姓赵的这个，有野心有实力，关键是要脸，极其要脸。”
“所以，以后也不要跟我提什么和离归家。家？这里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那里——”指着关外，“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黄家舅舅一脸受伤震惊。
黄夫人无奈：“收收吧，我这人虽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从来偏爱走阳关道。”
说着黄夫人耳朵微动，准备快速结束这话题：“你有我聪明吗？有我有能力吗？黄家凭什么传给你？”
黄家舅舅理直气壮：“不给我，我怎么成家立业？”
黄夫人点点头：“嗯，对，就是这么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地面目可憎。你要成家立业，所以家族基业就要交到你手里，谁来问过我呢？难道我不姓黄吗？我不可以把祖宗基业发扬光大吗？就因为我是女人？
若是如此，就应该早些告诉我：爱是有区别的，聪明，勤奋，努力，也打不过性别。”
黄家舅舅还想说点什么，被黄夫人抬手打断了：“吃饱喝足了，便宜占够，就要学着少说话，这个时候就不要说那些让我不开心的话了。”
“好了，时候不早了，舟车劳顿，你也辛苦了，先去歇着吧，我也乏了。”黄夫人挥挥手。
还想为自己，为老黄家挽回点颜面的黄家舅舅，看到阿姐这个样子，知道是不耐烦了，再说下去必定是没有好果子吃的，只能包着两包泪，憋憋屈屈下去了：“那阿姐先歇着，弟先行告退？”
“不必太在意，也不是特地针对你。”黄夫人一手撑着头，一手向外随意挥了挥。
待到人都走了，黄夫人淡淡开口：“还不出来。”
从寝室门口，探出来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看清情况，蹑手蹑脚，蹭到了黄夫人身边。
宁安拽着黄夫人的袖子，轻轻摇了摇，小小声唤道：“阿母？”
“都听到了？”黄夫人闭着眼睛淡淡道。
刚刚那一番话，好像把宁安心头的一层纱揭掉了，见到的不是什么春和景明，是早就朦朦胧胧压着的凛冽寒冬。
她突然感觉有些冷，抱着胳膊，点了点头，突然意识到，母亲闭着眼睛看不到她的动作，只能开口：“听到了，阿母。”
听着这干巴巴，有点不自知的颤，完全没了往日神气的回答，黄夫人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怕了？”
这次她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又上前走了两小步，轻轻贴在黄夫人身上，道：“阿母，阿父不是真心爱我吗？”
任由女儿贴在身上，对此问题，黄夫人给出毫不犹疑的答案：“他爱你，万分真心。”
不管是出于什么缘由，补偿也罢，还是宁安本身，都是值得一位父亲全心全意的爱的。赵王也不例外，毕竟也是征战时，都要放到最安全后方，再忙每日也要看一眼的孩子。
“只是——”
不等母亲说完，宁安就接过了话，是很失礼的行为，但是她下意识觉得必须要这样做：“只是他有更爱的孩子了是吗？是不是有弟弟了？”
黄夫人盯着低着头，丧丧的小孩，看了两眼，没有心软把话说完：“只是他最爱的从来不是你。”
“弟弟？这你不必担心，兄弟确实是你前路上的一道坎。但是兄在你之前，已成定局，也不必动用什么阴私手段，弟在你之后，必不会成为决定性的阻碍。
你阿父这人呢，是个天时地利都占尽的人，唯独输在人和。有能力，有野心，独独差那么点决心。一念之差，成也是它，败也是它。也好，要是样样好，我也就只能窝在后宅相夫教子了。”
“阿母？”
黄夫人低下头，扶着宁安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赵宁安，听着，你必须成为这片土地未来的王。
从没有谁能一直依靠，靠山山倒，靠水水流。要让自己站在高处，越高越好，这样看下面才会越清楚，所有的小动作无处遁形。
皇帝不是自己亲生的太后，还能有口饭，但是不能登基的太子向来不得好死。
老黄家先前的投入，现今已成了催命符。你父王已经不能再容忍，在他的朝堂上，贴着黄家身份的臣子再站立着了。目前不过是为了应付长安那边，他才没有精力顾及这边，但其已经在暗地里开始切割。
咱娘俩要想好好喘气儿，就只能向上走。懂？”
宁安点点头，囿于年龄阅历，没有深切认识，但也知道今天听到的说到的，统统要保密，必须做到，性命攸关。
但还是忍不住问出来：“阿父说话不算话，我不能当王世女了，是吗？”
“未必。”至于其他，黄夫人不愿再多说。她直起腰，转过身子，看向门口。
光穿过门窗雕花，打进来，明明暗暗，宁安仰着头，也看不太清此时母亲的面容，只听到她淡淡的声音：“只望你父能看清形势，悬崖勒马，不要葬送了这一大家子的性命。如今大势已成，逆天而为，不为天下公道，只为一己之私，终会自取灭亡。”
彼时，宁安还不太清楚“势”究竟指什么，逆天而为又是逆的哪个。
不待宁安追问，黄夫人拍拍她肩膀：“去玩吧。”
她向前两步，刚想张嘴，却被黄夫人嘘住：“这点要向你阿舅学，他虽然不够聪明，能力一般，但他会看眼色，总会在我烦地想揍他前滚蛋。”
黄夫人低头温柔，擦了擦灰一块，黑一块的小孩。
“好了，玩去吧。”
宁安才想起来，自己是怎么进来的。也顾不过先前的话题了，仿佛得到大赦，行了礼，转身就要溜走。
这时身后又传来声音：“甩开人，自己走地道，再不许有下次，听到没，赵阿菟。”
宁安转过头来，笑嘻嘻：“唯，母亲大人。”
出了门，也不急着安慰又收了打击的哭包老舅，毕竟也不是什么一击就碎的瓷人儿，而是直奔福安宫，甩开侍从，抱着那个花盆，来到了她秘密花园。
把花盆放到一边，一边挖坑，一边碎碎念：“故弄玄虚？你说直接埋，还是先砸了你，再埋了你好呢？”
挖好坑，把花盆放进去试试大小，再拿出来继续挖，再试再挖。
低着头，突然听到脑袋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你，你帮我找个人，我帮你救你阿母。”
宁安刷把眼睛就盯到了花盆上：“果然是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说要救我阿母？”
细细的，仿佛随时断掉，但好像又强撑着什么面子：“我，我是方外之人，来助你渡劫的，你可以叫我零零七。你阿母自然也是你路上的一劫。”
“哦？零零七？”宁安也不挖了，直接席地而坐，拍拍手上的土，闲闲瞅着那家伙，“说说吧。”
“说，说甚么？”
“找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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