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一死战”四字让李煊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他看着女儿鬼灵精的模样,将佩刀从桌上移至凳面,神色淡然:“他们越是招兵买马,越说明还没到决一死战的时候。”说着将一盘炒鸡推到李星月面前,“边吃边说。”
李星月拿起筷子,目光扫过满桌杯盘,不禁想起城门外那些面黄肌瘦的灾民,喉间的食物顿时失了滋味。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她轻叹一声,“小小一个驿馆的早膳都这般丰盛,真不知道那些官宦府上又是何等光景。阿爹,这朝廷……怕是气数将尽。我们何必还要替他们运送辎重?”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自嘲地摇摇头:“唉,算了,这趟镖终究要走的——能多救一人是一人。更何况,他们手里还握着我们与兰水府衙往来的把柄。只是……”她蹙起眉头,“我们何苦还要替他们扬威立名?虽说我们此行,一是因为朝廷察觉并关押了我们在兰水官衙里安插的内应,二是……”
她忽然住口,不愿在晨光中谈论那些阴暗算计,转而忧心忡忡道:“若朝廷在与陆王府的争斗中落败,陆王府借此清算我们怎么办?那陆王府,就比朝廷可靠么?”
李煊静静听着女儿抱怨,盛了碗热汤递过去。见身旁的杨静也露出笑意,便温声道:“小静,你先去忙吧。”
“小静姐姐!”李星月急忙咽下食物,“上午得空吗?陪我过两招?”
杨静含笑摇头:“我还要去官府交接辎重,申报文书,安顿弟兄,筹备晚宴……怕是不得空。”
“哦……也是,整个镖局除了阿爹,就数你最忙了。”李星月眨巴眨巴眼睛,“要不一起用些早饭再走?”
“我刚进驿馆就吃过了。”杨静笑着想了想,“小武倒是清闲,或许你可以找他切磋切磋。”
李星月顿时垮下脸:“小武哥哥练刀从来不用心,身手还不及我一半呢。”
“你人小小一个,口气倒大。”李煊轻敲碗沿示意她用膳,“小静,去忙吧。”
“哪里的话!这分明还是阿爹自己说的!”李星月目送杨静离去,不服气地瞪圆眼睛,故意粗着嗓子模仿父亲,“‘星月随我,练刀颇有些根骨’——现在倒不认账了!”
李煊看着她娇憨模样,笑而不语。
李星月也并不准备在这种小事上过多纠缠,见好就收,转而正色道:“不过,阿爹,这驿馆里生面孔未免太多了些,还都围着我们住处打转——官府的防备,也太明显了些。”
李煊敛去笑意,喝了口茶:“是我们主动向朝廷示好,又要插手行脚帮的地盘,他们自然要防着一手。”
“哎呀,真是一群小人!”李星月气得咬牙,“分明是我们镖局大发慈悲,不计前嫌,前来相助,他们倒摆出一副施舍姿态!真是可恨!”
李煊从容地看着女儿发脾气,以退为进:“怎么?我不是早就告诫过你,官府之人向来如此。你还以为哪里都是兰水城,让镖局与官府称兄道弟?”
“唉——幸好阿爹早有准备,趁着朝廷与陆王府斗得难舍难分,悄悄往官府里安插了许多我们的人,不然现在我们镖局在兰水,只怕是如同这咸安的行脚帮一样,处处受掣肘。”李星月搅动着碗中热汤,压低声音,“只是咸安官府在驿馆里安插的这些眼线终日窥探,终究是个隐患。万一叫外人知道舅舅的医术……”她忽然噤声,凝神细听四周动静,确认无虞后才继续道,“怕是又要惹来麻烦。”
“我已经吩咐了小静找机会处理,”李煊摸摸她的脑袋,“现在这个世道,像你舅舅这样医术傍身的,皆是‘美玉无罪,怀璧其罪’。你舅舅那个性子……”
说到此处,李煊也不由长叹一声,“这些尔虞我诈到你我父女二人为止便好。澹宁不善此道,也无需叫他知道了,平添烦忧。”
“阿爹既知舅舅性情,怎又惹他生气?”李星月嗔怪地瞪圆眼睛,控诉他,“怪不得这些日子舅舅都不愿与你同乘,总来挤我的马车,是不是阿爹又讨人嫌了?”
李煊微微挑了下眉毛,低头抿茶:“没大没小。就该让澹宁好好管管你这张嘴。”
“哼!”李星月不服气地撅嘴,筷子指向父亲身旁那碗未动的面食,语带双关,“既然嫌我说话不中听,那倒是不要次次都请我去当和事佬呀~”
“越说越没礼数,你这样成了习惯,迟早在澹宁面前暴露出来,又要惹他伤心。”李煊瞥了眼她指出去的筷子,李星月立即乖巧收势,埋头用膳。
不过片刻,她又忍不住撒娇:“我觉得阿爹有点偏心,老说叫我处处迁就舅舅,收敛性子。那我呢?”
