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云翊画符的手一抖,朱砂在纸张上飞斜出一道不和谐的线条,他无奈折起放进袖中,转身看向靠在榻上可怜兮兮唤他那人。
青言囧着脸,满面愁容地对着手中那碗黑乎乎的汤汁,几次作势要往唇边送,又在闻到汤药酸苦的气味后迅速挪远。
修士的身体终归比普通人强健,纵使被蛟蛇震了心肺也并无大碍,静养几日按时服用汤药即可。但对于青言来说,他宁愿再去与蛟蛇大战几百回合也不愿喝下这又苦又涩的汤药,身上痛总好过口舌苦。
骨节分明的手指抠着瓷碗边的花纹,青言苦着脸,吹了吹已经凉透的汤药,不断做着心理斗争。
浓褐的汤药荡起圈圈涟漪,倒映出另一个模糊的人影,云翊小心地坐到榻边,握拳伸到青言面前,在对方疑惑的表情中缓缓张开,是一块饴糖。
青言的眼睛瞬间明亮,放下瓷碗就要去拿,却被云翊察觉快速合拢了手心。
“先用药。”云翊帮他调整腰枕让他靠得更舒服些,青言盯着云翊合拢的拳咽了咽口水,又瞥了眼泛着酸苦的汤药,终究敌不过甜食的诱惑,咬咬牙闭目端起喝下一气呵成。
“真苦。”汤药下肚,青言皱着眉吐出舌头,一块长着棱角的东西戳了戳他的脸颊,青言顺势低头,就着云翊的手将饴糖含入口中。
甜味冲淡了苦味,青言含着糖满足地靠回枕上,右手悄悄捻起云翊的衣角揉搓。
舌尖推着糖块左右翻滚,青言快嚼几下吞入肚中,砸吧嘴回味。回来的路上,祝谦将事情尽数诉说,包括遇见叶氏兄妹以及与蛟蛇的战斗,却绝口不提蛟蛇因何出现,祝明德有心询问也被他含糊了过去。
抬手揉着额角,青言泄气般歪在云翊肩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对方肩上的金色刺绣。千年妖王的怨气强悍,便是祝明德这般灵力深厚的人都要忌惮三分,定然不会让他最疼爱的三子带弟子去冒险猎杀,但若真是祝谦引来的,他的目的是什么,祝明德是否知晓,还有那引灵散,零零总总加起来也有十几颗,他又是从何得来的?
想不通,他头疼地埋在云翊肩上,闷声将自己的猜疑说出,末了又加上一句:“我记得玄清宗与我们并无深交,祝宗主却明里暗里打探宗主近况,虽是好意,但我总有种不安。”
青言絮絮叨叨说了许久,云翊只是简单回应,眼睛始终注视着面前的床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膝上的引灵散。
赤色的药丸已经散去了香气,成为普通泥丸,青言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凑到他脸侧问:“师兄,怎么了?从方才进门起就魂不守舍的。”
见他没动,青言干脆抓着他的肩膀轻轻摇晃:“回神了。”
湿热的气息喷洒在脸颊,云翊缓慢地眨了眨眼,转头,蓝眸中倒映出青言放大的脸,鼻梁高挺,轮廓眉眼皆带着少年的青涩,眼眸明亮,下颌还留有扎眼的干涸的血珠。
手边没有帕子,云翊垂下眼,抬手摸上血痕细细擦拭,青言忽地睁大双眼,后仰避开,磕磕巴巴问:“师兄在想什么?”
云翊不解地看着他染上绯红的脸,收回了悬在半空的手:“没什么,就是有些累。”
说完他偏过了头,这样蹩脚的理由骗不过青言。他的确在想东西,想玉珏的出现,高远和蛟蛇的话。
窗棂的空隙中偶有几缕清风溜进,抚过桌上剩余的朱砂,而后迷失在两人无言的窒息里,云翊不自然地动了动身子,撂下一句“早些休息”就仓皇起身要跑,被榻上人及时拉住了手。
“疼疼疼!”见云翊要抽回手,青言装模作样地大叫起来,云翊以为扯到了他的伤,身体僵硬,被他重新拉回了榻边。
“师兄。”青言抱住他的手,笑得狡黠,像一只得逞的狐狸,“宗主说过有事莫要一人扛着,你不说,我现在便传信回宗,到时宗主发起火来,我可不替你求情。”
话落,云翊无奈地用食指推了推他的额头,青言贯会拿捏他的软处,扮可怜博同情百试不厌,偏偏自己每次都会心软妥协,起不了半分脾气。
罢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想听说了便是。云翊清了清嗓子,道:“我在想高远的事,引灵散的气味虽特殊,却不会使人狂躁,我探过他的脉,平稳无杂,没有被怨气侵扰的迹象,也非蛟蛇原因。”
说完,他又道:“还有蛟蛇,如果静儿娘和高远的确见到了它,依照妖兽的性格,会立即攻击并吞食,为何放他们平安回来,又为何会执着于攻击祝谦?”
