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五弓着身子搓手,半点儿没有早上颐指气使的劲儿了:“是是,总镖头知道这事儿。女郎快请入轿吧,此处刁民众多,省得冲撞了女郎。”
什么叫“知道”?光“知道”那就是“不是”,但是就算“不是”,李星月也不能真的不去。
李星月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我先回驿馆换套衣服。这身衣服在外奔波许久,去见司马恐怕有失礼数。”
钱老五笑着忙道:“那请女郎坐轿……”
“不必,我骑马更快。”李星月打断他的话,翻身上马,“劳烦赵官爷跑这一趟了,等换好了衣裳,我自会从驿馆出发。”
钱老五看两人翻身上马,竟是毫无转圜余地,未免有些难堪:“女郎,不要叫下官难做。”
“赵官爷这是何意?”李星月心说:我不仅想叫你难做,还想直接踹你一个大马趴呢!她语气不显,只似笑非笑道:“不是说好过来请我过去,那我过去不就好了?坐不坐轿还有什么说法?”
什么说法?哪有说法?有说法那些大人也不会跟他说呀。只说让他一定要在李星月离开行脚帮之前请她入轿,这是什么说法?告诉行脚帮的人,威胜镖局有官府罩着?钱老五只能赔笑:“哪里哪里,女郎严重了,只是司马大人怕您舟车劳顿……”
钱老五还有话说呢:女郎家家,不坐轿出门,撇着两条腿骑马,也倒是一点儿不知羞耻。但是钱老五这次连余光都不敢沾到李星月的帷帐边边,这个女郎尽管只是个小小镖局人士,但是如今这个镖局被官府的各位大人眼里如此看重,他一点儿也不敢放肆了。再加上他自知早上对李星月多有冒犯,此刻讨好都来不及,更哪敢说一个“不”字。
虽然李星月在马上不知钱老五心里想的什么,但她看到钱老五那难得一见的平坦脊背也几乎猜得七七八八了。她料想此人不敢拦她,于是勒紧马绳就要走:“各位大人的好意,我自然心领了。不过您也瞧见了,比起人的脚力,显然还是骑马更快一些。早点儿回到驿馆,就能早点出发去司马府上,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钱老五脑筋转得飞快,绞尽脑汁想讲出些什么名堂,好让李星月下马入轿。但是李星月压根没给他这个机会,说完话就勒紧马绳带着杨武先走了。钱老五被马蹄扬起的灰尘扑了一脸,他正“呸”“呸”地吐着,跟他一起来的其他衙役凑了上来:“怎么办,赵老哥?”
“还能怎么办!”钱老五气得狠狠一跺脚,“跟着呗,走!”
其他衙役刚要走,钱老五一声“慢着”叫住一人,他道:“你先去司马府上汇报一下这个李家女郎的情况,切记,这些都是李家女郎自作主张,我屡次劝解无果。”
“哎,知道的赵哥!”那人得令就蹿,生怕跑慢了就得跟他们一道横穿咸安城去接李星月。
见众人远去、热闹散尽,顾海顺嗤笑一声转身回放活处里去了。
钱老五一行人紧赶慢赶,从城东到城西横跨了整个咸安城,到了驿馆也早过去三炷香的时间了,就连太阳都斜危危地挂在半空里。
到了驿馆门口,一群人都累得勾肩搭背、直不起腰来。钱老五喘了好半天才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汗,双手叉腰拖着肚子挪到驿馆门口,对洒扫的伙计道:“伙计,劳烦通传一声,就说是官府的人来接总镖头千金去司马府上。”
“通传给总镖头千金?我可没那个能耐。”洒扫的小子耸肩撇嘴,“中午吃完饭后,驿馆的人统一不让进内院了,寻到一点儿错处就要把人扒皮抽骨。刚才有镖局的人跟我一块儿在门口执勤,现下不知道哪去了,不然官爷您再等一会儿,我去帮您找找?”
正说着,一个衙役从钟楼拐角骑马赶到,一下地见了钱老五反倒乐了一声。他翻身下马,一手牵着缰绳,一手勾着钱老五的肩膀,戏弄道:“钱老五!你这孙子怎么还在这儿?请个人的差事都没办好,司马大人又派我再跑一趟。听说今晚你要请你们放粮处的弟兄几个喝老酒,你瞧瞧,你瞧瞧,兄弟我这因你的差事再跑一趟,你也得请请兄弟我吧?”
“去去!”钱老五拨开他的胳膊,“你要吃就来,谁还不让你吃了怎地?”
钱老五本来心里就烦,跑了一圈下来又热得不行,此刻更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了。不过看起来这人跟钱老五是老相识了,感情本就不错,根本不把他的脸色放在心上,只哈哈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拜帖来,对着洒扫的伙计说道:“小兄弟,这是司马大人的正式宴帖,还请速速转交总镖头的千金。”
“‘宴贴’?很急的吗?”这小伙子接过来看了一眼,挠挠头一咬牙,“那好吧,两位官爷在此稍候片刻,小的到里面去通传一声。”
小伙子拿着宴贴往里没走几步,就迎面遇上一个穿着藏蓝短打的年轻人蹭着手走了过来。
“巧了不是,镖爷。”这小子看见他就赶紧把宴贴呈过去,这人正是之前跟他一起在门口执勤的镖局人士,“门口两位官爷等候,说是司马大人专门下的宴贴,请总镖头千金过去。”
那人打开宴贴看了一眼,撩起眼皮看他嘱咐道:“那还不快请两位官爷到会客厅稍候一下,给人家上一壶热茶。”
这小子笑着应了下来,心里却在嘀咕:如今这驿馆没有你们镖局的人发号施令,谁还敢乱给你们干活啊,干好了没什么奖励,干不好还得挨骂,这是何苦来哉!