“你待如何?”李煊诧异地挑眉,“是为父不够疼你,还是你舅舅待你不好?”
“疼是都疼嘛,可是——”李星月葡萄似的眼珠子滴溜直转,看起来亮晶晶的,里面全是鬼机灵,“可是嘛——舅舅一个大人,都不用懂这些尔虞我诈,也不用与虎谋皮,我一个可怜兮兮女娇娥,为什么要特地去学这些?”
李煊听她越说越不像话,料想她定是在外受了委屈,索性顺着她的话道:“好吧,既然你不愿学,也不必强求。是想跟着澹宁学医,还是等我另请一位先生教你吟诗作对或是插花刺绣,你都可以选,甚至打明日起就不必早起练刀了,这不是更好?”
见李星月一秒垮脸,他不由放声大笑:“怎么?这还不满意?莫不是要为父给你造座水晶宫?虽说镖局不算富贵,砸锅卖铁倒也建得起。届时你与澹宁往里一住,终日鼓瑟吹笙、调香作画,再不必理会这些勾心斗角……”
“哎呀!阿爹!”李星月光是想想那场景,就觉得头皮发麻,“好嘛好嘛~我认输就是了,您可别再说了!谁让我生就一副劳碌命,天天两眼一睁就想着摸把刀过过瘾。这些人心算计,若不跟阿爹学着应对,难不成真指望日后嫁个能人护佑镖局?咱们这一大家子人,我总要护着镖局平平安安度过这乱世。咱们一镖局的人,和和美美的团住在镖局里一辈子,这多美呀——”
说着说着,李星月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她情不自禁地摩挲折刀柄:“我知道我刀法远不如阿爹,但是再给我十年,我一定不会再比阿爹差的!我也知道与人就是很难,阿爹心疼我,一直培养小静姐姐,希望日后她能帮扶我……可是阿爹……”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是阿爹,我一想到自己学的这些东西、经历的这些事情,日后都能护着我们镖局这条船安安稳稳地趟过乱世,我就觉得浑身都是劲儿!”
望着女儿眼中闪烁的星火,李煊的心房仿佛往两边一撇,从深处涌出一条热气腾腾的暖河来。
他动了动嘴唇,正要开口,却见李星月羞赧地别过脸去:“哼哼,现在知道女儿懂事了吧?可千万记得今日的感动,日后我若闯祸,可不许责罚!”
“你又打算闯什么祸?”李煊失笑,沉吟片刻,“这里不是兰水城,我未必能处处护你周全。所以你行事还需谨慎,莫要再像在兰水时那般,动不动就将人蒙头揍一顿……”
“又拿这事儿说我!”李星月顿时浓眉倒竖,“分明是那登徒子先用那种眼神轻薄于我!况且我已经很克制了——小武哥哥当时还要剜他眼珠呢,我揍他这一顿,反倒救了他一对招子!”
“好个伶牙俐齿。”李煊含笑品茶,“看来带你去与那些官场老狐狸周旋,倒也不必担心了。”
“阿爹晚宴要带我一起去吗?”李星月倾身仰头看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可帖子上都是官员,那般正式场合,方便带女眷么?”
“什么‘女眷’?”李煊笑着摸了摸李星月的脑袋,“你可是我威胜镖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方才说的什么乱世里跟我一起撑船的话,现在就忘啦?”
“那不是、那不是……”脸红红地挥开他的手,眨巴着眼睛,嘴上逞强,“哼,谁让阿爹从前从不带我去这等正式场合?突然这般殷勤,定是别有用心!”
“越发没规矩了。”李煊无奈摇头,“从前是怕你年纪小,只当是凑热闹。如今你已及笄,既然决意担起镖局重任,这些场合自然要慢慢熟悉。既然决定要蹚咸安这浑水,这些历练都是你日后的根基。”
“好阿爹!阿爹好!”李星月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目光炯炯地看着李煊。她平复心绪,忽然想到什么,狡黠一笑:“哼哼,彭伯伯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了~他总撺掇着给我说亲,还让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在我跟前晃悠。摆明了欺负我是个女郎,以为我只能招婿来继承镖局,真是不知羞~”
李煊摇头轻叹:“你若少呛他几句,也不至于天天被他追着数落。”
“我才不管嘞,他个老古板,就是要气死他!”李星月就爱嘴上逞强,说话唬人,“不说这些闲话了,阿爹我今日是有正经事要跟你说的。”
她端坐身形:“我们特地赶在黎明前进城,就是怕辎重太多引发骚乱。看黄天会的车队,想必也是这个打算。谁知那些灾民竟也来得这般早,恰好在城门口撞个正着。”
李煊垂眸沉吟:“所以你将救下的人留在黄天会,是想借此与他们牵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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