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奔行脚帮’,这是何意?”李星月追问了一嘴,同时悄悄撇头观察王玉成的神色,见他不如自己这般吃惊,心里顿时有了些计较。
官爷撇着嘴,不以为然:“还能是为哪般?不过是为了一碗粥两个饼罢了。行脚帮的人倒是会算计,仗着些官府青睐,垄断了替达官显贵或者是城里有名的酒楼饭馆跑腿运货之类的活计。活又多、自己又不招人,就单找这些刁民干活,还省得给钱,两顿饭就能打发了。”
李星月没说话,看了一眼王玉成,只见他悠然地摇着扇子不痛不痒地笑了一下:“不过他们这么做也是个巧宗,既得了官府的恩惠,再派活给难民,也算是把官府的恩惠传播出去了。”
“哎呦,我的爷,您是不知道!”官爷简直有苦难言,“邻近四周乡县的刁民都聚到咸安城门口了,这能是一件好事吗?这些刁民那是好相与的吗?说他们互相斗殴杀人都算是轻的,还有的——”官爷冲李星月讨好一笑,目光扫过她身边的那个言语但有一丝不妥就立眉瞪眼的少年,“还有的那些泯灭人性、丧尽天良的事我都不消细说,想必女郎和少侠这一路走来也应该看过不少了吧。”
李星月下意识张嘴想要替这些难民辩驳一些诸如“天灾”“**”之类的缘由,但她脑海一时闪过一路走来的诸多画面,瞬间无语凝噎,终究无话可说。王玉成也只是喟叹一声,不再言语。
那官爷见二人终于与他达成一致,不再为那群刁民开脱,这才继续说下去:“这些刁民,说是人都算抬举了,简直是连畜生也不如。可就是这样的一群畜生,被行脚帮用两顿免费餐食鼓动的,全都聚集在咸安城门口,这给咱们造成多少安全隐患和□□难度呀?这都不惜得说了。”
“既然如此,”李星月越发好奇了,“既然官府对于这种行为如此的不推崇,那为什么还放任行脚帮这番作为呢?况且,刚才听官爷您的说法,行脚帮算是在官府那里挂了名的?”
提及此处,官爷不禁显得有些得意:“小女郎这可猜对了,这个行脚帮正是在衙门里挂上了号,每逢征纳赋税的时候,衙门吆喝一声,他们也得乖乖交出钱粮,所以实在比不得当年的黄天会,也根本成不了什么气候。所以说,并不是官府管不了行脚帮这摊子事儿,而是官府不想管。说白了,就像王少侠说的,这群行脚帮的行事,也多亏是我们官府给行了个方便,愿意早晚从城门口放些刁民进城,让这群刁民好歹有个果腹的盼头,总不至于真闹起来不是?所以,归根到底,这些都是官府为了百姓,不得已而为之。”
李星月眨眨眼睛,心说:你倒是个刁钻古怪会说话的,黑白颠倒的功夫炉火纯青,最后倒成就了官府为民体恤的美名。
王玉成笑了笑,神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心思,言辞间只顺承官爷:“官爷说的是,干旱此乃天灾,已是人力所不能及。还亏得官爷日夜巡逻,维护秩序和稳定殚精竭虑,这才避免了更大的**的出现——此乃造福百姓之大功德也,令我等无不钦佩拜服。”
“哈哈,王少侠这话抬举小人了,小人也不过是听命办事。”这话说得官爷十分受用,摇摇晃晃地坐在马上,眯起眼睛摸了摸腆着的肚子。
李星月看他这幅心满意足的样子,心说:这种场面话吗?看起来很好用,我可学习了。
一行人跟着队伍慢慢悠悠晃进城里,遥看天边的太阳才刚刚跃出天际线不到一尺多高,光芒却是已经铺开了整个天际,明明晃晃地照到人的脸上,竟都有些微微的刺痛。不过,这样金灿灿的阳光投射在咸安城里那一座座青石砖砌成钟楼上,像是给它们撒上了一层金箔一般富贵起来。街道上蒸腾的雾气和马匹扬起的烟尘里,各小贩热火朝天地叫卖揽客,与城外端是迥然不同的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可想而知这些官员说的自夸之辞,竟然不算是空穴来风。
李星月的目光从那些小贩脸上掠过,扫到巷口里一张蓬头垢面的脸庞一闪而过,不由得叹了口气:想来这咸安城里的繁华也不过是勉力维持的表象罢了,有道是“请佛容易,送佛难”,他们光是允许这难民入城,到点了哪又好把他们赶出城去呢?这些个居无定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隐匿在咸安城的角角落落,迟早是个隐患。