桩桩件件在脑海驱之不去,云翊蹙眉,手掌蜷起,青言见状伸手强行撑开,十指相扣。
温热的掌心相贴,青言按了按他的手背,低声安慰:“高远脉象正常,静儿娘也无大碍,大概只是受了惊,引灵散能迷惑妖兽神志,他们能平安回来是万幸,不过祝谦嘛,他嘴这么臭,换作是任何妖兽都会动怒,别忧心。”
云翊浅笑着应下,回想起青言在黑雾中不要命的模样,他抿了抿唇,慢慢松开相扣的手:“下次遇到危险时,务必先顾虑自己。”
湛蓝的剑光吸引走蛟蛇后,他立刻撤了结界,在祁安的指引下离开黑雾,在看到血水顺着青言的嘴角流下时,恐慌如潮水吞噬了他,他怕了,怕真的会失去青言。回来的路上也一刻不停地谴责着自己,出手太慢了,再快些,青言就不会受伤。
闻言,青言愣了愣,目光在撞进云翊眼中明晃晃的担心时扭头躲闪,良久,他追过去捉住云翊的手指,询问道:“师兄,你觉得祁安是怎样的人?”
没料到他会转移话题,云翊默了一瞬,陷入沉思。初见祁安时,对方轻佻神秘的模样让他感到不适,加上青言的话,再次遇见对方时总会下意识远离,可令他没想到的是,祁安竟在蛟蛇冲来时护在了他身前,所有的形象在这一刻崩塌,祁安对他有了恩情,他又该怎么去形容。
左右想不出,他诚实地摇头道:“我不知。”
“他会害了我们所有人。”窗外的气息在话落后倏然杂乱,青言用余光瞟了一眼,语气平淡。
云翊讶然,下意识压住青言颤抖的手,第三次,这是青言第三次在他面前因祁安失态:“为何?”
“祁安目的不纯,来历不明,所用术法也非常规正道。”青言颓然地遮住脸,越说越急躁,“算了,师兄就当我是胡言,远离他就好。”
主动提起却避而不谈,连续几次就是石头也有脾气,云翊伸手扯下了他的手,生硬打断:“怨修早在折翼之战后就成为了正道术法,青言,你到底在怕什么?”
无数话涌上嘴边又不甘地咽回腹中,青言激动地直起身,不慎牵动了伤口痛得他咳嗽出声。
“是不愿说,还是不能说。”云翊端了杯水递过他,青言没接,侧头看向窗外,声音低哑,“不愿。”
云翊气结,正要再问,就见青言指了指窗外,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登时大骇——窗棂的最下方,掠过一角漂色的衣裳,是不能。
“算了,你好好休息,我晚些再来。”给青言喝了水,云翊收拾好未画的符纸,准备离开。
“师兄,别靠他太近,等回宗,我会将事情全数托出。”灵力透支的虚弱让他昏昏欲睡,身体发软就要歪斜时,一只手扶住了他。
云翊摸出袖中那张斜飞朱砂的符塞进青言手中,温和的灵力透过皮肤抚平了心肺的震痛,待到青言沉沉睡去,云翊拨开他紧蹙的眉头,在枕边放上了一张安神符。
耀眼的晨光漫过屋檐,弟子们出了膳房,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商量接下来的活动,路过竹林时,跟在后方一直不出声的人突然顿住脚步,眯起眼睛探头瞄向深处。
“周兄,快点跟上啊。”走在前面的弟子回头喊道。
“就来。”被唤周兄的弟子狐疑地看了几眼,抬腿跟上,他刚才分明看见这里有个人影,难不成是看错了?