那人没管这小子想的什么,拿了宴贴穿过一个回廊,进到里院里先去问过杨静。
杨静此刻屋里的人是不老少,既有陪坐在杨静旁边带着药箱的大夫,又有站在她身后手中按刀的镖局人士,还有四个跪在杨静面前说话求饶的仆役,另外也有一些明显是驿馆里人打扮的仆役都战战兢兢地围站在一侧,其中早上给他们带路的那个钱贵也畏畏缩缩地躲在最后。
那人敲门进来递宴贴的时候,看起来这场审讯正摊中场休息的阵儿,跪在地上的人还在一个劲儿的磕头求饶:“姑奶奶!饶过我们这一回吧!我们再也不敢赌了!再也不赌了!”
杨静根本没搭理他们的话,自顾自展开宴贴看了一眼,看完又合上递给她身边站着的镖局人手里:“女郎呢?”
听那人答“还在里院”,杨静便点了点头,揉着太阳穴若有所思地吩咐道:“把帖子给女郎送过去,另外——”
杨静撩起眼皮来,沉沉地看着威胜的在场的人:“之后再有找女郎的事,不用专门再从我手里过一眼,都直接呈报给女郎。”
众人皆是一愣,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因为之前都是直接呈报给李煊或者杨静,李星月之前虽然也参与过镖局事务,但大多都是李煊带着或者杨静陪着,倒没有让她自己施展的时候,所以此次他也就理所当然的先拿来找杨静了。但是听杨静的意思,怎么着日后李星月真要执掌镖局了?不过众人对此也没有多大异议,只是想起远在兰水城的彭镖头要是得知总镖头的这个打算,不知道得气成什么样子。
被杨静点名的二人憋住笑意,一个仍回门口执勤,另一个拿了拜帖去找李星月。
李星月住的院子紧挨着陈澹宁的院子,都在李煊的院子后面,他得转过好几个回廊,从墙头看到几根枯黄瘪缩的竹子枝干就知道李星月的院子到了。她院子里栽了一大片的竹子,现下冬季,叶子全都掉光了,长期缺水的竹竿子瘦巴巴的,凄苦伶仃地插在院子里显得非常寥落;倒是旁边的院子里栽着一树红艳艳的梅花,太阳一晃如同火球一般烈烈飒爽,而李星月身上又经常爱穿些梅花、戴点儿梅枝的。所以理所当然的,杨静一开始就想把这个栽梅花的院子分给李星月住。陈澹宁也对自己住哪里没有什么意见,就只一条要求:离李星月近一点儿。李煊笑了笑没说话,只说陈澹宁和李星月的行李最后再搬,不然等李星月回来之后万一再有什么变化,到时候不免劳师动众的。
众人一开始还只是不解,毕竟陈澹宁和李星月他俩一个是镖局的账房先生、一个是镖局的千金女郎,全镖局最值钱的家当就在他俩的行李堆里。最要紧的不先收好,在咸安城这驿馆人多手杂、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反而最后搬?那万一到最后缺这少那了的怎么办?
所以周安安上了一百八十个心,还没树苗高的个小丫头,把那些装着釵环脂粉的包裹往自己身上缠了一层又一层,叉着腰站在李星月的行李旁边监视众人。饶是这样,最后不也被杨静发现,有驿馆的仆从浑水摸鱼偷拿了些东西,现在跟着那群被抓到赌博的人一起受审。不过奇怪的是,杨静为什么要带着一个大夫一起受审?
不过,果然还是知女莫若父。
李星月早上火急火燎回来之后,先看过第一个院子夸了句“梅花长得真好”,周安安以为她这是首肯了,于是大包小包地往里搬,剩下围在陈澹宁行李旁边的人也开始吭哧吭哧地搬行李了。但是,当李星月跑到第二个院子里,一看见枯竹林旁站着正检阅书籍的陈澹宁,嘴角一下就耷拉了下来。陈澹宁笑着冲她招手,一阵风过,吹起他的发丝挂在枯枝之上,温润的账房先生显得瘦弱又伶仃。于是,李星月挨过去拨下账房先生的头发,仰头透过账房先生的狼纹面具盯着他,叹了口气道:“好舅舅,我不想你住这个院子。你喜欢梅花,梅花院子给你住。”
这倒出了奇,众人皆道是女郎终日里穿梅戴梅,自然以为喜欢梅花的是女郎。但是他们都自然而然地忘了一件事,那就是女郎对自己的穿戴从来不上心,之前一应事宜都是由账房先生准备的,现在虽说是由周安安一手操办,但也免不了账房先生的提点和建议,所以一直以来,喜欢梅花的竟然只有账房先生,李星月并不喜欢吗?
陈澹宁也愣住了,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李星月一直盯着他自然看出了他的心思,只是笑着抱住他撒娇:“喜欢!长得好看的我都喜欢!舅舅说阿娘喜欢梅花,那我也喜欢!但是我更喜欢舅舅!在梅花树旁的舅舅我就更喜欢了!想看,爱看,舅舅给我看看?”
于是,周安安又只能瞪大了圆眼睛再气鼓鼓地再把行李搬到另一个院子里去了。
这人一边想着,一边步履不停,很快就到了竹院,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劈空破风的金鸣之声。他忍不住想起之前直面总镖头刀刃时的胆战心惊,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手指还没放到门板上,就听门内的李星月问道:“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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