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匆匆而过,溪鹤在神仪殿待了半月有余,文渊周以文氏亲戚去世为由南下,次卿将溪文一带入宫中。
她每日除了与次卿共进膳食外,其余时间皆不得相见。日子平淡,逗狗玩乐、雕物读书、处理南边送来的账务,除了不能出神仪殿,倒与在家时并无二致。
不过今日,却生了变。
房次卿的师父——程神官,程灵风入宫,他斜倚溪鹤书案,笑道:“陛下留次卿在宫中炼药,我也难得入宫瞧他,有你陪他,我自欢喜。只是你整日闷在此处,就不无聊?”
溪鹤摇头道:“还好,这里有许多我未曾读过的书。”
“这哪行!我的次卿就是书读得太多,成了傻儿郎,你再读下去,岂不是要成傻姑娘?”
溪鹤举起手中书本:“我读的是程神官您的著作,这本书中提到的各色蛊虫,甚是有趣。”
“哦!我的书?我的书可要多读几遍,别人的就算了”
他忽又指向一旁读书的房次卿:“好徒弟,你也别除了炼药就是读书,这些书你从小看到大,早已倒背如流,好不容易闲下来,你就带着她,外出好好走走。”
说着凑近耳语:“听说你将人带进宫里,我还以为你终于开窍,现在看,别说做她的情郎,没名没分的野男人你都捞不到。”
“师父!”房次卿眉心微蹙,圣洁无比的脸上朱唇微启:“别啃屎橛子。”
“什么?什么?”程神官猛拍桌子,脑袋抬得比天还高:“你从哪儿学的?”
溪鹤忍着笑意偷瞄气鼓鼓的房次卿,她前夜用这话骂反对派军增援南边的言官,没想到,次卿也学了去。
程神官瞧房次卿这副懵懂无知的模样就来气,直接道:“小鹤儿啊!我担忧你的模样惹事,已为你准备一件天曜府神袍,只露眼,跟在次卿身后便可。”
溪鹤还是有些担忧,程神官继续怂恿:“次卿是大神官,带个随身伺候他的侍女,没人会管,你不想去万兽宫看珍奇异兽吗?错过了,可再难得机会。”
溪鹤自是十分愿意,万兽宫是什么地方,皇室园林,里面养着无数珍奇异兽,她怎么可能不想去长长见识:“嗯,好!次卿,你愿意带我去吗?”
房次卿搁下书册,笑意暖暖:“我愿意。”
-
四月,春色明媚,太子李廷朝设赏春宴于万兽宫。
溪鹤以天曜府侍女身份,跟在房次卿身后,踏入这饲养各色珍奇异兽的繁美园林。
入门,便见郁郁葱葱的林木占了百里土地,其间池塘湖泊、高树繁花、亭台楼阁皆美不胜收,各色动物生活在其间,更有数不清的奴仆专门养护。
她想到昨日晚饭时,次卿所言“军费难筹,陛下生难”,如今再见这场景,她明了,这哪儿是难筹啊!这是舍不得少自己一分享受,打算刮百姓的骨血下酒吃。
房次卿瞧见脚旁嘎嘎乱叫的鸭子,想着这丑鸭子也比天都街道上的路人过得还好,身价还高,冷笑:“果如……先贤所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溪鹤道:“罢了!罢了!别想这些,既来之则安之,如今咱俩和他们也没什么区别,去长长见识吧!”
“好,我们去林中。”他带着她深入林间,沿途路人纷纷向他请安问好。
“大神官好!”
“大神官!”
“大神官安好!”
房次卿稳重回礼。
溪鹤见状欣喜:“次卿,你很厉害的嘛!我还以为你做官时也怕生。”
“日日面对天子,总能长进。”房次卿给自己寻了个理由,可掩在宽袍下的手紧紧攥住,苍白指尖暴露他的情感。前世,你们皆离我而去,失去依仗的孩童,怎么也该长大了。
林中传来各色兽叫,溪鹤催着房次卿朝声音奔去,向来端庄清冷的大神官,也成了撒泼跑路的孩童,暴露他掩藏在圣洁面貌下的天真。
“哇!”