确定四下无人,云翊站起身,拍拍衣摆上的灰尘,快步走到一座客房门前,轻手轻脚地推门走入。
暗紫色的镰刀被安置在狭长的桌案上,刀身上的血渍已被悉心处理干净,而它的主人则背对着自己躺在榻上,发出阵阵轻缓均匀的呼吸。
云翊悄悄将一盒药膏放在镰刀旁,这药膏出自三长老之手,疗伤祛疤效果不错,祁安是替他受的伤,他做不到无视不理。
屋内的阳光似乎暗了下去,云翊打了个哈欠转身欲走,睁开眼竟看见了本应躺在榻上的人。
祁安穿戴整齐地倚靠在门框边,修身的玄衣被换成宽大样式,墨发披散,银质面具仍旧掩着下半张脸,沉郁的眼眸落在云翊身上,欢快道:“云翊兄,你怎来了?”
不等云翊回答,他径直走到案边,打开药膏放在掌心翻看:“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什么意思?”云翊快速扫了一眼床榻,被褥整齐,像是根本没有使用过的模样。他不动声色的退后几步,神色凝重。
“字面意思。”祁安耸耸肩,伸出手指沾了沾棕色的药膏,趁云翊分神时抹在了他的脖颈上。
清凉的药膏挂在青紫的指印上,祁安淡然的收回手,不顾云翊惊诧的表情,沾了药膏就要再抹。
“你做什么!”急促避开祁安的动作,云翊的脚跟碰到桌案弄出沉闷刺耳的响声,警惕地瞪着他。
祁安握拳让膏体融化在手心,另只手上下抛玩起药膏,:“不做什么,看着碍眼而已,云翊兄来找我若被青言兄知晓,会找我拼命吧?毕竟在他眼中,我从不是什么好人。”
镰刀自发飞动拦住云翊挪动的步伐,祁安站在原位,将药膏随意扔在榻上,回身与云翊对视。
云翊翻出一张爆破符藏在袖中,咬牙后撤,他虽承了祁安的情,可对方行径实在可疑,使他无法放下戒心。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祁安召走了镰刀,看着云翊的脸意味不明道:“云翊兄可愿回答我一个问题?”
云翊不接话,祁安忽然轻笑两声,下一秒,寒凉的刀刃直抵喉结,手中的符箓被抢走,祁安好像并不在乎他是否愿意,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云翊兄能否认清,自己是谁吗?”
嚓—
短刀与镰刀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云翊一脚将桌案踹向祁安,在对方后撤时趁机摆脱镰刀的威胁,祁安来了兴趣,单手转动镰刀与他过招。
“真让人难过,云翊兄还未回答我呢。”
嘴上说着难过,下手的力度却更加猛烈,祁安挥刀出现在云翊身后,意图用弯刀卡住云翊的脖子,云翊在最后一刻扭身,将短刀横在了祁安颈侧。
“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云翊喘着粗气,祁安的招式狠辣,招招避开他的要害,连细小的刮蹭都未曾留下,像在拿他逗乐,“我是云翊,也只会是云翊。”
“是吗?那多谢云翊兄解答。”祁安把镰刀抛回桌案,任由云翊拿短刀抵着他的脖颈,“作为交换,我也会向云翊兄分享一些事情,比如,我的目的。”
“据说当年神长焕残暴无度,视人命如草芥,神绾有幸得一灵器,修为大增,灵力暴涨,为天下安危,神绾亲手解决暴君平定了多年暴政,可惜,她终究败给了贪婪,在百年后妄图效仿其父,被数千宗门联合抵抗最终死在了凌阳君剑下。”
门上不知何时贴上了一张隔音符,祁安夹住短刀,目光错过云翊投在镰刀上,继续道:“她死后,灵器也随之消失,宗门将神关谷翻了个底朝天,连灵器的影子都没见到,近几年有人放出消息,声称那灵器最后出现于万兽谷,引得无数人为之奔赴,至死不惜。”
“万兽谷”三字一出,云翊脸色剧变,祁安满意于他的神色,放出怨气彻底折断了刀刃,眸中情绪翻滚:“云翊兄可知那灵器是什么?是受天地滋养,可与人进行交易的一枚玉珏。”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