这厢李星月还在沉思之际,那官爷看着城门口排着的那群蓬头垢面的刁民一窝蜂地往东边挤去,这才想起自己一开始并未回答王玉成的问话,此刻一行人入了城,也是分开的时节了。于是,他腆着脸笑道:“王少侠,您方才不是问我哪里去找‘行脚帮’的据点吗?您瞧——”他肥手一挥,指向那群刁民,“就跟着他们一道过去,就在城东边,紧挨着护城河的那条街。行脚帮树了老大一个幌子,上面写着仨大字——‘放活处’,您一到路口就能看见。”
王玉成拱手道谢:“哦,原来如此,真是多谢官爷指路,那在下就先行别过了。”说罢,王玉成再向李星月一拱手,“女郎,择日我再携老父正式登门拜见令尊。”
“王少侠客气了,”李星月歪着脑袋想了想,“还得王少侠日后多为担待。王少侠替我救人一命,我自然不能就此不管不问,改日我定会拜会府上,好好道谢。”
王玉成笑着说“哪里哪里”,正欲作别之际,那官爷叫来一个小弟,细细嘱咐他替王玉成等人好好带路,不要让那群灾民冲撞了车马。王玉成自然对此又是一番感谢,一一别过之后才带着人马离开。
挥别王玉成之后,李星月偷偷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没成想王玉成一介江湖人士竟然也爱摆弄这些繁文缛节,一拱手不算又来二拱手,真是比她彻夜练刀还要疲累。但是——她眼珠一转,从帷帽之下悄悄打量起马上这位摸着肚子、摇头晃脑的官爷——阿爹说的对,总是有人爱吃这套,多学一点儿总是没有坏处嘛。
那官爷微眯着眼睛看似在打盹,实际上也从眼缝里悄悄打量着她;那眼神带着弯钩一般,悄悄地挨在冬风后头,就等着冬风吹开一个缝它就趁机横插进来,掀开她的帏帽,将她的样貌看个干干净净。他那副摸样自以为做的隐蔽,可哪能逃得过终日里跑江湖的押镖人的眼力。一直跟在李星月身边的那个少年,缰绳一勒就要骑马过去找他麻烦;李星月抿着嘴唇,想了想,还是悄悄用马鞭按住那个少年的手,随即朝官爷一拱手,笑呵呵地问道:“瞧官爷对咸安城这样了如指掌的样子,必定也是以为见多识广的高人,小女还有一事请教。”
官爷也笑呵呵地拱手:“哪里哪里,称不上什么见多识广,不过是记性比一般人好一些。了如指掌倒也称不上,不过是知道些咸安城里哪里招猫逗狗、跑马放风、请客吃饭这样的琐碎杂事。就这些事儿,女郎您放心问,但凡我知道的,我一定知无不言,但凡我不知道的——嘿,说句自大的话——那其他人只怕也够呛能知道。”
“呀!那我们镖局在咸安逗留的这些日子,还多劳烦官爷指教提点。”李星月没成想还另有收获,心情一好,说话的声音也越发明媚起来,“小女一行人初次来到咸安,对这里的诸多事宜都很陌生,还以为路上碰见的这个王少侠也是和我们一样刚到的咸安。但是,听官爷刚才和王少侠交流的意思,怎地黄天会竟然还在咸安城里有什么影响力吗?”
“女郎真是好耳力、好记性,只怕是比我还要强些,就一句话带过的功夫,女郎都能捕捉到。”少女声音清脆灵动,听得官爷简直是如醉春风般云里梦里的美了起来,他一边捻着胡须一边摸着肚腩,“女郎想岔了一行——黄天会确实是发迹于咸安城的,但是你要说现在黄天会对于咸安城的影响力嘛,那估计是没有多少了。不过就是当初黄天会在咸安时,干的都是些斗贪官、帮扶邻里、赈济百姓之类的好事,才让咸安城的人顾念着他们一分好。但是后来那群人不服管教、不愿归顺朝廷,就被朝廷派兵捕杀,一路逃到了姑苏去……”
官爷左右看了一眼,歪着身子靠近李星月,遮遮掩掩的低声道:“这么好几年,不才靠着‘陆王府’才缓过劲来吗?”
“喔!竟然是——竟然是靠着‘陆王府’?但是王府不应该向着朝廷吗?”李星月也轻声说。
“嘘,噤声!”官爷赶紧打断她,做贼心虚一般左右看了一眼,发现别人都是远远地跟在二人马后,只有一直随侍在少女旁边的那个少年侍从,冷冷地拽着马缰,一副并没有听见的样子。官爷擦了把虚汗,勉强放下心来,心说:一个藏在帏帽后面的小丫头片子,脸都看不清长啥样,只是说话好听了些,差点哄得自己张嘴画瓢胡说话、惹是非,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官爷不动声色地改口道:“女郎,正像您想的,可能是朝廷大发慈悲决定放黄天会一马也说不定。你我都不是朝堂之人,计较这些做什么,还是别再说了,问点儿吃喝玩乐的才是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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