二人一路赏遍珍奇异兽,登上一处无人高台,俯瞰下方,便见几只巨象在墙中游荡。
溪鹤喜乐:“长鼻大耳朵!叫……叫象,对吗?”
“是!”房次卿也没见过真正的大象,此刻眼里满是惊讶,语速极快道:“象肉味甘性寒、无毒,象牙生煎能治小便不通,烧灰服用可治尿频,调油外敷能治下疳和疮口不愈。”
“咦!”溪鹤头皮发麻:“草药亦能医治这些病,何必扒皮抽骨,夺其性命。”
小象顽皮,甩着鼻子玩水,在阳光下甩出一道小彩虹,二人看得正乐呵,一名太监急忙奔来:“大神官!大神官总算寻到你了。”
他几步爬上高台,气喘吁吁:“天昭公主有请,请大人移步百戏阁。”
“公主?所为何事?”
“回大神官的话,太子殿下入山林行猎,公主殿下恐生变故,特请您移步随行。”
房次卿听见“太子殿下”就厌烦,眼底瞬浮一层黑气,他那种人,倒不如让猛兽一口咬死,省得登基成了皇帝,祸害苍生。
他气鼓鼓地朝着溪鹤摇头,溪鹤会意,她不想跟去磕头拜首,摆摆手,他明了,这是她在这儿等他的意思。
-
房次卿离去,溪鹤独自倚栏赏景,转到高台另一侧,竟见到一肥老虎卧在墙内。
想到年幼时,田大带她入山砍柴,不幸遇老虎觅食,田大将她护至树顶,直到半夜全村的人都举着火把来寻她们,二人才敢下树。
不过,她们遇到的老虎,可没这里的肥,这老虎肥得皮肉都层层堆叠,此刻正啃食完一只羊,瘫在草丛间歇息,哪还有半分兽王气势。
原来,被豢养的宠物,真的没有让人惧怕的气息与能力,看似平和的日子,不过是数着日子等死。
她睹物思事,然天有不测风云,人倒霉起来观景都能钻入恶人眼中,成为他的风景。
身后忽飞贴上一人,还不待她反抗,脖颈已被掐住,温热指腹隔着衣袍压着她的喉咙,极其不适。
“好鹤儿,又见了!”声音哀怨忧愁。
疯郎君!溪鹤浑身一颤,他怎在此?他怎么认出我的?我只露了一双眼啊!
“郎君认错人了,奴婢名为寻心,是天曜府侍女。”
他嘴角笑意浅现:“好,寻心别怕,郎君只是瞧你无聊!”
“多谢郎君关怀,不知郎君何事?”
“无事。”
“既然无事,郎君可放我离去,我家主人还在等我。”
“不能。”
溪鹤被抱得更紧,喉间胁迫的手离去,滑过肩膀,慢慢落到她的手腕,捏着松绿镯子,温柔问道:“此物何人赠你?”
她不明所以,这人……怎么回事?这镯子,关他何事?难不成,他是从这镯子辨出我的身份?
“此镯乃友人所赠,郎君若是喜欢,我可做一镯送给郎君。”眼下敌强我弱,可不能惹怒对方。
“好鹤儿,你怎么又骗我。”他轻柔摘去她的天曜府神袍,唇落到她的耳尖,热气钻入她的耳心,十分渗人:”没想到,鹤儿与国师,还瞒着我这么多事。”
国师瞒你,你找国师去,我瞒你什么了?
“郎君,我们可有仇怨?想必定有误会,不妨说开。”
他的脑袋擦着她的脖颈:“好鹤儿,我怎么会记你的仇。”
她实在不能忍受,屏住呼吸,指尖轻轻滑过松绿玉镯,掌心覆上一彩镯,此物上下宽窄已近乎臂钏,其间装得是药粉,嗅到之人会瞬间意识涣散,陷入昏迷,而这露天高台,风一吹,更不会留任何痕迹。
自从上回天曜府遇疯郎君,她便深知自己力量微弱,而危险却随处可遇,为了保护自己,时刻穿戴暗器,没想到,今日还真让她遇上。
正欲扣动机关,手腕忽被大掌覆住,他轻笑:“鹤儿,不用想着对付我,我不会伤你。”
溪鹤心怵,他怎么知道我要用暗器,他似乎……很了解我。
身子被他掰正,被迫直视他的脸,高眉之下一双柔情桃花眼,淡色薄唇,剑眉入鬓,一副欲语还休、谦和带傲的神态,到有几分姿色,再看那一身华贵衣袍,身份必定不凡。
她见他温柔和煦,眼中也无虚情,想着反正落入他手中,干脆问道:“你为何会在城外受伤,又落难到天曜府试药?我在神殿遇见你时,你还那番模样?还有上回,无故要带我走?”
他望着她仰起的脸,看她眸中如星璀璨,笑答:“你就当我疯了吧!我不过一弃子,如今翻盘再来而已。”
“弃子?你能细说吗?”溪鹤愈发有兴趣,多了解他几分,她也能安心。
他摇摇头,忽然靠拢,目光专注地凝在她脸上,轻声问:“鹤儿不喜我这张脸?”
“郎君美丽,我见了就欢喜。”她哪敢说其他。
“哈!鹤儿还是这么爱说谎,我怎么比的上你的好夫君。”
“郎君言重,我夫君虽美,却与你是不同的风姿,郎君这般温润贵气,也极惹人喜爱。”
“嗯嗯!”他的指尖落到她的唇边:“鹤儿这张嘴,才最惹人欢喜。”
溪鹤被他逗得无语,余光忽瞥见他左手异样,黑皮手套下的手指动作僵硬,尺寸也与右手不同,他的手受了伤?
“鹤儿,你怎么嫁给……文渊周?”他又问道,声音依旧温和,却隐约带着一丝试探。
溪鹤没答,上下打量他,难不成想要报仇,上回文渊周追上他,令他重伤?他这手,与文渊周有关?
“文渊周……倒是个好归宿,赵宗瑾也没那么蠢笨,长得可合你心意?”语气轻松地仿佛随口一问。
“你还知道瑾娘?你是谁?”竟还问起文渊周容貌,他不知那日追杀他的人就是我的夫君?
“我啊……一孤魂野鬼,以后若是死去,还得鹤儿替我烧纸引路。”
“我看你正值盛年,想必能活许久。”
溪鹤难以忍受这般莫名的亲密,又道:“你总不能因为我帮你包扎伤口,就缠上我,恩将仇报,太过分啦!”
“哈!”他笑得更温柔,与文渊周假意柔情不同,他的眼波流转间都是暖意,语气也极温和:“鹤儿,我仰慕于你。”
溪眉心紧蹙,十分不解:“我自认这仰慕莫名其妙,你能细说吗?”
他不答,反而轻声道:“鹤儿,今日陪我吧!”
“不要,我已有家室,我很喜爱他,我不想在外面陪郎君,也不想外面的郎君陪我。”
“可我愿意陪鹤儿,也准许外面的野郎君陪鹤儿。”
完了!是个痴傻儿郎,疯病还没好,难不成是癔症?溪鹤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如同哄孩子一般:“你别说这些胡话,你若是愿意,我可寻医官替你诊治。”
“我的病,只有鹤儿能治。”
“咦!何必,我们这般纠缠,谁都不舒心。”
“我很喜乐。”
“……”想骂人。
二人僵持之际,忽闻人声渐近,他揽住她的肩,隐入树石盆景之后。
1.“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出自唐代诗人杜甫的《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2.“象,气味甘、寒、无毒,象牙生煎能治小便不通,烧灰服用可治尿频,调油外敷能治下疳和疮口不愈。”出自《本草纲目》·卷十五兽部·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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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兽园,又遇疯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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